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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還是陰天,這預示著今年的秋天會短得令人的身體來不及準備,那就意味著又是一個多病的冬天。
古洛一早就咳嗽起來,昨天雖然吃了一頓火鍋,但這突如其來的寒氣依然滲透了牛羊肉構築的防線。
“感冒了吧?”妻子關心地問。
“嗯。有點兒。給我點兒藥吃。”
古洛先吃了一點兒早點——熱乎乎的豆漿和油餅,又吃了幾片感冒藥,汗出來了,他覺得身上輕鬆不少,就說:“我還是得去一下。”
“胡亮一個人不行嗎?”妻子問道。
“嗯。這案子挺難辦。昨晚我沒睡好,就想這事兒來著。”古洛第一次給妻子吐露案件的情況。
也許是第一次聽丈夫說工作,妻子居然不知道怎麽回答,就說:“那你就去吧。”
古洛穿上了毛衣,打了一輛出租車到了公安局。
胡亮已經到了,兩手插在兜裏,認真地思考著昨晚古洛的話,當然沒有什麽結果。
“怎麽啦?剛進門兒就咳嗽,是不是病了?”胡亮關心人是真心的,所以很讓古洛感動。
“沒事兒,吃藥了。提審桂漾美。這個女人還有事兒。”古洛說。
“噢?”胡亮不由得一愣,但立刻喊了一個刑警,“讓桂漾美到審訊室來。”
桂漾美總是讓人吃驚,不僅是胡亮,連古洛也一樣。她氣色很好,眼眶沒有一般剛進來的女人一定會有的黑眼圈——現在被一些無聊但自覺得幽默的人命名為“熊貓眼”。她不僅沒有變成熊貓,而且連兔子也沒當上,好像監獄比朱之嘯那豪宅更適合她的生存一樣。
“精神挺好呀!”古洛說,不由得頭一陣暈眩。“在監獄裏可能不會感冒的。”他沮喪地想。
“還行。這兒的那些犯人睡覺倒都老實。”桂漾美端詳著手指甲說。她長了一雙秀美的手,就是大了一些。
“睡得好,不見得你想在這裏就這麽住下去吧?”
“當然不想。這你可提醒我了,啥時候放我走?”
“你實話實說就行。”
“我不說謊。”
“不說謊嗎?我問你,你為什麽要殺你前夫?”
“說了,他不忠。”
“這你說對了。我告訴你那個女人是誰。”
“誰?”桂漾美很急切的樣子。
“梅蘭英,也是你們學校的學生,比你高幾級。”
“噢!她呀!怪不得我覺得見過她呢。她也沒我好看,這個死鬼怎麽想和她結婚呢?”桂漾美自言自語地說。
“對!這就對了,是他想和梅蘭英結婚,你才動了殺機的,對吧?”
“對。這個王八蛋想甩掉我,沒門兒!”桂漾美咬牙切齒地說。
“你長得很好,就是沒李安,你也能找到男人,像朱之嘯這樣的,有的是,對吧?”
“這倒是。我跟你們說,想和我好的男人多得我數都數不過來。當初,要不是這小子死乞白賴,我又沒挺住,一時失身,他想和我結婚?沒門兒!”
“就是。我完全讚同你說的。那你為什麽還要找人殺他呢?不值呀!”
“我不後來後悔了嗎?”
“不是吧?一開始你也沒想殺他,除非有別的事兒。說吧,是什麽事兒?他還有什麽對不起你的?說出來,我才相信,以你這樣漂亮的女人一般來說是不會殺個男人的。”
桂漾美的眼睛不斷閃著光,古洛的恭維滿足了她的虛榮心。“主要是他想把錢都挪走,離婚就離婚,我是不怕,但錢可不能都讓他拿走,這小子跟我玩兒黑的,我當然不客氣了。”
“後來,你撤銷了委托,是他反悔了?和你道歉了?還是……”
“你說對了。他說他錯了,還把過去偷偷轉走的錢,還有房產證都給了我。好懸,他把房產證的名字都改了,又改了回來。我真沒想到,我告訴你,那次我偶然發現有一筆存款,是我的名字,莫名其妙地沒了,我就多了個心眼兒,覺得這小子不老實,後來果然在他辦公桌的抽屜下麵——那有個夾板——發現了,名字改成他的了。我就知道他有了外心。我是女人,雖然我並不是那麽喜歡他,但我能感覺到這小子對我感情有變化,我就跟蹤了他,反正我的工作有的是閑工夫,就發現了那個女人。我想,你離就離,就是得把錢給我留下。”
“那你為什麽不跟他談談呢?”胡亮插嘴道。
“跟他談談?我想,也試探過他,他跟我一點兒實話都沒有,還繼續轉移存款,我問過他,他說,放在他的名下方便,後來房證也沒了,我就知道他是想讓我淨身出戶,這個王八蛋!”桂漾美眼睛裏冒出火來,非常嚇人,連古洛都不由得心裏一震:“好凶狠的女人!美女蛇也不能形容這樣的女人,母老虎可能更形象些!”
