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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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卿自早醒儂自夢!
    三人抬頭,見蘇影煥不知何時出現在一棵枯樹上,她坐在焦黑的樹枝上,頑皮地搖晃著白玉般裸露著的雙腳。
    晉陳毫不客氣“滾下來。”
    蘇影煥陰惻惻地笑了笑,從樹上跳下來。
    她身著一襲淡紅色輕紗,頭上一左一右矮矮地挽著兩個髻,簪著幾顆紅玉珠子和小流蘇。一張稚氣未脫的臉白裏透紅,眼中黑白分明十分靈動,臉蛋長得像個未出閣的孩童,身材卻婀娜起伏,移動時紅裙翩翩,嬌媚而不失活潑。
    “求茗啊求茗,”蘇影煥的聲音像個十一二歲的小女孩,稚嫩清脆,卻帶著絲絲寒意,“你是鬥不過我的。”
    晉陳冷冷地看著她,語氣沒什麽起伏,甚至還有點溫和“是嗎?都這麽多年了,你還是這樣,一點長進都沒有。”
    蘇影煥笑起來,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仿佛一個得意的小女孩“你終將會敗給我。你一直都在敗給我。”
    “不。”晉陳道,“是你敗了。你一直敗給了幾百年前你我的那場相爭。”
    蘇影煥很是不屑,看著晉陳嘲諷道“你是不是忘了,一年前我滅你晉家滿門,半年前我把你送上了刑場,讓你最最摯愛的夫君親手殺了你呀。”
    晉陳不溫不火地反問“我的夫君如今追著我到了這裏,不知你的夫君現在在何處呢?”
    此話正正中了她最大的痛處。蘇影煥臉色一變,恨恨地瞪著晉陳,陰冷道“你以為他是真的喜歡你嗎?他要是喜歡你,就不會向你射出那一箭了。”
    晉陳柔聲道“你的夫君,不過是在利用你。從頭到尾,都隻是利用你而已。”
    二人爭鋒相對,冷言冷語愈吵愈烈,麵色越來越黑,就是遲遲不動手。
    當了半天背景的言疏對著同樣當了半天背景的傾栩道“你們女人都喜歡吵架的麽?”
    傾栩誠然道“我不喜歡。大約她們很久沒有這麽吵過了,比較懷念這種感覺?”
    言疏不解道“可她們不是仇深似海麽?為什麽不肯動手?這要吵到什麽時候?”
    傾栩誠然道“我也不知道。”
    就見這二人吵了半天,終於再找不到對方的短處可揭,這才停下來歇了口氣。傾栩見縫插針,趕緊趁著空當向蘇影煥道“你把淳七弄到哪裏去了?”
    蘇影煥用手指繞著自己發髻上的流蘇玩,斜睨著傾栩道“淳七的魂是我救回的,她的命是我的,人也是我的,與你何幹。你一個將死之人,還是想想自己的後事吧。”
    言疏聞言氣得笑了,高聲道“謔喲喲,好大的口氣!小狐狸,有本事你別光說不做啊,動手啊!”
    蘇影煥陰柔一笑,嬌聲朝他道“嗬,你以為我不敢麽。”
    她紅袖一揮,漫天火光驟起!
    傾栩一愕,還未有所動作就被言疏擋到身後。晉陳不及後退被火舌舔到,燒得裙尾殘破不堪。熊熊火焰瘋狂肆虐而來,所過之處焦黑一片寸草不留,衝天的火光幾乎要吞噬整座夭山。
    傾栩心中驚愕以蘇影煥的修為,不可能做得到這種地步!看這攻勢,起碼也得是有千年修為的妖啊。
    晉陳施了法幾番控製,火焰卻毫不減弱,反而越發肆意襲來。
    火勢向他們三人凶猛地席卷而來,在離他們三步之處停了下來。熾熱的火焰圍成一個圈將他們困在其中,蠢蠢欲動。
    言疏一手護著傾栩,一手隱在袖中,目光淡淡地望向蘇影煥,頗為冷靜地道“你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蘇影煥在漫天火光間肆意地笑起來,清甜而詭異該動?那又如何!你們今日必將葬身於此!噢對了,不止是你們。整個夭山,都要給你們陪葬!!”
    晉陳聞言渾身一顫,被火光灼得通紅的雙眼慟切地望向言疏,嘶聲道“前輩,王爺還在山上!!”
    傾栩眉頭緊鎖,咬牙徑直走向火焰,言疏一把將她拽回來,厲聲道“你做什麽?!”
    傾栩竭力想要掙開“救人。”
    言疏大怒,死死扣住她道“你是去送死!”
    一旁晉陳直接朝言疏跪下,淚水潸然道“前輩,求您。”
    言疏更怒了,一手拽著傾栩,一手拉起晉陳,怒不可遏道“我說了我不救嗎!你們兩個有病啊!!”
    傾栩這才停了掙紮,抬頭透過層層火光看向蘇影煥。
    無數火焰在蘇影煥四周臣服,映得她赤紅如血。她高仰著頭,興奮得森然,火紅的雙瞳冰冷而瘋狂,唇邊噙著陰森的笑意。
    “求茗。”蘇影煥道,“你又要輸給我啦。”
    言疏怒氣未消,一手結印,一手橫空變出一支細長的黑色毛筆。筆杆漆黑為墨玉所製,筆頭雪白集兔毫而成。
    言疏執著這筆悠悠一轉,甩出一道奇異繁雜的古咒,泛著瑩白的光芒虛浮在空中。他闔眸默念,同時抬手一筆點向地麵。
    刹那間雪白的光芒由地麵而起,無數零碎的光點飄搖而上,重疊縈繞著漫延向那熊熊火海。
    火焰漸稀。
    蘇影煥大驚失色,奮力催動法力控製火勢,可是沒有任何作用。火海漸漸消弱,最後連半點的火星子都不剩,裸露出燒得慘不忍睹的夭山。
    蘇影煥臉上血色盡失,仿佛失了魂魄,一下子跌坐在地。
    “這這怎麽可能”
    言疏一邊轉著筆,一邊踩過燒得漆黑的泥土,一步一步走到蘇影煥麵前,囂張道“你不是要讓我葬身於此嗎,嗯?來啊,繼續啊!”
