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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東升,霧氣漸薄。大地朦朦朧朧的,如同罩上了銀灰色的一層輕紗。
忽然,一聲鳥叫劃破了夜的寂靜。梅長蘇漸漸醒來,正欲起身之際,看見了趴在自己床頭的龍葵。窗外透進略有些昏暗的光,依稀能看見龍葵睡得正香的臉,梅長蘇見她睡得紅唇微微嘟起,不由得唇邊牽起一絲笑意。梅長蘇沒有吵醒龍葵,就隻是躺在床上睜著眼看她。他忽然覺得,這樣的日子也很好。沒有心頭的算計,沒有肩上的責任,隻是這樣,靜靜的看著一個人就好。十二年來,他好像從未像今日這般希望太陽能慢些升起,因為這一刻,他感到自己的心中無比平靜,仿佛又回到了他還是林殊的日子,簡單而純粹。
太陽出來了,梅長蘇斂起笑意。不知是從什麽時候起,日出了,他便成了江左梅郎。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照射在龍葵的臉上。龍葵身形動了動,似是就要醒了。
龍葵醒來,見梅長蘇含笑看著自己,心思一動。“哥哥——”見龍葵愣愣的叫了自己一聲後便沒了反應,梅長蘇一手握拳掩唇一笑。“龍葵這是怎麽了?”梅長蘇道。
“啊?我是說哥哥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不叫醒龍葵。”龍葵顧左右而言他。
“剛醒。”梅長蘇答道。
“哦,那龍葵扶哥哥起來。”說著便要動手。
梅長蘇攔下她,“不用你,去叫飛流來吧。”龍葵點頭稱是,便出去將飛流交了進來,順便打理了一下自己。
京兆府尹高升今日一早便收拾刑卷,將蘭園一案的所有卷宗以及證人史鈞移送至刑部府衙,甩掉了這塊燙手的火炭,心中一片輕鬆,逮著機會,竟在京兆尹府後堂品起銘來。一邊兒哼著小曲兒一邊品著茶香,好不快活。張捕頭走進後堂,見到高升這般滋潤的樣子,笑著打趣說:“大人今日可輕鬆多了!”高升聞言,也不生氣,隻笑著讓張捕頭坐下。二人一番談笑,忽然,張捕頭想起外頭有京郊蘭台縣縣令求見,便向高升提了一句。
高升聞言一驚,差點沒把茶壺給打翻了。“又出什麽事兒啦?哎呦,我今年這是怎麽了,怎麽這麽倒黴!”高升以為又是什麽棘手的案子,他算是讓那蘭園藏屍一案給嚇怕了。生怕再有個什麽大案,搞得他左右為難。
“大人別著急,不是什麽大案,就是京郊小孤山上出現了一頭怪獸,攪擾村民,蘭台縣令解決不了,這才前來京兆尹府求助的。”張捕頭解釋了一番。
聽到這兒,高升才算是長舒了一口氣。“哎呦,這種小事就不用報我了,你去處理就行了。隻要別再出那種把朝廷大臣卷進來的大案子,我就算燒了高香啦。”
“哎,大人這話可不能亂說啊,保不齊,就應驗啦!”張捕頭提醒道。
這話一出,可算是戳到了高升的軟肋,這俗話說得好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高升連忙呸了幾聲,複又輕輕拍了拍自己的嘴吧,生怕他那隨口一說成了現實。
刑部乃是譽王的勢力範圍,刑部尚書齊敏接收蘭園卷宗後隻略看了一下,就前往譽王府商量一幹事宜。譽王明言,道那高升果然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人,這蘭園一案移交了刑部,樓之敬的人命官司可算是逃不掉了。交代道這次一定要將樓之敬咬死,折了樓之敬就等於是折了東宮的一條臂膀,可夠太子疼上好一陣兒的了。
思及此,譽王愈發覺得這個麒麟才子果真是名不虛傳,隻是此人大才,卻必須得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上,還是要再去表表心意才好。
蘇宅。
梅長蘇正坐在火爐前,盤算著京中太子和譽王的勢力劃分,龍葵則是依舊在一旁練字。
這時,蒙摯走了進來。“剛剛搬過來,你這又是在琢磨什麽啊?”蒙摯看了看地上散落的幾個木牌,皺著眉道。聽說梅長蘇那夜從雪廬搬出來後就又病了一場,但他白天要入宮當值,晚上也沒有時間過來。今日沐休,這才找著機會過來看梅長蘇一眼,誰知竟看見了這情景。又見書案後正在練字的龍葵,蒙摯向她微微一頷首,便徑直跪坐在梅長蘇對麵。
“太子和譽王相爭多年,他們在六部中的勢力劃分還真是均衡。”梅長蘇看著自己身前的六塊小木牌,嘲諷的說道。
蒙摯順著梅長蘇的目光看去,隻見地上放著上書朝廷六部名稱的六塊小木牌,他略微思考了一下道:“著戶部禮部兵部是太子的人,刑部吏部工部是譽王的人。”又想到最近樓之敬的事,便道:“你這是想一一折斷他們的爪牙啊。戶部樓之敬倒台,太子少了個錢袋子,你下一步又想要做什麽?”