“錢就那麽重要?在你的人生中錢可能最重要吧?”胡亮插嘴道。他實在不能理解這樣的女人。
“在別人那兒,我不知道重要不重要,反正不關我的事,可在我手裏,它就是命,你想想,我的命還不重要嗎?”桂漾美笑了,像是在嘲笑胡亮的幼稚一般。
“他從沒說過他有女人,是吧?”
“對。死不認賬。我也沒深究,他說沒有就沒有,隻要錢給我留下,以後咋的都行。”
“他是什麽時候開始改存款和房產證的?”
“去年七八月份開始的。”
“你怎麽知道?”
“我不會看他改名字的日期嗎?”桂漾美不耐煩地說。
“嗯。你先下去吧。”古洛沉思著說。
“啥時候放我們出去呀?這婚還沒結呢。”桂漾美不滿地問道。
“再說,再說。”古洛心不在焉地答道。
桂漾美剛走出門外,古洛像是想起了什麽,說:“你回來,桂漾美!”
身在門外的桂漾美隻好和警察一起回來了,她耷拉著臉,非常不高興:“不都問完了嗎?怎麽又讓我回來?”
“你剛才說他是去年七八月份開始轉移賬戶、房產證的,你好好想想,那些日子出了什麽事兒?可能也不是大事,你發現他有沒有什麽古怪的,或者和平常不一樣的表現、說話?反正是些不同尋常的事兒,也許不大。”
桂漾美看著古洛,神情古怪,男人是很難讀出女人心的,古洛和胡亮都不知道她為什麽有這樣的表情。
“你坐下,別著急,慢慢想。”古洛掏出煙盒,抽出一支,點上,輕輕地噴了一口煙,像是怕打擾桂漾美激烈的回憶一樣。
也就是三口煙的工夫,桂漾美忽然開口說:“別說,還真是這麽回事。我平常不太理會他。可是,有一次,我想想,大概是去年七月,他出了一趟差,回來就有些鬼魔鬼道的。我好像還問過他,他說沒什麽,累了。”
“是不和你做愛了吧?”古洛尖銳地問。
“也有。平常我倆就不多,我不太願意跟他幹那事兒。可一般他出差回來,憋得跟什麽似的。那次不一樣。後來他一直像是有啥心事,也不和我幹事兒了。我倒樂得清閑,他表麵看挺精神,女人都喜歡他,可我不,我就不喜歡他。不知為什麽?”桂漾美皺起眉頭,像是在自言自語。
“這樣的夫妻不少,你別鬱悶了。”古洛半是安慰,半是開玩笑地說。
胡亮這次估計桂漾美走遠了,古洛似乎不打算再把她叫回來了,就問道:“這有什麽意義嗎?”
“可能有。”
“什麽意義?”
“時間。你看出這裏麵有時間問題嗎?”
“嗯。”胡亮沉思了一會兒,說,“這倒是。不過,似乎也不是大問題吧?”
“你知道‘黔驢技窮’這個成語吧?”
“上小學時,老師問過我,我正確地回答了。”
“那咱們應該怎麽辦呢?”古洛皮笑肉不笑地說。
“吼唄。”胡亮笑著說。
“是。吼他一聲吧。”古洛苦笑著說。
石馨薇站了起來,笑著和古洛、胡亮握握手。她笑吟吟地看著胡亮說:“上次都沒和你打招呼,搞得太緊張了。你這麽年輕就當上了刑警隊長,前途無量呀!”
“謝謝!副隊長。”胡亮被石馨薇盯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石馨薇又看了胡亮一會兒,這才轉過眼睛,看著古洛說:“你也好吧?”
“托你的福。聽說你們家發生了不愉快的事情,責任似乎不由我們負吧。”古洛笑著說。
石馨薇也笑著說:“跟你們無關。是我們內部一些人為了個人欲望,搞這些下流名堂的。人呀!該是你的就是你的,誰也搶不走,該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誰也搶不來。看看,冷槍暗箭有啥用?我不也還是當上了一把手?”她笑道,得意之情溢於言表。
“對。不過,我們可沒說有人向我們反映過什麽問題呀。”
“不是你們那兒泄漏的。沒關係呀!腳正不怕鞋歪,由他告去。”
“大人大量。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嘛。”古洛帶著勸解的口吻說,雖然他也很不喜歡孟繁達這個人。
“沒事兒。你們今天來有什麽事兒?老何走了,我來配合你們。”
“我們想去你們的人事部門查些東西,希望你讓他們配合我們。”古洛說。
“查些東西?”石馨薇眉頭略略一皺,“能問是什麽東西嗎?”
