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軼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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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自早醒儂自夢!
在此以前,徐軼從不相信愛情。
什麽是愛?
他的生命裏從未出現過這個字,也沒有必要出現。
也許,父親徐償對母親謝姿遙的執念就是愛。
他曾在夜裏撞見父親跪在母親的墳前,頭倚著墓碑哭著喚她“姿遙,姿遙”
他從小就知道,父親把他送進宮裏,是因為不想見到他。
父親其實討厭他。
因為父親一看見他,就會想起自己逝去的愛妻。
越想,越疼。
越疼,越想。
周而複始,循環不息。
這種無法釋懷的眷念,還不如沒有呢。徐軼這樣想。
然而他未曾想過,有一天他也這樣陷了進去,宛如一片深不見底的沼澤,越陷越深。
其實他覺得,蘇影煥這個人也談不上哪點好。也就臉蛋漂亮點,但像個沒長開的小孩;身姿也還行,但聲音總像是十歲的孩童;脾氣也不好,容易生氣炸毛,在他麵前雖然算乖,但其實她心狠手辣,狡詐如他。
可她又偏偏像是茫茫雪地裏的一抹猩紅的血,又紮眼又紮心,讓他無法不注意。
他知道蘇影煥愛他。她曾在夜裏在他耳邊喋喋不休地念叨,翻來覆去也要鑽進他的懷裏入眠,他不能理解,卻也不覺得煩。
她說過很多遍,夫君,我愛你。
但他從沒回答,隻是笑了笑然後親吻她的額頭,告訴她快睡。
蘇影煥也問過他,你愛我嗎?
他總是笑著反問,你說呢。
但其實他從未思索這個答案。
直到他卑劣的利用被拆穿,直到她決絕地離開,再也沒有回來。他才在夜深人靜時突然思索這個問題。
我愛你嗎?
我從未想過。也不敢想。
這個問題像一壺滾燙的熱酒,他仰喉一飲而盡卻不敢細品,好久才覺出灼熱的疼痛。
她走後很久,他都覺得沒什麽異常,隻是偶爾在夜裏醒來想要聽聽她平穩的呼吸,卻忽然想起她已不在身邊。
無妨。
隻是生活回到了原來而已。
直到某日他與皇上小聚,無意間聽聞故滄國那縉王爺的王妃叛國被殺,他才恍然是蘇影煥幹的好事。
那個縉王妃也是妖,蘇影煥曾提起過,她倆有百年之仇,是你死我活的仇恨。
仿佛忽然從夢中驚醒,那天徐軼突然去找皇上辭行。
“什麽?!”皇上大驚,差點從龍座上摔下來。好在他早已遣散了宮人,四周沒有旁人在。
“你要跑去故滄國找那個妖精?”
“嗯。”徐軼站在他麵前道。
皇上像是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瞪大了眼睛看了他老半天,不可置信道“為了那個之前要殺你的女妖怪,你要一個人跑到故滄國去?!”
“嗯。”徐軼淡淡道,“那個叛國的縉王妃是隻貓妖,與影煥有仇,此番她被影煥害成這樣,定然不會放過影煥。我去那邊查查縉王妃的事情,便可有些頭緒,說不定能順藤摸瓜地找到影煥。”
皇上怔愣道“那要是找不到呢?”想了想怒道,“你要是敢說不回來了,我今天就打到你出不了這個宮門。”
徐軼輕快道“你這是生的什麽氣。我要是真的找不到她,那她多半是被那貓妖弄死了。死了也好絕了我的念想,我自然就回來了。”
皇上半信半疑道“是嗎?最遲是多久?”
徐軼想了想道“一年吧?”看皇上的表情,他改口道,“半年。”
皇上微笑道“最多三個月,多了我就抄了你的將軍府。”
徐軼“”
二人沉默了一陣,徐軼告辭,轉過身時皇上忽然開口道“阿軼,你跑去也沒有用啊,人家妖精打架,你過去幹什麽,千裏送命嗎?”
徐軼停下腳步,背對著他道“我想把她找回來。”
皇上疑惑,看著他的背影不解道“為何?難道你真的愛上她了?”
徐軼認真道“我也不知道。隻是如果不這麽做,我這輩子便再也見不到她了。”
皇上了然,不耐煩地擺擺手道“快滾。”
徐軼走了。
皇上坐在龍座上安靜片刻,長長歎了口氣,揉著額角頗為無奈地道“沒想到有一天,阿軼也會為了女人動心,唉。”
那時徐軼心裏確實隻有一個念頭,倘若此次不去,可能會錯失良機,往後便再也得不到有關她的音訊。
於是他不顧一切地跑去敵國,瘋了一般毫無理智,孤身一人在一片陌生的土地去尋找一個杳無音訊的她。
後來他聽聞縉王妃的故土在夭與鎮,便找了過來,然後住進了一家叫酒眠來的客棧。四處打聽後得知縉王爺宇文洺竟然也在這座鎮上,他猜那貓妖大約也在這裏。
在酒眠來的某天早上,他聽見樓下似有爭吵,接著他便聽見了影煥的名字,細聽片刻後他猛地反應過來,原來影煥之前竟也在這個客棧。
他悄悄聽了許久,終於隱約明白影煥似乎做了很多“好事”,而這些人聽起來並不會放過她。
於是徐軼小心地跟在那個女道士和男人的身後,跟著他們來到了夭山,見證了那場差點毀滅一切的大火。還好當時他正好跑到了一條河邊,否則一定會被活活燒死在這座破山上。
蠢女人,你這是謀殺親夫啊。徐軼大難不死後想道。
火焰沒過多久就滅盡了,徐軼知道這是影煥失敗了。既然她失敗了,那麽那群亂七八糟的人肯定不會放過她。
徐軼在燒得荒蕪一片的夭山上找了一會兒,正好看見那個跟道士一起的男人把蘇影煥扔進一個棺材裏釘住。
他等那男人走遠後,跑去用劍把棺材生生給劈開。他把昏迷的蘇影煥抱出來,想帶她下山,卻迷了路。無奈下徐軼隻好先把她放在一棵枯樹旁,自己先去找路。臨走時他掏出懷裏那塊狐狸模樣的血玉,輕輕掛在她的脖子上。
豈料路沒找到,蘇影煥卻被他們先找到了。徐軼並不想與宇文洺碰麵,在敵國孤身一人與縉王爺對峙,而且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妖精幫忙,這簡直是找死。
然而徐軼縱使再怎麽惜命,也無可奈何。
他總不能看著她死在他麵前。
於是他站了出來,在所有人麵前,也在她麵前。
那時蘇影煥驚訝的樣子讓他覺得心安。
影煥,若我為你站出來,你是否願意跟我回家?
