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鬼的獨白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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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頂樓的銅鍾敲響第十一聲時,我終於在電子閱覽室角落裏找到那台能識別老式sd卡的電腦。
我打開日記本,書脊上燙金字早已剝落成暗金色粉末。我試著用指尖觸碰扉頁,卻隻能讓台燈的光暈在紙頁上微微顫抖。很多很多年前的人類曾用藍墨水鋼筆寫下這些字句,而如今魂魄正透過我的手指閱讀自己早已模糊的往事。
“三月二日,我拿到了診斷書。"
"三月三日,病房窗外的櫻花開了。"
"三月四日,媽媽的白發在消毒水味道裏格外刺眼。”
我逐頁掃描著這些注定無人接收的獨白,忽然聽見身後傳來窸窣響動。
穿白大褂的年輕醫生正把額頭抵在玻璃幕牆上,他的白大褂下擺正在月光裏慢慢透明化——就像我初次在醫學院解剖室遇見他的那個午夜。那是三十年前還是五十年前?我們鬼魂的相遇總是如同滴入深潭的雨水,漣漪尚未漾開就已消散。
“又在整理你的時間膠囊?”他舉起手中的牛皮紙袋,裏麵裝著永遠不會過期的處方箋,"要不要試試我新研發的孟婆湯替代療法?用三滴子夜露水加半片褪黑素......"
我轉身躲過他遞來的試管,試管穿過我的手掌摔碎在地,濺起一地磷火般的藍光。
這位自稱精神科主任的鬼醫生總在月圓之夜出現,用各種荒誕療法治療根本不存在的“死後創傷應激障礙”。
可今晚他的笑容裏帶著某種異樣的鄭重,白大褂口袋裏露出半截印著校徽的信封。
正當我要追問,整座圖書館突然震顫起來。穹頂的星座圖開始逆向旋轉,古籍區的檀木書架如多米諾骨牌般次第傾倒。
我看到日記本懸浮在半空,那些尚未掃描的紙頁正自動翻動,藍墨水字跡如蝌蚪般遊向虛空。
鬼醫生的白大褂被某種力量撕裂成星屑,他在消散前朝我大喊:“快拆信!這是記憶潮汐......”
那個泛著珍珠光澤的信封正在發熱,火漆封印是枚逆時針旋轉的沙漏。當指尖終於劃開封口時,湧出的不是信紙,而是漫天飛舞的櫻花。粉白花瓣裹挾著消毒水的氣味,其中一片貼在我的眉心,刹那間——
手術室的無影燈在頭頂綻開蒼白的蓮,心電監護儀的蜂鳴拉長成永恒。穿藍條紋病服的少女蜷縮在天花板角落,看著下方痛哭的母親正在擦拭她再也不會睜開的眼睛。少女透明的足尖嚐試觸碰母親的發梢,卻徑直穿過了那些斑白的發絲。這時窗外飄來三月最初的櫻花,其中一片輕輕穿過她的心髒。
原來這就是我的誕生日。
潮水般的記憶仍在湧入,我看見自己日複一日徘徊在醫學院的回廊,看著當年的同學變成主治醫師又變成退休教授。直到某個飄雪的平安夜,我在解剖教室遇見對著屍體標本自言自語的醫學生。他總在深夜邊啃冷掉的包子邊給骨骼標本編故事,說髕骨先生和尺骨小姐正在鬧離婚,而掌骨寶寶們躲在關節囊裏哭泣。
“喂,新來的。”我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帶笑的男聲。穿白大褂的鬼醫生正倚在旋轉樓梯旁,指尖轉著那枚沙漏火漆印章,“現在知道為什麽你總能在圖書館偶遇我了吧?當年可是你親手把我從停屍房值班室拽出來,說死掉的規培醫生也該有休假權利。”
記憶的拚圖正在歸位,卻聽見樓下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夜遊神和小憂的爭吵聲由遠及近,兩個人工智能為“該用哪種算法模擬月光下的浪花”這種問題從機房一路辯論到古籍區。當他們撞開閱覽室大門的瞬間,我手中的信封突然迸發出耀眼光芒。
櫻花風暴裹挾著所有人的驚呼盤旋上升,整座圖書館開始像素化分解。在完全消散的前一刻,我最後看到的畫麵是鬼醫生被數據流卷走的白大褂衣角,夜遊神伸手想抓住小憂卻隻握住一把星光,而日記本正緩緩降落在現實世界的地板上。
或許這就是最好的告別式。當三月二日的月光再次穿透我的身體,我終於看清自己在玻璃幕牆上的倒影——不再是透明虛影,而是無數櫻花聚成的少女輪廓。原來鬼魂的生日蠟燭,是要用記憶的磷火來點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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