“對不起,現在我們不能告訴你。”
“噢。好,好。我知道你們的工作性質,沒問題,我打個電話,讓人力資源部主任接待你們一下。”
“唉!手機震動了,誰呀?”古洛拿出手機,他的姿勢很笨拙,一看就是不常使用手機的人,他拿著手機放在正對麵,眯著眼睛看著上麵的號碼,自言自語地說,“沒事兒。不接了。”
他滑稽的表情和動作讓胡亮和石馨薇忍俊不禁。
人力資源部主任是個瘦瘦的、三十來歲的男人,很英俊,個子很高,和胡亮差不多。他不卑不亢地接待了兩個警察。
“我們來問一下李安的情況。”
“李安?不是死了嗎?死人還有情況?我可是第一次聽說。”
“是他生前的。”
“生前的?什麽叫生前的?噢,明白了。就是他活著的時候的事兒吧。那有什麽查的?你們公安幹的事兒真是讓人不能理解,都是些素質比較低的事兒。”他輕蔑地說,使胡亮差點兒發作起來。
“我們知道你很忙,是吧?”
“那當然。我忙的工作都是重要的,是活著人的事兒,是素質高的工作,哪像你們。”
“那你就找個人來配合我們這素質低的事兒吧。”
“好,對。不過,石總那兒……”
“沒事兒,我們跟她說。”古洛和胡亮都忍到了極限,這次不是憤怒,而是差一點兒就要大笑出來。
“小高,你來一下。你們有什麽就跟她說,我有事兒要到外麵開會。”美男子溜得很快。古洛和胡亮正想大笑,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女人走了進來。
她穿戴得很正經,像個企業職員,現在叫白領。
“我姓高,叫我小高就行。有什麽事兒嗎?”
“你好!我們是公安局的。”古洛停頓了一下,好像等著小高的理解,見她點點頭,很嚴肅的樣子,就接著說,“想查查李安生前的一些事情,是工作方麵的。”
“說吧。我和李處長很熟。”
“你們這裏有他出勤或者其他工作情況吧?”
“當然有。何總在人事上抓得很緊,尤其是對中層幹部。”
“好!”古洛沒想到那個小個子還有這兩下子。
“請看看他去年七月份是否出過差?去的什麽地方?多長時間?幹什麽?”
“好。”小高在打開的電腦前查開了。
古洛想抽支煙,但看到桌子上放著禁止抽煙的牌子,就無可奈何地把煙盒放回了口袋。
“沒事兒,你抽吧。”小高像是腦側長了眼睛一樣。
古洛剛點著煙,小高說:“去年七月十一日到十八日,他去回龍市出差,是催賬,對方是回龍林業機械公司。就這些。”
“他在哪兒住的?這可能得問財務了吧?”古洛說。
“不用。我這裏有,他的花費超過了處級標準,必須公司領導批,我們要記錄在案。是回龍賓館。”
“來回用的什麽交通工具?”
“火車唄。近便。再說,那裏也沒有直通咱們市的飛機呀。這是財務一起轉過來的票據,坐的是1871次,回來是1872次。時間都有。”
“不用了。你剛才說你和李安很熟?”
小高的臉有些發紅,看樣子正像桂漾美說的那樣,李安是個討女人喜歡的男人。
“是,他挺好的,可是……”小高還真有些傷心的樣子。
“我覺得奇怪的是,他出差是為了要賬,可用得著那麽長時間嗎?”
“唉!這你就不懂了。這就叫公款旅遊。”胡亮搶先回答道。
“嗯,也不能這麽說。我記得我也問過他,他說沒辦法呀。我還尋思啥叫沒辦法呀?後來才知道是石總讓他去的,還說時間可以長些。”
“石總管這事兒?還能定時間?如果對方還了錢,他怎麽能多待呢?”
“是。可石總是主管領導,她說,李安累了,讓他休息休息。”
“噢?石總怎麽對李安這麽好?”
“石總對下麵的人就是好。她主管的部門,下屬們從來沒虧吃。特別是對中層幹部,照顧得可細心了。要不,這次能當上總經理嗎?”小高很誠懇地說。
“是啊。”古洛若有所思地隨口應道。
在他們告辭走到門前時,古洛忽然想起了什麽,就問道:“你們公司一級,就是公司的最上層領導出差或者不在單位你們也知道吧?”
