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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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自早醒儂自夢!
    言疏心頭忐忑,後背微微起了冷汗。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他匆匆避開了傾栩的目光,胡亂道“哈哈,這我可沒法子了,傾栩可別怪我啊。
    傾栩沉默地看著他。
    就在言疏以為傾栩要繼續追問的時候,傾栩卻突然移開了審視的目光,低頭看向淳七道“那可如何是好?”
    言疏心中長籲一口氣,冷靜了一下方回答道“倒也還有法子。”
    傾栩道“何法?”
    言疏道“我渡你修為法力,你來施法。”
    傾栩微微蹙眉。言疏在一旁等她考慮,心頭卻盼著她趕緊答應。
    橫豎以她現在的修為根本感應不出妖力,就算言疏渡給她妖的修為她也不會察覺到異常,隻會以為是人的修為。言疏此番主動上前,反而顯得他坦坦蕩蕩,這樣還能降低他剛剛表現出的可疑。
    傾栩思索片刻,終是點了頭。言疏大喜,到她背後盤腿坐下,雙手置於她背上,開始渡修為。
    淡淡的白色光芒頃刻間籠罩二人。傾栩依稀覺得這白光頗為熟悉,正回想著,言疏便停下了。傾栩隻當是結束了,正要起身,卻聽言疏厲聲道“傾栩,你的耳墜子!”
    傾栩一驚,伸手去碰耳畔的水晶耳墜傾星淚。傾星淚在她耳垂上搖搖晃晃,散發著層層晶瑩的白光,竟比剛才的光芒還要明亮。
    “這,這是怎麽回事?”傾栩不解,取下傾星淚攤在手心,不同於以往的冰冷,竟還有著些許溫熱。
    言疏皺眉道“我方才給你渡法力,發覺這墜子在發光。本沒把它當回事,可後來卻感到這墜子裏似乎有什麽力量在運轉,頗為奇怪。”
    傾栩左瞧右瞧也沒看出什麽問題,隻在傾星淚裏感覺到了一股強大的法力,倒是有些像那天捉蘇影煥時符紙上的法力。
    可,這和言疏有什麽聯係呢?
    傾栩自顧自思量著,言疏伸手接過傾星淚細細打量,目光幾度閃爍,神情也漸漸變了。
    “傾栩,”言疏道,“我記得你說過,這傾星淚,是你師父給的?”
    傾栩兀自思考,道“是。”
    “那你師父給你的時候,可曾告訴過你,這是什麽,從哪裏來,有什麽用?”
    “不曾。”傾栩覺得他問得奇怪,轉頭向他道,“我得到傾星淚時年紀尚小,沒有細問過師父,隻把它當作普通的耳墜戴著玩罷了。”
    言疏便不說話了,手裏捏著傾星淚,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不知在想什麽。
    傾栩凝眉,拍了他一下,道“怎麽了?我的傾星淚有什麽問題嗎?”
    言疏回神,把傾星淚還給她,道“沒什麽。隻是覺得無妨。”
    傾栩看了他幾眼,見他神色已無異常,就沒再問,將傾星淚戴回耳垂上。
    她坐下施法,不同於之前的法力枯竭,一股清鬱強大的法力在她體內運轉,傾栩知道這是言疏的法力。這股法力彷如清水汩汩潺湲而來,又若春風輕柔而溫暖,流淌進她的丹田肺腑。
    她起指捏訣,開始施法,一指點向淳七眉心。
    刹那間些許細碎的記憶碎片湧進傾栩的腦中,絕望地哭喊,銀鈴般的童音,漆黑的房間,血紅的符咒
    淳七的記憶有些混亂,幾乎將傾栩淹沒其中,好在言疏的法力夠強,熟悉的氣息在傾栩身邊縈繞。傾栩努力壓住這股記憶,細細在其中尋找想要的答案。
    差不多過了半個時辰,傾栩才睜開了眼。
    此時言疏已經趴在她旁邊睡著了,一手拽著她的衣角,仿佛怕摔下屋簷。
    傾栩笑了笑,拍拍他的臉。言疏一骨碌爬起來,坐正了身子問道“如何?可探到了?”
    傾栩點頭道“嗯。她的夢有些亂,我又太久沒有施過此法,所以花了這麽久的時間。她家住臥虎村,大約是北方一帶,她爹是當地一個書生,叫淳策生。”
    言疏卻隻聽得她的第一句“她的夢?”
