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軼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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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自早醒儂自夢!
“唉,將軍養的狐狸又不見了,整個將軍府上的人現在都在到處找呢!”
“是呀,我就是從廚房那邊找過來的,沒想到那狐狸崽子又瞎又瘸,居然還這麽會躲,一點蹤影都沒有。”
兩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一邊在花園裏尋找那隻狐狸,一邊小聲地抱怨著。
“翠珠,你說將軍為什麽這麽寶貝那個狐狸啊,我上回悄悄看過那個狐狸,它毛色也不怎麽樣,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不僅右眼是瞎的,就連它的狐狸腿都瘸了兩隻。就這樣將軍還把它寵得天上地下的,哼,它還不知足,總是鬧脾氣,害得大家也跟著受罪,一天到晚總是到處找它。”
翠珠翻開牆邊的草叢,不滿道“你以為就你這麽想?大家不都是這個想法嘛!一個小畜生,如此不知好歹,我早就看不慣了。咱們這將軍也是,按說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了,沒見他抱幾個美人回來,就隻見他抱著那個狐狸,唉,都快把老將軍氣死了。”
紅蕙好奇道“哎,對了!聽說皇上也曾有意給將軍賜婚,但都被將軍婉言拒絕了,說是一心隻向國事,暫無成家的念頭。”
翠珠突然神神秘秘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我聽說啊半年前,將軍在外麵和一個女子私自成了親,沒告訴老將軍。”
“啊?!”紅蕙驚得掩住了唇,不可置信道,“我還以為將軍不近女色呢,沒想到可是,怎麽不見將軍把人領回來呢?這都半年多了,就算是個小妾,也該領回來給家裏人看看吧?”
翠珠生怕紅蕙惹來管事的,惱道“你小聲點!我也是聽別人說的,那個女子姓蘇,是故滄國的人。咱將軍又是定國將軍,道不同不相為謀,之前兩國交戰如此激烈,那個蘇姑娘可能已經離開了吧。”
紅蕙惋惜道“原來是這樣嗎,好可憐啊。”
翠珠又道“你不知道,先前咱們將軍還追著那姑娘跑去了故滄國呢!後來他回來的時候,手上就抱著那個狐狸了,我猜,說不定這狐狸是那蘇姑娘送的,不然將軍怎麽會這麽喜歡這個又瞎又瘸的狐狸?”
紅蕙恍然道“哦有道理。沒想到將軍這麽深情啊,我還以為”
話還未完,紅蕙和翠珠齊齊覺得背後一涼,回頭一看,正是她倆討論了半天的定國將軍,徐軼。
“將,將軍!”兩個小丫鬟嚇得花容失色,噗通一聲跪在地上。
徐軼微微一笑,抬手將她二人扶起來,笑道“怎麽跟見了鬼似的,本將軍有這麽可怕?”
“沒,沒有。”兩個小丫鬟膽戰心驚地回答,偷偷抬頭瞅徐軼英俊的側臉,見他唇角微勾似乎心情不錯,不由暗自慶幸還好他方才沒有聽到她倆的談話。
“你們可有在這裏看到我的狐狸?”徐軼溫和道。
“沒有。”
“那,你們再去別處找找吧。”徐軼狀似不經意地一問,“對了,你倆我以前經常看見,卻沒來得及問,你們叫什麽名字啊?”