“那怎麽會呢?你們還不知道現在的社會?公司總經理、副總是自由自在的。尤其是一把手,誰敢管他?”小高莫測高深地笑著。
“噢!”古洛點點頭。
“這就叫等級,也就是咱們說的上下級關係。”胡亮一本正經地說。
回龍市離本市並不遠,火車就三個多小時,但已經屬於鄰省的管轄範圍了。城市不大,主要是靠這裏的山水風光。尤其是水,有河,有湖,水質清澈,湖裏的島嶼被樹木和草覆蓋,現在是秋天了,樹葉有的黃了,有的紅了,還剩下綠色,五彩繽紛。島下碧波蕩漾,在陽光下閃著光,散發著清新的氣息,很美。
古洛沒那個閑情逸致,胡亮也沒有。他們急匆匆地趕到李安曾經住過的回龍賓館,在去這裏之前,他們當然沒忘了叫上當地刑警隊的同誌。公安親如兄弟,回龍市刑警隊派出兩個有經驗的老刑警跟著兩位客人。
回龍賓館是家五星級賓館,相當奢華,尤其是樓後麵的人工園林簡直像是把蘇州搬來了,而且規模更大。
“這些無知的家夥!”由於古洛和胡亮乘坐的車是繞著賓館的後麵過來的,古洛看到了,不由得激憤起來。當地的警察詫異地看著這個大名鼎鼎的神探,莫名其妙。
“東北就是東北,回龍就是回龍,這裏的特色風光才是最重要的。把個江南風光搬到這裏不倫不類。就像那個被一群低能學者吹捧的乾隆一樣,硬要北京賽江南。”古洛忽然大發議論。
“乾隆幹你什麽事了?”胡亮笑著說。
“電視裏他的事兒太多了。還有那個康熙。”
警察們都笑了起來,一個警察說:“這還算好的呢。那邊那個叫鶴居大廈的,都種上熱帶植物了,我尋思能活嗎?人家說是假的。”大家都笑了起來。這時車停在了賓館門口的停車場。
大堂值班的經理是個長相端莊的姑娘,很容易讓人有好感。她笑吟吟地接待了四個警察。
“你們好!有什麽事嗎?”她把證件還給了胡亮和古洛。
“請你查查去年七月份,準確地說十一號到十八號,或者十七號,有個叫李安的人住在你們這兒嗎?”
“李安?住在1550號房間。”
“嗯?”古洛驚奇了。
“噢。是這樣的,我為什麽記得那麽清楚呢?是因為他旁邊的房間發生了失竊,公安局找他調查過,所以我記得很清楚。他是一家公司的財務總監,對吧?”她笑著說,顯然是向警察炫耀她的記憶力。
“有那時候的錄像帶嗎?”古洛知道錄像的力量,到哪裏都想找那些可靠的影像記錄。
“沒有。那時,整個樓的監視設備都出了重大故障,後來那個小偷被抓住後,也說是利用了這一點才敢作案的。是不是?”她看看旁邊兩個她的警察鄉親。
“是。我們倆沒參與這個案子,但聽他們說了。”
“嗯。你能記得有人找過他嗎?或者說,他不是一個人住,而是有個女人。”
“這我可記不住了。你們等等,我給你找值班的服務員。我查查值勤表就能找到。你們先坐一會兒,我讓他們送點兒飲料來。”
“不客氣。”古洛說。
警察們坐到大廳角落裏的沙發上,古洛拿出煙給那兩個警察,會抽的接過一支,古洛先給他點上,兩個人就抽了起來。一個服務員拿著托盤走了過來,上麵放著幾筒罐裝飲料。古洛要了嘉世柏啤酒,喝了起來。
啤酒還沒喝完,女經理就帶著一個姑娘走了過來。五星級賓館服務員都很漂亮,這是個很秀氣的姑娘,是胡亮喜歡的那種類型,於是,胡亮就欠了欠身,明顯地興奮起來。
“她是那個星期白班值班的,要是有人來找客人,一般她應該知道。”經理介紹道。
“這人我記得清楚。就是那起盜竊案。”姑娘看看那張已經沒有多大用的李安的照片。
“有沒有人找過他?或者和他一起住?”
