206沒有人不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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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素衣豔陽!
    告別儀式現場,隻有周斯綿、張娟娟、周記恩、周記成、黃川明。場麵顯得非常冷清。但是,周斯綿覺得,父親一生不喜歡張揚,這樣很好了。
    張娟娟早就哭得梨花帶雨。從在村部接到黃川明的電話開始,她就表現出極大的懺悔。她侍奉老爺子二十多年,卻在他生命最後一程決絕地離開了。這是命運的捉弄,還是自己的不孝?一個家庭,好端端的,為什麽一定要離婚呢?難道是那麽過不下去了嗎?
    看著老爺子平靜的臉,張娟娟內心五味雜陳。她想,其實很多事都是忍一忍就過去了。很多事一時看起來心意難平,甚至怒火中燒,或許難以自拔,回過頭一看,卻是過眼雲煙,很多時候都不記得當初是為什麽吵架了。
    一個家庭,如果沒有相互包容、相互支持、相互理解,剩下的就隻有埋怨了。
    周記恩和周記成卻鐵青著臉,一言不發。在他們印象中,爺爺就是一把碩大的傘,為他們遮風避雨。尤其是周記恩,他記憶最深刻的是父母出事後的那段時間,爺爺儼然是自己的精神支柱。
    爺爺走了,自己的精神支柱卻不能塌。崩塌的精神,就像沒有骨頭的人生,無法支撐一個人走得更遠。
    現在,周金鵬一動不動躺著,遠離了人世間的病痛、煩惱、瑣碎。
    周斯綿俯下身子,輕輕地撫摸著父親的臉。臉上在皺褶,縱橫溝壑,述說著他一生的經曆,這經曆既有沉重,也有輕鬆;既有經驗,也有教訓。人的一輩子,經曆過歡樂痛苦,經曆過悲歡離合,經曆過人世間一切的苦與樂,才算真正的強者。
    周斯綿的手,停留在父親的白發上。他忍不住哭了。這些頭發,曾經稠密、烏黑,茹茂密的植被,披在父親頭上。母親曾說,看你爸的頭發,就知道他年輕的時候是個帥小夥。後來,母親長眠鳳仙村,父親有一段時間也叨叨,死後要跟老伴兒葬在一起。誰也不知道,父親為什麽會改變主意,簽了遺體捐贈協議。
    周斯綿最後握了握父親的手。這手,已經冰涼、硬邦邦的。這輩子父子緣分,就要終結。遲早會有這麽一天,但沒人願意麵對這樣悲傷的時候。
    周斯綿鬆開父親的手,直起身子,哽咽道“爸,您一路好走!”
    哀樂響起。
    親屬們搞完遺體告別儀式,周金鵬被幾個壯漢,從水晶棺裏抬進了醫學院專用的轉運車裏。
    “爸……”張娟娟的哀嚎,撕裂了殯儀館的空氣,撕裂了空氣中的每一個有生命的生物體。
    “爺爺!”
    “爺爺……”
    周記恩和周記成呼天搶地。
    周斯綿一手牽一個男孩,說“爺爺去了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叫天堂。”
    周記恩不哭了,也不喊了。他知道,沒有所謂的天堂。那隻不過是人類安慰自己的神話。他是大學生,不信這些神話。
    周記成掙脫周斯綿的手,跟著醫學院的車後麵追出去好遠。他無法承受沒有爺爺的痛苦。曾經一段時間,他周末放學回家,隻有他和爺爺在家。
    爺爺在家,對他來說,家就是安全的。母親離開了家,父親每天很晚才回家。即使是周末,他跟父親呆在一起的機會也很少。爺爺,才是他最忠實的依靠。
    當一切歸於平靜,周斯綿對張娟娟說“回來吧!這個家一直為你留著門。”
    張娟娟苦笑,沙啞著聲音,說“這個家,我恐怕永遠了回不來了!我們還是分開的好吧!”
    周斯綿說“你也看到了,這個家的情況。父親走了,記成到時候回來,很可能就是一個人在家。你知道,我很忙,根本沒時間沒精力去管他的生活,更輔導不了他的學習。”
    一句話說得張娟娟心裏愧疚不已。離婚,是不得已的事。可是,她能將那一晚汪華建的所作所為告訴周斯綿嗎?告訴了,他能原諒自己嗎?即使他能原諒,在他心裏也是一道永恒的傷疤。這種傷疤,會保留一輩子,就像心中藏著一個魔鬼,隨時會蹦出來傷害他。
    在五千年傳統思維定式下,發生這種事情,不但會被人恥笑,還會被人挖苦。雖然,現在很多人之間的關係說不清道不明,但是,那種瘋狂的日子,永遠是心驚肉跳。稍有廉恥心的人,都不敢公開宣稱自己跟某人有某種關係。
    張娟娟沉默了一會兒,說“算了吧,我們回不到從前了。這個家,你可以重新找一個女主人。”
    以周斯綿的條件,重新找一個女主人,確實不難。他甚至還可以找個姑娘,再生個娃。
    “嗬嗬,張娟娟,你說這些東西,我覺得很沒意思,”周斯綿說道,“我還是要首先考慮孩子的感受,這就是原生家庭和組合家庭最大的不同。”
    “何達興和朱怡瑾這個重組家庭,我看著也很幸福啊,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故事,你還去朱家做過思想工作呢!”張娟娟揶揄道,“一個院長,去做這種事,虧你想得出。”
    周斯綿說“他們兩個不一樣,都沒有小孩,還可以生一個。這樣的家庭關係會穩固一些。”
    張娟娟不想說這些。她知道,自己的路是自己選的,她不後悔,更不回頭。她不想給自己背上道德的枷鎖。
    張娟娟換了一個話題,說“鳳仙村下個月正式通電,你會回去看看嗎?”
    “當然去!我還要去母親墳上看看,告訴老人家,她的老公去找她了。”
    張娟娟問“難道你就不想知道,我們這幾個隊員,在鳳仙村過的是什麽日子?幸好馬上要通電了,否則,冬天一來,我們就得在山溝溝裏閉關兩個多月。”
    鳳仙村是山區,一旦到冬天,出奇的冷,根本不能出門。
    “我對你們的情況掌握得很清楚。下一步,村裏要引進大棚蔬菜基地、油茶基地、扶貧工廠,總共有十多個。這些項目,有的是我聯係的,有的是侯書記聯係的,何達興也聯係了項目。看來,何達興的決心很大,付出了很多努力。”
    “我要回去了,下月,鳳仙村見!”張娟娟優雅地伸出手,象征性跟周斯綿握手,說,“你要管好周記成,最起碼周末你要回家,多陪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