兩個小丫鬟受寵若驚,紅著臉回答。
“奴婢紅蕙。”
“奴婢翠珠。”
“紅蕙和翠珠,好,我記住了。”徐軼笑道,“待會若是看見了我的狐狸,記得過來告訴我,重重有賞。”
兩個小丫鬟頗為高興的點點頭,很是積極地去了。一邊走一邊還小聲地嘀咕道“將軍可真好,又溫柔又大度”
徐軼等她們走了,臉上的笑意微斂,轉身走進花園深處。
在花園的最深處,有一處假山裏有個石洞。這附近雜草叢生,也從來沒人會過來,平時連管事的謝叔都懶得派人來打理。
徐軼一手掀開石洞前繁密的雜草,一手撩開長袍的衣角,走進了石洞。
蘇影煥果然在這裏。她睡在石洞最深處的雜草堆裏,蜷成一團,一動不動。
“我就知道你在這裏。”徐軼輕輕一笑,伸手把她抱起來,嫌棄道,“躲哪裏不好,非得到這裏來。髒死了。”
蘇影煥抬頭看他。她的右眼陰翳一片,唯有左眼亮晶晶的,帶著點控訴看向徐軼。
“怎麽,還生氣了?現在說都不能說你了嗎?”徐軼揉揉她的狐狸腦袋。
蘇影煥沉默地把頭埋進他懷裏。
徐軼一邊走,一邊笑道“你躲到哪裏我都找得到你的。影煥,別想著跑了。”
蘇影煥沒有任何的反應,任他抱著走。
徐軼抱著她走進了書房,小心地將她放在桌上。蘇影煥一瘸一拐地爬到硯台旁邊,很艱難地用左邊的前爪蘸了點墨汁,在紙上笨拙地寫起字來。
她寫得很慢,徐軼站在她身後,很耐心地等她寫完。
放我走。
蘇影煥寫完抬頭看他,徐軼含笑的神情漸漸變了,語氣不輕不重地道“不可能。”
蘇影煥又寫。
修為廢盡,我此生不能化人。
徐軼看了字後麵無表情道“我知道。”
蘇影煥不解他的表情,又寫。
我對你,再無用處。
寫到這裏,蘇影煥再度抬頭看向他的臉,兩隻狐狸耳朵微微向後耷拉,明亮的左眼裏閃爍著點點淚光。
徐軼隻掃了最後那行字一眼,就伸手把蘇影煥再度抱起來,一手摸她頭頂的絨毛,一手摸了摸她空空的頸間,溫聲道“玉佩呢?你又扔到哪裏去了?”
蘇影煥閉上眼睛,毛茸茸的大尾巴掃了掃他的胳膊。
徐軼抱著她走進臥房,也不顧她一身的灰土,直接就把她放到了床上。他伸手摸摸枕頭底下,掏出一塊紅色的玉佩。
紅色的血玉被雕琢成一隻蜷縮著睡得正香的狐狸模樣,連毛茸茸的大尾巴都雕得活靈活現。
徐軼把玉佩掛在蘇影煥脖子上,把那碧綠的繩線仔細地係好後才鬆開手,輕聲道“好好戴著。”
蘇影煥閉著眼睛,仿佛已經睡著了。
這時一個丫鬟急匆匆跑過來,怯怯道“少將軍老將軍讓您過去。”
徐軼捏了捏蘇影煥的耳朵,又拿了旁邊的被子給她蓋上,這才起身離開。
徐軼的父親徐償,也就是徐老將軍,是當年跟隨先帝一同打下江山的開國將軍,與先帝是同生共死的兄弟,深受百姓敬仰。
當年英姿颯爽的將軍如今已兩鬢斑白,卻威風不減。徐償微擰著眉頭,對站在麵前的徐軼高聲道“聽聞昨日皇上要給你賜婚,又被你拒絕了?”
徐軼道“是。”
徐償問“為什麽?”
徐軼道“不為什麽。”
徐償氣道“孽子!皇上給你賜了多少回婚了,你回回拒絕,非要惹得龍顏大怒你才高興嗎?你到底想幹什麽?”
徐軼淡淡道“他不會為了這個跟我生氣的。我不想娶妻。”
徐償道“我不管你想不想!你今年再不娶,我就直接跑去跟皇上提親。宮裏那個四公主正值出嫁年紀,國色天香又能文能武,許多人都盯著那金枝玉葉呢!我看讓她嫁過來就很好。”
徐軼冷冷道“就算父親這麽做,皇上知道我不願,也不會同意的。”
徐償氣得一掌猛拍桌子,震得四周的丫鬟們嚇得一個哆嗦。
“你給我老實說,是不是和下人們說的那樣,你在外麵偷娶了一個故滄國的女人?”