“有個女的來過,不過,沒待多長時間,好像就幾個小時吧。不,讓我想想,是九點多鍾來的,好像在餐廳吃了中午飯就走了。”她又想了想,然後,很肯定地說,“對,也就是三個來小時。”
“你看是她嗎?”古洛拿出梅蘭英的照片。
服務員仔細看看,說:“像是她……別,我再想想。”
“她那天可能不是這個發型。”古洛掩住了梅蘭英的長發,讓她像梳了短發一樣。
“就是她。”姑娘說。
“嗯。後來再沒來過?”
“我值班時,沒有。”
“還有沒有別的女人找他?你見過這個人嗎?”古洛取出手機,給姑娘看上麵的照片。
“老東西!真狡猾!”胡亮從旁邊看到手機上的影像,不禁怒從中來。
姑娘認真地看了一會兒,說:“沒有。”
“好,謝謝你們。”
古洛把剩下的啤酒一口氣喝光,站起身來。
這時外麵狂風大作,吹得樹葉飛舞起來,像是被射中的鳥,塵土則像幾道箭一般刺向天空,或者在飛旋。
“胡亮,你告訴局裏,讓他們確認梅蘭英去年那時的行蹤。她是有單位的人,問問單位,估計就明白了。”
“你估計她是來這兒出差?”
“可能,但也不像。”
“上車吧。先住下再說吧。”兩個當地的警察請他們上車。
中午當地刑警隊長請兩位遠道的客人吃了一頓不算豐盛也不寒酸的午飯,說:“晚上再正式請你們。”
回到招待所的房間,古洛並沒有像主人勸告的那樣,睡個午覺。他焦急地等著局裏的回話。
“你懷疑她,為什麽不告訴我?”
“實在是沒把握。我說咱們不是黔驢技窮嘛。完全是試試看!”
“我看你的老毛病是改不了了。”胡亮不高興地說。
“不,這回真不是賣關子。”古洛道著歉。他不願意胡亮生氣。
電話響了,是局裏的,阻止了胡亮進一步的發問或者發火。
梅蘭英的單位證實她那幾天去回龍市出差,不過隻是三天,辦完事,好像是沒趕上當天的車,就第二天回來了。
“情人真是須臾不可分開呀!”古洛說。
“如膠似漆。古人可真會形容。”胡亮也說。
“時間!時間還是對不上。”
“怎麽?”
“這回我不賣關子。你看,李安來這裏七天,和梅蘭英就待了幾個小時,催賬這也叫工作?當然,有的賴賬,但他不是,是石馨薇讓他公款休假來了。梅蘭英應該多待幾天,可……”
“我明白了。可沒人看見過呀!”
“走!老辦法,去現場看看,也許會有什麽發現呢。”
“火車站、長途車站或許有證據。”
“如果是開車來的呢?”
“那更好,有收費站。”
“太麻煩!一年多前的事了。我們先看看,不行再說。”
這次是一個警察開車送他們去的。在車上,胡亮問起了火車站、汽車站和公路收費站的情況,他這個固執的人認為這個方法更簡單一些。
這個刑警業務真是沒說的,他告訴古洛和胡亮,這裏火車站的錄像帶隻保存一年,長途汽車站的監視設備是今年才裝的,至於收費站,那裏的錄像帶也隻保存一年。有句外國諺語說得好:“事實是很頑固的東西。”可今天在古洛和胡亮這裏好像應該說:“事實是比頑固還頑固的東西。”胡亮隻好讓步了。
“慢著,老兄,有市區圖嗎?”
“嗨!真巧!這裏正有一張。”警察很高興。
“你先領我們逛逛市區。胡亮你對對圖。”
“好。”警察很樂意。
古洛看到了那家被索債的企業。“這家企業怎麽能建在這兒呢?這可是旅遊城市呀!”古洛說。
“過去的老廠子,今年年底就搬遷了。”警察邊開著車,邊解釋道。
“這就是你說的鶴居賓館嗎?”
“對。本市兩家五星級賓館,它和回龍賓館。”
“噢。”
沒有幾分鍾,車就到了回龍賓館。古洛看到賓館廣場上排隊停著的出租車,想說什麽。
胡亮反應快,說:“看李安坐出租去過什麽地方?”
