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又一天。

    李靈和司馬真被囚在昏暗的小房間中。

    每一日，司馬真都會咳血，一次比一次咳得多。他整個人也看著越來越虛弱。

    司馬真半透明的肌膚一日比一日慘白下去。

    一開始，司馬真還能自己靠坐在牆壁上，後來，他靠著李靈坐，再後來，他隻能躺在雪白的被子上，呼吸微弱。

    李靈跪坐在司馬真的身側，抬手擦去他鬢發間的冷汗，動作溫柔和熟悉。

    不知道謝晨用的是什麽毒素。司馬真除了咳血之外，每每入睡，頭上都會不斷地溢出冷汗，反而是他醒著的時候，黑發間才沒有汗漬。

    他的軀體越來越消瘦，越來越冰涼了……李靈的手停在司馬真的臉頰邊。

    黑色的濃眉，睿智而幽深的雙目，挺直的鼻梁，不厚不薄的雙唇，這個皇帝長得英俊。

    若說沈浪外在是個肩負數十萬人性命的大將軍王，骨子裏卻是個浪蕩江湖俠少的模樣。

    而這位皇帝，單看外表，他更似是富貴鄉中托生的貴族公子哥。許是因為年輕，又許是因為久居高位，他在眉目輾轉間便帶著一分霸氣與深沉。可他看向李靈的時候，那全神貫注的執著愛意與將人全全包裹的溫柔至極，又似是他骨子裏的另一麵。

    上一次見這張臉的時候，他們還是陌生人。

    這一次與這張臉同處一室時，他已陪伴了她許久許久。

    一個神情而睿智的人間帝王，這該是一個春閨夢中人。

    而當這古代少女夢幻般的男子真正走近了，他如她所設想的一樣，他也如她設想的不一樣。

    世事，原就沒有這麽簡單。

    走到眼前的神情而睿智的帝王，不是一個童話的終結，隻是人生的一個過程。

    李靈默默看著司馬真的容顏，怔楞著，思緒不知飄向了哪裏。

    “咳咳，”司馬真捂著嘴咳了幾聲，睜開眼，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笑：“看我看呆了？好看嗎？”

    李靈抓起他的手，果然又是一手的鮮紅。

    李靈緩緩擦去他手中的鮮血，麵色平靜：“都這個樣子了，就不要開玩笑了。”

    司馬真麵上露出一絲疲憊，還是雙目帶笑：“李靈，若我死了，你願意把我當做一個男子看嗎？”

    李靈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有一天。到了明天，我們就可以離開了。我們都不會死。”

    司馬真微微搖了搖頭，依舊道：“李靈，若我死了，你願意把我當做一個男子看嗎？一個真心心悅你的男子？”

    李靈低頭看著司馬真，他似是呼吸困難，總是半張著口喘息。

    李靈低聲回道：“你就是男子。”

    司馬真低聲笑了笑，笑著笑著又忍不住咳了起來。鮮紅的血液再次從嘴角溢出。

    李靈抬手擦去他臉上的血跡，努力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心中卻開始有些發慌。

    司馬真抬眼看著李靈：“還有一天……好久，好久……李靈，你抱抱我。我會怕……”

    “好。”李靈將司馬真抱在懷中，讓他靠在她肩頭。

    待她將司馬真抱好，就見司馬真已經閉上了眼，嘴角還帶著笑。

    李靈心中一緊，忙用手去探他的鼻息。

    還有呼吸。

    李靈鬆了一口氣。

    懷中的身軀開始發涼，李靈抿了抿嘴，將地上的被子全撿起來，蓋在司馬真的身上。

    懷中冰涼的身軀，讓李靈心中也微微發涼，她低聲道，似是在安慰司馬真又似是在安慰自己：“還有一天……還有一天……司馬真不要怕，你不會死的。我們會回去的。你繼續做你的帝王，我會去金林城，我們會再見麵。現在的一切，隻是一個任務，隻是一個過程……都會過去的。我們還會在金林城相見……”

    李靈低低呢喃著。

    司馬真卻一直睡著，沒有睜開眼。

    可就算李靈緊緊抱著司馬真的身軀，就算李靈將三層被子都蓋在他身上，他的身軀還是冰冰涼涼的，怎麽都熱不起來。

    李靈咬著牙，隻覺得喉嚨被哽住一般。

    她一直抱著他，不敢睡去。

    懷裏的人身軀冰涼，一動不動，呼吸微弱地好似沒有一般。

    李靈要時不時地伸手探在他鼻息，才能確定他是不是還活著。

    漫長的、看不見天日的一夜過去了。

    直到謝晨的手下人來給兩人注射兩支藥劑，李靈心中才漸漸升起希望來。

    快了！

    快了！

    今天就是神所說的第十天，隻要再熬幾個小時，司馬真就能活下來了！

    李靈提著心，抬手去探司馬真的鼻息。

    良久，她才能感知到那微弱的、極淺的呼吸。

    那一絲極淺的呼吸，讓李靈心中升起一絲感動，她眼圈一紅，將頭往下靠，貼著司馬真的臉。

    在他還是乖乖的，他們總是這樣親密。

    當他變作司馬真的時候，李靈心中都是別扭。

    可此時，懷中冰冰涼涼的軀體，還有他幾乎垂死的狀態，讓她忘了一切。

    她隻記得，這是一個和她曾很親密的人，而今，他性命垂危，宛如下一刻就會斷了氣一般。

    她擁抱他，擁抱一個給過她歡樂的、垂死的靈魂。

    一隻慘白的手緩緩抬起，點了點李靈的鼻尖。

    李靈一怔，低頭看去。

    司馬真睜著眼，虛弱地笑著：“李靈，你說過的，這就是我們的私密小動作了……”

    霎時間，淚水湧上了雙眼，李靈咬唇，道：“是。”

    在他還是一隻貓的時候，在那五千年前的金林城裏，李靈這樣點著小貓咪的鼻尖，寵溺地告訴它“這是他們的私密小動作”……

    如今回憶起來，分外不是滋味。

    李靈深深吸了一口氣，笑著抬手點了點司馬真的鼻頭：“皇帝，你看，我膽大妄為在摸著龍鼻了……”

    司馬真無聲笑了笑。

    李靈雙手抱著司馬真的頭顱，低低道：“就是今天了……你等一等，你熬一熬，再過幾個小時，就好了……”

    司馬真淺淺地喘息：“李靈，我覺得，我等不到了……”

    “不！不會的！”李靈吸了吸鼻子：“很快的！司馬真你是皇帝，你怎麽能這麽輕易放棄你的大周江山！”

    司馬真眼神空茫，語聲低柔：“李靈，若我死了，請你幫我，扶賢王登基，讓沈浪穩定大局……咳咳，若是沈浪不肯，讓他來主政……”

    李靈搖搖頭：“我不懂這些。我隻想殺了李靜淑，然後出去逍遙。你不要死，司馬真，你等一等，就快了！”

    司馬真似是沒有聽到李靈話，聲音低微下來：“若是我能活著，李靈，你願意給我一個機會嗎？”

    李靈緊緊抱著司馬真，淚水滴落下來。

    司馬真低低道：“李靈，若我還能活著，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我立誓此生此世隻你一人，你給我一個機會，好不好？”

    李靈嗚咽出聲：“你不要死，司馬真。我們隻是在執行任務而已，隻是一個任務而已，你還有你的江山，你還有你的大周……你放不下的，你不要死。”

    沒有回答，沒有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