    蘇影煥驚愕不已,伸手指著他,不可置信地顫聲道“你你到底是什麽東西”
    言疏一頓,下意識去看傾栩的反應,回頭時卻發現傾栩不見了,晉陳也不見了。
    言疏“”
    傾栩,到底我重要還是晉陳重要,你說。
    大火一滅,晉陳便瘋了一般地跑了。傾栩見晉陳一跑,便跟著也跑了。
    她知道,她是急著去找他。
    傾栩跟著晉陳不知跑過了多少燒焦的枯木和草叢,就是沒有看見宇文洺的身影。傾栩生怕再找一會兒會找到宇文洺的屍體,要是晉陳見了定然受不了,便上前寬慰道“求茗,別找了。可能他已經回客棧了呢?”
    晉陳搖頭不語,隻是低頭找著,眼淚裹在眼底就是沒掉下來。
    又找了一會兒,有咳嗽聲隱隱傳來,晉陳循著聲,飛似的跑過去,中途摔了一跤磕破了手肘,她一聲不吭,爬起來繼續跑。
    傾栩停在原地沒動,就這麽遠遠地看著她跑過去,撲進那個人的懷裏。兀自笑了笑,轉身離開,留那二人一片小天地。
    宇文洺一身狼狽,向來白淨的俊臉上也落了幾道黑灰。不過此刻他顧不得這麽多,隻能手忙腳亂地摟緊懷裏的美人。
    晉陳緊緊抱著他的腰,腦袋貼在他的心口,直到聽見他的心跳才安了心,閉上眼睛任眼底的淚滾落下來。
    宇文洺低頭看見她的淚,有些手足無措地去拭“我沒事,晉陳。我真的沒事。”
    晉陳低聲道“對不起。若不是為了找我,你也不會被殃及。”
    宇文洺溫聲道“怎能怪你,是我非要來尋你的。”
    晉陳卻搖搖頭,有些後怕地道“不行。以後別再這樣了。”
    宇文洺以為她生氣了,小心翼翼道“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別生氣了,嗯?”說著還頗具討好意味地親了親她的額頭,親完仔細留神她的表情。
    晉陳微微臉紅,鬆開掛在他腰上的手,後退一步,垂著頭道“王爺沒事就好。”
    宇文洺低頭望著自己驟空的懷抱,有刹那的失措。他道“晉陳,你知道我不喜歡你這樣喚我。”
    晉陳卻道“王爺,你我已經不複從前。”
    宇文洺心頭一沉,眼神黯淡看著她,道“我們回家,好嗎?”
    晉陳聽到“回家”二字,眼眶一熱卻生生忍住,轉過身背對著他。
    “當初在夭山上,真正救了你的不是我,是蘇影煥。”
    “我隻知我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你。”
    “我不是人。我是妖。”
    “我隻知你是我的妻子。”
    “我曾叛國,與敵國將軍私通。”
    “我現在知道那是假的。”提及此事,宇文洺心頭惶恐,生怕晉陳會離去,急忙上前一步,從背後將她摟住,懇切道,“晉陳,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晉陳眼底霧氣氤氳,眉目淒楚,默了一會兒才道“現在說這些已經遲了。我已死過一回,是你親自動的手。”
    一滴眼淚從宇文洺臉上飛快地滑落。他顫聲道“別說了。”
    晉陳一狠心推開他,眼淚卻忍不住流了下來。她恨恨道“你當初不信我,不護我,還要殺我。”
    宇文洺雙眼通紅,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啞聲道“當初鐵證如山,你也未否認,我便,我便以為可我沒想過要你死。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是皇兄定要你死,我,我想了很多辦法來救你,但都不行,皇兄執意要你的命,還要你萬箭穿心。我實在別無他法,不想你走得太痛苦,才求皇兄讓我親自行刑那一箭,那一箭”說到後麵,他如鯁在喉,再說不出。
    晉陳隻是哀哀地看著他,淚如雨下。
    宇文洺看她這個樣子,心痛至極,他哽咽道“晉陳,我把命還給你,你別恨我了,好不好?”
    晉陳無聲垂淚,不答。
    宇文洺不知從哪裏掏了把匕首出來,直接往脖子上抹。晉陳哭著奪下,一把將匕首扔在地上,反手就給了宇文洺一巴掌。這一掌極重,打得他偏過頭去,但他沒睬自己嘴角被打出來的血跡,而是伸手把晉陳再度摟入懷裏。
    晉陳頭埋在他懷裏看不清神色,手卻將他的腰摟緊了。
    兩人靜靜依偎了一會兒。突然從一旁的地上發出幾聲喘息,晉陳鬆開宇文洺,偏頭去看,發現那是一條狗。
    “閏嚴為了護我,被火所傷,然後就變成這樣了。之前他還睜著眼,怎麽現在閉上了?剛才忙著和你說話,忘了問你,他是怎麽了?”
    晉陳“”
    晉陳走過去俯身細看,道“他傷得太重,變回了原形,待傷養好就沒事了。”
    仔細一想,方才他們又是哭又是抱的,不會都被閏嚴看見了吧?晉陳臉上一熱。
    恰好這時小黑狗睜開了眼睛,盯著晉陳,嘴巴一動一動的。
    晉陳好奇,俯下身去聽他在說什麽。
    “我。恨。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