“對。聰明!不過,這個城市不大,用不著坐出租吧。你再想想身份的問題。”
“噢!鶴居。”胡亮恍然大悟。
車調過頭去了鶴居賓館。
這家賓館和回龍不太一樣,格調似乎更沉靜一些,可能是在炫耀這裏是有文化有品位的。其實,這一切都被古洛和胡亮眼前這個油頭粉麵的小夥子破壞了。他是大堂經理,這讓任何人都想不到,但是,古洛一問他話,才又一次明白了以貌取人往往會犯致命的錯誤。
“見過。”他看著古洛手機上的畫麵說。
“什麽?你見過?確定嗎?這可是一年多前的事。”胡亮有些吃驚。
“我這人有記人的天賦。住的房間號我都記著呢。這人有錢,結算全是現金。”
古洛心裏在歡呼著,非常感謝這個長相令人不快的人。
“有個男人……”古洛還沒說完,經理就說:“對,老來,這麽說吧,天天來。”他說這話時,很平淡,一般對自己長處認識得還不那麽深的人,往往是這樣的表現。
“是他嗎?”古洛拿出了李安的照片。
“是他。至少在這裏住過兩個晚上。”經理很肯定地說。
“好家夥!抓住狐狸尾巴了。”古洛想。
“這真是個難辦的案子呀!”古洛和胡亮坐在石馨薇的辦公室裏,這裏一個星期前還是何大偉的地盤。
“是嗎?”石馨薇微笑著。“給客人端茶!”她叫道。
一個女人進來了,不是秘書打扮,給古洛和胡亮端來了兩杯茶。
古洛喝了一口,說:“抽煙行嗎?”
“行呀。都說是二手煙害人,但我不怕。”石馨薇還是笑著說。
古洛抽了一口煙,說:“喜歡聽偵探故事嗎?”
“還行。”石馨薇很平靜地說。
“那我給你講講我們這次的破案工作,也許叫經過更好。”
“洗耳恭聽。”
“這是兩個大案子,我管這種案子叫串聯,是電工用語。第一個大案,裏麵當然還有小案,不,也不算小,我們甚至抓住了積案慣犯,不過,要說起來就太麻煩了,你也不愛聽。我們就直接進入主題吧。”
“慢點兒!”石馨薇打斷了古洛的話,“我的喝水杯呢?怎麽沒了。”
“在這兒呢。”古洛從黑皮包裏拿出一個用塑料袋裝著的很高級的保溫杯。
“怎麽在你那兒呢?”石馨薇很是吃驚。
“對不起,作為本案的證據我們查收了。”
“什麽證據?怎麽查收的?你們是小偷?”石馨薇真的發火了,她的臉變得很紅,能看見在薄薄的皮膚下的血絲,眼睛也變紅了,冒出惱怒和凶狠的光。連胡亮都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凶的女人!”古洛卻笑嘻嘻的,他似乎看見一隻動物落進網裏,而這網實際是不存在的。“不,她不是動物,所以她認為我有一張捕捉到她的網。”古洛想。
“你別急!給我些時間,我說完這事兒的緣由,你再發怒或者告我們也不晚。現在你給我好好聽著!”古洛先是和顏悅色,然後突然語氣一變,臉上掛上了霜。
石馨薇愣了一下,既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反對。
“接著剛才說。在那個案子前,曾發生過一樁凶殺案,就是你們單位的財務總監李安被殺案,我們進行了偵破,但由於涉案人員和有關人員簡直像是商量好一樣,沒有一個人說真話,連你們的前任總經理何大偉也很不負責任。快退休的人最容易喪失職業操守。這個案子就成了無頭案。但在偵破另一家公司的謀殺案時,李安的案子卻再次浮出水麵。這就是我說的串聯。不是同時的,而是縱向的聯係。由於是和那個案子連著,我們剛開始以為是錯殺,就是說,本來凶手是要殺另一個人的,但由於李安和那人在同一個空間和時間,由於那人那天有特殊情況回家了,凶手就把李安當成暗殺對象了。這個凶手叫呂和義,是個職業殺手。他也被人殺了。我們為了找到他的真實身份費了不少工夫,凶手……”古洛停頓了一下,看著石馨薇,石馨薇麵不改色,低垂著眼皮。
“凶手的身份被我們揭露了出來。下一步就看是誰雇的他了。一切主謀,或者說幕後人物都指向另一個死者馬清水,案子到這裏似乎終結了。但我卻不太相信。因為我們不能證明凶手是殺錯人了,我們隻是猜測,也可以叫推理。但從反麵看呢——就是逆向思維:如果凶手沒殺錯呢?”