    傾栩道“好了,忙了一宿了,快睡吧。待會兒就天亮了。”
    言疏乖乖地“哦”了一聲,倒頭便睡。
    傾栩再度閉上眼,開始打坐。
    一個黑影從酒眠來後麵的樹上飛快地閃過,消失不見。
    言疏又翻了一個身,嘴角悄悄浮起一抹笑。
    不知不覺已入了秋。
    接連幾日天色蒙蒙,細密的雨水淅淅瀝瀝,摻著微涼的秋風悄然而至,激得街上的行人不由地縮起脖子。
    這綿綿秋雨不知幾時能休,傾栩和言疏便待在酒眠來內幾日未出。
    這幾日裏,言疏終於把雪凍杏仁豆腐吃了個夠,閑暇時或是纏著傾栩瞎聊,或是逗得淳七大叫,小日子過得頗為得趣。
    傾栩除了要忍受言疏喋喋不休的嘴和淳七時高時低的嗓門以外,倒也過得還算不錯,每天打打坐、發發呆,偶爾再往嘴巴裏拋兩塊無花果幹,心情也是甚為舒坦。
    不過淳七就不怎麽平靜了。自她那日醒過來後,知道傾栩要帶自己回臥虎村找爹娘,便迫不及待起來,一張小綠臉笑成一朵小綠花,成天念叨著回家回家,沒事就纏著傾栩問“傾栩姐姐,我什麽時候回家呀?”
    傾栩每回的答案都一樣“還有一段時間。”這答案聽久了,淳七便去纏著言疏問。
    而言疏每回的答案都是不一樣的。
    “你猜啊?”
    “就不告訴你~”
    “來,你現在去把胖夥計手上的果子酒搶過來,我就告訴你。”
    每回一說完,淳七就和言疏鬧成一團。傾栩便從清修中睜開眼睛,無奈地揉揉耳朵,換一個清淨的地方繼續打坐。
    這樣平淡而不平靜的生活持續了十日,一直到第十一日的清晨。
    天還未亮透,一個穿著灰色袍子的男人風塵仆仆而至,踏進了酒眠來的大門。
    此人在大堂裏隨意找了個位子便坐下,神色有些慌亂。他隻點了杯茶,喝著就不走了,一手捂著心口,一手端著茶盞微微發抖,一雙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亂轉。
    夥計們打著瞌睡,都沒睬他。
    恰巧傾栩下樓來,見眾夥計都在打瞌睡,唯有一個長相不錯的灰衣男子坐在大堂中央,一雙黑亮的眼睛到處亂瞟,他一抬頭,正好對上傾栩的眼神。
    灰衣男子頓時手一抖,茶盞掉落,茶水灑了他一身。
    傾栩“”
    我有這麽可怕?傾栩心道。
    傾栩沒再留意此人,自顧自走到櫃台前,叫醒胖夥計後點了些饅頭糕點。
    胖夥計跟小雞啄米似的,腦袋一點一點的,口齒不清道“沒現成的啊,仙姑稍等我們現在就去做,主要是這幾天沒新的客人來,這麽早我們沒準備飯”
    說著就扯著其他打瞌睡的夥計們進了廚房。
    傾栩便打算上樓。不料那個灰衣男子突然起身,抖著嗓子道“閣閣下可是雲珩子道長?”
    傾栩心頭詫異,我又沒穿道袍,他怎麽知道的?隨即轉過身向他道“閣下何出此言?”
    灰衣男子僵了僵,目光落在傾栩耳畔的傾星淚上,勉強笑道“同,同道中人,在下自然是認得的。”
    同道中人?傾栩看向他的袍子,認真看了一會兒才勉強認出,這,似乎,好像,依稀,是件道袍?
    可看這袍子的樣式,不像是哪個大道觀的校服啊。各個大型道觀的校服傾栩都是見識過的,卻偏偏沒有見過這一種。難不成,這是哪間小道觀的新款?
    灰衣男子拱手道“在下飛仙觀弟子胡稻,久仰前輩威名,今日得以一見,雲珩子前輩果然名不虛傳。”
    傾栩愣了愣,反應過來後亦拱手道“不敢不敢,道友謬讚。在下還有些事要處理,就先走了。”
    胡稻見狀急了,忙攔住她。
    傾栩道“道友還有什麽事?”