徐軼絲毫沒有被徐償的怒意驚到,冷靜道“是。”
徐償愣了愣,沒想到他這麽直接。想了想又道“是個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嗎?”
徐軼麵不改色道“是。”心道嗬。她。
徐償皺眉道“那為什麽不先領回來看看?我又沒說不讓你娶平常人家的女兒。”
徐軼斟酌片刻道“她已經死了。沒法帶回來。”
徐償沒料到是這麽個結局,頓了頓,道“就因為她,你就不願再娶?”
徐軼忽然一聲輕笑,道“父親不也一樣麽。”
徐償大怒,直喊滾出去。
徐軼笑著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已近深秋,府裏的樹都落了不少的葉子。
徐軼一邊往臥房走,一邊思索著方才對父親的冒犯。四周落葉紛紛,他走過無數的枯葉,腳下發出細碎的輕響。
徐償此生隻有過一個妻子,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謝姿遙。然而婚後第二年,謝姿遙在生第一個孩子時就不幸難產去世,因此徐償膝下隻有一子,便是徐軼。
謝姿遙死後不久,徐償就把尚在繈褓的徐軼送進了宮裏。先帝當時對外宣稱這是對老將軍的賞賜,要讓老將軍的愛子與同樣剛出生不久的太子一起長大,同享儲君之位。世人皆道老將軍愛極了自己的獨子,竟為他爭取到了半個儲君之位。
徐軼想及此事,麵上輕輕一笑,心裏萬分諷刺。
倘若真的愛自己的孩子,怎麽舍得將他送進爾虞我詐水深火熱的深宮裏?
徐軼停下腳步。
不知不覺間竟又走到了花園裏。
徐軼停了片刻,看著那些快要敗落的花,忽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宮裏生活的時候,受了委屈就會跑到禦花園裏,躲起來偷偷哭一場。
徐軼自從被父親送進宮裏後,隻有過節時才能回將軍府看看,平日裏隻能待在宮裏,一直到他成年了才被允許出宮。宮裏錦衣玉食卻勾心鬥角,肮髒的陰謀從沒有放過彼時還隻是個孩子的他。從小在宮裏長大的徐軼為了活下去,學會了口蜜腹劍言不由衷,麵上笑意盈盈,私下心機深藏。
和他一起長大的太子笑稱他為“笑麵狐狸”。
徐軼笑道“那你便是笑麵虎。我隻是‘狐假虎威’。”
太子大笑“你啊。對我都不能說句實話麽。”
徐軼道“跟你不用這麽認真,也不用這麽麻煩。”
太子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從此再沒有防備過他。
想到這裏,徐軼探手,輕輕在一枝搖搖欲墜的並蒂花上屈指一擊,枝上的兩朵花刹那間頹敗一地。
太子其實和他一樣。
他們都明白,或許他們有相爭的一天,但他們始終是一條船上的人。
他們在同一片水深火熱中長大,有著同樣的謀略和心機,一起經曆所有的肮髒與齷齪。
唯一的區別是最後太子安安穩穩坐上了皇位,而他輕輕鬆鬆地坐好了定國將軍的位子。
各司其職。各取所需。
各不為禮。各懷鬼胎。
他們心知肚明,所以並肩而行。
徐軼看著一地淩亂的落花,忽覺了無生趣。
是了。從小到大,為了活下去他不擇手段,他的生命裏隻有陰謀和詭計。
他以為,他的餘生也隻剩這些。
徐軼側目,忽見牆外一枝長得頗野的紅色杏花竟然囂張地伸進了牆內,嬌豔的顏色映得牆內的花簇黯然失色。
他忽然笑出了聲。
“影煥,你知道麽。”
他伸手摘下那枝紅杏,笑道。
“你便是這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