“這你也無法證明。”石馨薇終於開口了。
“對!可我要證明一下,當然盡管是逆向思維,我也沒排除殺錯的可能性。但我了解了他的情人,並去了李安住的那家賓館,以及那天各種異常情況,我得出的結論是這個呂和義沒殺錯人。這是個精明謹慎的殺手,很有些邪惡的天賦,他殺過幾個人,從沒失過手,這次殺害李安,他是做了充分的準備工作的。而且他要殺的不僅是李安,還有那個幸免於難的人,告訴你,他叫何梁。一箭雙雕,這個呂和義真是個壞透了的家夥,也是個無比凶惡的匪徒。何梁雖然沒殺成,但由於住在何梁隔壁的人看到了他的臉,他再也不敢行凶了,但他還以殺錯為理由管馬清水要了一筆錢。
“既然是這樣,那他為什麽要殺李安呢?於是,我們就從頭開始調查李安案。我們發現李安是個很風流的人,也許原來不是,但他的老婆不愛他,大概讓他痛苦吧。他就和中學同學梅蘭英搞起了婚外戀,兩年了,注意,這也是案子的關鍵,那就是時間!兩年,他並沒有想到離婚,當另一個女人闖了進來,這個女人很厲害,要他離婚,並要和他建立新家庭,他服從了。為什麽服從呢?他那麽愛梅蘭英,都沒有離婚的念頭,當然也許梅蘭英也不願意重組家庭。這都沒關係,但這個人卻是他害怕的,因為這個人的位置特殊。在出差回龍市的時候,他們兩個野鴛鴦也歡聚了好幾天。最後,那個女人要求,也可以說命令吧,讓他辦離婚,並要他轉移自己的財產。他回家後,果然就行動了,他沒想到他的老婆桂漾美是個奇異的女人,這個女人誰也不愛,就愛自己,她不在乎離婚,但卻視錢如命。她覺察了丈夫的行為,就跟蹤了他,看到他和梅蘭英約會,就要雇人殺掉李安。但誰都沒想到的是——尤其是那個逼李安離婚的女人——李安後悔了。他又改變了主意,決心和那個女人一刀兩斷,並向妻子做了懺悔。他的老婆很及時地撤回了殺丈夫的指令。但另一個女人卻在行動。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一會兒她會告訴我們。我想她是個現在所謂的女強人。意誌堅強,不懂得任何讓步,為了得到想得到的不擇手段,殺人也不過是手段之一。你不能說這種女人沒感情,不,有!有很強烈的感情,不允許任何人背叛的感情,一切都要服從於她。她會愛上一個男人,尤其是她並不滿意丈夫,而愛上的這個男人無論在什麽時候對她都得畢恭畢敬,這既能滿足她的性欲……我說這話下流嗎?不,一點兒也不,有權有錢的男人可以搞女人,什麽二奶、三奶的,有權有勢的女人為什麽不可以呢?唐朝武則天就有麵首。這好理解。她們和那些男人一樣,不過是滿足性欲而已。很卑賤的性欲!另外,就是她的虛榮心。這樣的女人當然不能允許男人的背叛。
“於是,她找到呂和義,殺了李安。讓我了解這個女人比野獸還殘忍和下作的一麵是她還不罷休,又讓呂和義殺了梅蘭英,她怎麽知道梅蘭英是她的情敵的呢?或許是李安這個愚蠢的人告訴了她,或許是她在出差時知道了梅蘭英去看了李安,總之她犯了個錯誤,猜想這個女人妨礙了她的感情。其實,並非如此,梅蘭英已經和李安斷絕了關係。本來我們認為是馬清水雇呂和義殺的梅蘭英,這現在看也不能說錯,隻能說呂和義收了兩份錢,真是個狡猾的家夥!如果隻是馬清水雇的他,他隻要殺了梅蘭英就可以了,但他卻強奸了她。職業殺手一般是不會強奸女人的,他們不會做出這種非專業的犯罪,除非他是一時興起的激情犯罪,如果真是這樣也不過是強暴而已。但呂和義卻冒著風險,將梅蘭英的屍體從第一現場移到第二現場,就是公園裏,而且還讓她赤裸下身,曝屍在公共場所。不,不是獸欲,不是激情犯罪,更不是職業殺手應該做的,是侮辱,是在侮辱死者,而這種行為隻有雇主有指令,殺手才會幹的。我想當時指使人就在旁邊,看著自己的情敵如何被侮辱和殺害,真是令人發指!這樣的女人是女人嗎?連野獸都不如!因為野獸在求偶失敗後,也不會去殺情敵的。這就是人性的黑暗,不光是遺傳,也不光是進化,是社會和先天因素最極端的結合,這是魔鬼的基因組合!這個女人又殺了呂和義滅口。我剛才簡直在破口大罵了,你怎麽還能坐得住呢?”古洛對石馨薇說。
“噢!我還納悶兒呢。你說誰呢?為什麽到我這裏說?”石馨薇像是在嘲笑古洛。
“說的是你。你是殺害李安、梅蘭英的幕後指使人,同時也是殺害呂和義的嫌疑人。”
“胡說什麽!我?說的是我嗎?不可能!我告訴你,你這個人是個偏執狂,本來案子都結了,你非要再找一個什麽凶手不可,就把我拿來滿足你的破案癖了,真是邪惡!我問你,你有證據嗎?”