“喂,阿軼!”皇上大喊道。
走至臥房的徐軼看清他的動作,眉頭一皺,疾步過去。
“放開。”徐軼把皇上手裏的蘇影煥奪過來,沒好氣道,“你抱她做什麽?”
皇上嘿嘿一笑,盯著他懷裏的小狐狸道“這就是你娘子?我就看看而已,你這是生的什麽氣。”
蘇影煥冷冷地掃了皇上一眼,生悶氣似的把腦袋埋進徐軼的懷裏。徐軼以為她還想困覺,便把她抱到床上,給她蓋好被子。
皇上覺得稀奇,還追著問道“哎!阿軼,這真的是那天差點掐死你的那個妖怪啊?”
徐軼拖著他往外麵走,輕聲道“小聲點,她要睡覺。”
“嘖,”皇上一臉的嫌棄,拉開他的手自己往外走,邊走邊搖頭道,“唉,有了女人就不要兄弟了。”
二人對坐在湖邊的涼亭裏喝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
“你又好久沒上朝了。”皇上盯著徐軼給他倒茶,麵露嫌棄道,“喂,你剛剛摸過你娘子,洗手沒有啊?”
“沒。”徐軼淡定地把茶杯塞給他,問,“近來朝中如何?”
皇上看著手裏的茶,糾結到底喝不喝“也就那樣。自從上個月我們與故滄國停戰之後,老家夥們也安分了很多。最近,故滄國那邊似乎有意與我越岐國聯姻。”
徐軼裝作沒看見他假裝喝茶的樣子,笑道“那你是怎麽想的。”
皇上放下茶杯,正色道“我亦如此。兩國好不容易停戰,還是得維係一下關係。”
徐軼“嗯”了一聲,又道“那你是怎麽打算的?我記得宮裏就你那個四妹好像正值婚嫁之時,你可曾問過她?”
一提這個,皇上忽然扶額道“我沒問過,但她就是很想嫁過去。而且還偏偏想要嫁給那個什麽軍師。”
“哦?”徐軼挑眉道,“四公主倒是有想法。”
皇上無語道“這事我還得好好想想。阿軼你也知道,我是最疼愛我這四妹的,怎麽忍心讓她嫁去那麽遠的地方。唉,本來我是想把她托付給你的”
徐軼喝茶的手一頓,連忙放下杯子道“不可不可,我這兒是有人的,你別打主意。”
皇上倒沒想到他反應這麽大,略有點驚訝道“什麽?難不成你還真要跟一隻狐狸過一輩子?!”
徐軼淡定地看了一眼平靜無波的湖麵,輕聲道“未嚐不可。”
皇上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道“你是認真的?!狐狸也隻有十幾年的壽命吧,難道你這輩子就為了她不娶妻了?那、那子嗣呢,你總不能絕了你家的後吧?”
徐軼笑道“未嚐不可。”
皇上吃驚地愣了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道“阿軼,那你的怎麽辦?”
徐軼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笑罵道“你這皇帝腦子裏裝的什麽東西!我從前跟你在一塊兒時是怎麽樣的你不知道嗎,居然好意思問我這個。”
皇上嘿嘿一笑“我這不是怕你太寂寞了哈哈。不過說真的,”他忽然認真道,“你當真有那麽喜歡她?”
徐軼沉默一瞬,苦笑道“也談不上喜歡。可能是我瘋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皇上這尊大佛,徐軼返回房裏,見蘇影煥趴在床上,目光有點木訥地盯著地麵。
他走過去躺在她身側,垂首溫柔地親了一下她的額頭,低聲道“影煥。”
蘇影煥不知道在想什麽,愣了一會兒才仰頭回吻了他一下。
他輕輕一笑,在她耳畔道“影煥,影煥。”
蘇影煥抬頭看他,卻是滿眸的哀傷。
徐軼柔聲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你聽好了,就算你現在不能化人,不能幫我,你也依舊是我的妻子。我不會拋棄你,也不會另娶,我們就好好的在一起,白頭偕老,就像你以前說過的那樣。”
蘇影煥怔怔地看著他,眼淚從她的左眼裏流下來,滴在床單上像破碎的花瓣。
徐軼湊近她的狐狸腦袋,問她“好不好?”
蘇影煥小小地嗚咽了一聲,又忙不迭地點頭,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微微抖動。
徐軼笑了,把她揉進懷裏,閉上眼睛。
“蘇影煥。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