    胡稻吞吞吐吐道“小,小輩有一事想請教前輩。”
    傾栩道“何事?”
    胡稻道“敢問前輩,魂屍術可有解法?”
    傾栩目光一凝。
    魂屍術,正是害淳七變成僵屍的邪術。
    傾栩不動聲色道“為何這樣問?”
    胡稻頓了頓,解釋道“小輩昨日趕路時,經過一個路邊的小攤,小攤主自稱解咒大師,說能解天下所有的咒法。小輩見他大言不慚,便上前問他,可否知道魂屍術。解咒大師胡須一捋,竟說他能解得此咒,還能將僵屍變回活人。小輩不信,解咒大師便叫小輩將中了魂屍術的人帶去給他,他定能起死回生。說完他就大笑三聲,化煙而去了。”
    傾栩還未啟唇,身後不知何時出現的言疏懶懶地環抱著手臂,臉上帶著點略有嫌棄的笑意,出聲問“解咒大師化煙了?那還怎麽找他?”
    胡稻一時語塞,雙手絞在一起糾結半天,才道“這就不知道了。”
    言疏向前一步,又道“既是大師,為何要在路邊擺小攤?”
    胡稻額前滴下冷汗,艱難道“在下不知道。”
    言疏再向前一步,和胡稻靠得很近,居高臨下地逼問道“既然能解所有的咒,為何他不解了你身上的咒?”
    傾栩聞言抬眸看向胡稻。胡稻臉色瞬間煞白,欲哭無淚道“我,我,我不知道我身上有灼心咒啊!”
    傾栩“”
    胡稻還沒意識到自己暴露了什麽,又被言疏逼得不行,破罐子破摔道“雲珩子你一定要帶淳七去找那個大師啊,”猛然發覺自己說出了淳七二字,所幸自暴自棄道,“就在夭山,她那個大師等著你們的,一定要去啊!”說完拔腿就跑。
    言疏一伸手就揪住了胡稻的後衣領,提小雞似的提回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便動彈不得了。
    言疏笑得不懷好意,道“傾栩,怎麽處理啊?是拿刀一片片宰了,還是用繩子活活勒死啊?”傾栩沒答,言疏便很是開心地繼續道,“啊,還是用毒吧,肝腸寸斷,這樣比較幹淨。”
    胡稻僵在原地動不了,一雙黑若墨染的眼珠子裹著熱淚驚恐地亂轉,看起來好不可憐。
    傾栩沒忍住笑出了聲,笑完了才道“言疏,你別嚇唬他了。”
    言疏笑嘻嘻地“哦”了一聲,並起食指中指往胡稻身上點了幾下,胡稻一下子癱倒在地上,渾身冷汗,反應過來後摸摸自己心口,大喜道“哎?我的灼心咒”
    “解了。”言疏一臉”大恩不言謝”的表情。
    胡稻驚喜道“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要真謝的話,”傾栩道,“那就麻煩告訴一下我們,是誰給你下的灼心咒,逼你來騙我們出去?”
    “這我”胡稻磕磕巴巴,怎麽也不敢說出來。
    傾栩瞧他的神色,心裏有了底,趁他神慌,突然道“蘇影煥不讓你說吧?”
    “對啊對啊,她啊!”胡稻一把捂住自己的嘴,眨了眨眼睛,然後誇張地拍手叫絕道,“這,這你都猜到了?雲珩子果然名不虛傳啊。沒錯,就是那隻狐妖,她要我想個辦法,騙你帶著僵屍淳七去夭山。”
    言疏嗤道“謔,所以你就編出了剛剛那堆狗屁不通的東西來唬我們?”
    胡稻尷尬地笑了笑,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屁股,可憐巴巴道“既然我都說了,可以讓我走了吧?”
    言疏擺擺手道“走吧走吧。”
    胡稻便恭恭敬敬地拱手鞠了個躬,訕笑著轉身離開。
    就在他要踏出酒眠來的大門時,傾栩忽然道“你來,就沒想過能騙到我吧。”
    胡稻腳步一頓,回過身,那雙剔透的墨色眼睛定定望過來,唇畔忽起一抹邪笑。
    “雲珩子。果然名不虛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