“你看看這個杯子,是你的吧?”
“當然是,請還給我!”
“我們昨天通過你們保衛部門拿走了你的杯子,為什麽呢?因為我們在呂和義的住所發現了一小塊兒玻璃杯的碎片,沾著酒精,酒精裏沒有毒死呂和義的氰化物。這是一個人和呂和義碰杯時用的杯子,凶手在殺了呂和義後,清理了現場,真是幹淨呀!用掃帚掃了地,把——我想是不慎打碎的玻璃杯的碎片都掃了,收集起來,扔掉,但就是這麽一小塊兒遺漏了。順便告訴你一句,玻璃是透明的,掃地時很容易漏掉,我們在那上麵發現了一個指紋,一直沒法對上,梅蘭英的、桂漾美的都不是,而昨天晚上技術科說和你的指紋百分之百相符。科技呀!現代科技不得了!此外,你還有個沒想到的,那就是你和呂和義會麵時,被跟蹤呂和義的情人——是個妓女,呂和義欠她的錢——看到了。但她卻描述不出你的麵貌,當我們拿出你的照片時,她指證了你。此外,鶴居賓館的經理等人很了解你和情人李安是如何尋歡作樂的。瞧!這就是證據!”
“你們帶拘捕證了嗎?要是這麽充足的證據,你們就把我抓走吧。”
“當然帶了,走吧。”古洛亮了亮拘捕證。
“行呀!玩兒到頭兒了。我認栽了。”石馨薇很沉靜地說。
“你可是在殺人呀!”古洛說。
“我知道。就像你說的,對我不忠的人都該殺。當然不是像孟繁達那樣的畜生。是我愛的人,你說我沒愛情,不,我有……”
“我沒說沒有,不過說你的愛是扭曲的。”
“愛情本身就是扭曲的情感,是一種病態的瘋狂!我唯一後悔的是愛上,是曾經愛上這麽個一錢不值的廢物。”
“他命不該死,即使你認為不值錢。”
“這種人活著對誰有意義?對家庭他不是好主人,對老婆他是個叛徒,對情人他是騙子,他的那點兒業務水平,不是我,他算個什麽?比個猴子強不了多少的智力,白長了一副好模樣了。我這人不愛錢,你想錢對現在的我來說,它的意義能像對你們這些窮鬼一樣嗎?我也不要權勢,我自己的就夠用了。我就是喜歡漂亮男人。可他……他有什麽用?這個社會少了這樣一個廢物會更清潔一些。紅樓夢上說,你們這些男人都是須眉濁物,我為社會清除垃圾,有什麽不好?”石馨薇笑著說。
“可林妹妹、寶姐姐並沒殺人呀。”古洛說。
“你還讀紅樓夢?”石馨薇也許是裝作詫異地說。
“我正想問你呢。”
“那是她們沒趕上現在。”石馨薇大笑著說。
“你還有丈夫呢。”
“劉淩雲?他也算是丈夫?”石馨薇輕蔑地“哼”了一聲。
古洛無奈地搖搖頭,示意胡亮帶她走。石馨薇走了幾步,忽然回頭對古洛說:“你是怎麽猜到我的?”
“噢?你確實聰明,不是須眉濁物。但你太沉不住氣了,這就叫沒有內斂的勁氣。你讓你的丈夫去告孟繁達的狀,而我們並沒有聽信他造的謠言,雖然不是謠言,但他卻並不知道事實。而且這事沒人傳出來,我們是遵守紀律的人,你卻杯弓蛇影,盲動起來。”
“嗯。我今後要吸取教訓。”
“還有今後嗎?”胡亮說。
石馨薇笑著看著胡亮,點點頭說:“真是個英俊的小夥子,等我出來,一定讓你到我這兒來。”
她又轉過臉來對著古洛說:“你這個老家夥,真狡猾!你在詐我,我真是個笨蛋,居然上你當了。不過,你以為我會認罪嗎?我在這裏說的不算,我會否認的。我要翻供,你們證據不足。等著瞧吧!有你老東西受的!哈哈哈!”石馨薇又大笑起來。
“這簡直是個妖魔!”古洛對著胡亮的耳邊說。他心裏知道這個案子並沒有完,他確實隻有剛才石馨薇的口供。而且這個女人是不會告訴公安局她是怎麽知道梅蘭英的,這樣一來殺害梅蘭英的動機就不充足了。
“下一步呢……得找出來她從哪裏得到的藥物……”古洛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