梅長蘇看了蒙摯一眼,又在地上加入寫著‘寧國侯,慶國公’的兩個木牌,“我想折斷的可不僅僅是朝廷六部。”
“這指的是軍方的勢力吧,寧國侯是太子的人,慶國公是譽王的人。”
“蘭園藏屍案,太子丟了戶部的樓之敬,濱州侵地案,譽王的慶國公也保不住了。”梅長蘇說著伸手將寫著‘戶部’,‘慶國公’的兩個木牌丟進火盆裏。“不過譽王未必會死心,或許他會來找我,要再琢磨下,能怎麽救下慶國公呢。”
正說著呢,黎剛來報,說譽王到了,正在門前下轎。蒙摯感歎了句梅長蘇所料真準,便避至內室去了,梅長蘇不緊不慢的將小木牌收拾起來,你不曾起身出門迎接,隻是斜靠在扶手上等著。
譽王進來之後,果然如同梅長蘇所料,直言請教可有辦法能搭救慶國公。
梅長蘇當然不會幫他,一番言論,直接告訴譽王可以打消救慶國公的這個想法了。因為此案隻是一個由頭,皇帝真正的目的是一舉震懾住當下的土地兼並之風,所以,慶國公早就保不住了。若是譽王足夠聰明的話,此時不僅不該從中掣肘,反而最好是去相助靖王,祝他快速平定此事。這樣一來能在皇帝麵前留下顧全大局的印象,二來能再賣給靖王一個人情,三來能與太子在蘭園案中的所作所為形成對比。如此一來,壓製住東宮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至於靖王,他向來不得皇帝歡心,就算此事辦好了,對譽王而言,也不會造成什麽影響。
譽王聽了梅長蘇的一席話,沉思片刻,雖心中還是不太願意,但到底還是決定聽梅長蘇的,放棄慶國公。他說得對,不論再做了什麽,慶國公都是保不住的,做的多了反倒還會引起父皇的不滿。倒不如放棄他,轉而支持靖王辦案,如此一來一箭三雕,利大於弊。
利弊得失如此明顯,譽王做下決定後便準備去刑部一趟。算算時間,內閣明旨不日便要下達到刑部了,就怕齊敏自作聰明,到時再對靖王百般推脫,豈不枉費了蘇先生的一番計較。
“蘇先生,本王今日便會抽時間到刑部跟那齊敏交代一番,至於我那個七弟,還是拜托先生了。”譽王起身欲走,方才看見一旁偷偷看著自己的梅長蘇的少女,肩若削成,腰如約素,明眸善睞,靨輔承權,身姿優雅,舉止嫻靜,端的是一副清麗華絕之姿。“蘇先生,這位是?”難怪未曾打探到江左梅郎有什麽風流逸事,原來身旁藏著這麽一位紅顏知己。
梅長蘇注意到譽王的目光,不著痕跡的上前兩步擋住譽王的視線,道:“那隻是廊州方向來的一個小妹妹,故人托我照顧著罷了。殿下可趕時間?蘇某送您出去。”
話說譽王離開蘇宅後,吩咐車夫直接前去刑部府衙。進門一問,方知靖王已然來過一趟,卻又被齊敏隨便應付走了。看著齊敏沾沾自喜,向自己說著早間是如何打發靖王的經過,心中氣憤,暗罵齊敏壞了自己的大事。
齊敏正想著向譽王邀功,忽見譽王臉色不對,一臉的風雨欲來,暗道不好。莫不是,今早打發靖王的事做錯了?
譽王被齊敏壞了事,心中不快,一番責備自是少不了。
這裏且放下不提,那廂蘇宅,譽王走後,梅長蘇急忙將蒙摯請出。經過龍葵身邊時,一想起方才譽王的樣子,心中便生出些許不快。龍葵察覺到梅長蘇情緒不太正常,以為是自己不好好練字又被哥哥發現了,連忙討好的替梅長蘇斟了杯茶雙手遞了上去,笑得一臉乖巧。見著這樣的龍葵,梅長蘇心中總是有萬般火氣,也是撒不出來的,隻能自己在心中又將那譽王暗罵了幾遍。
“這個譽王話還真多,小殊,你們都說什麽啦?”蒙摯一出來便抱怨道。
“此人心思縝密,不那麽好對付,得多花些心思方能不被察覺。”梅長蘇說著,接過龍葵手中的熱茶,複又吩咐道:“龍葵,去把黎剛叫進來。”
“蒙大哥,明日我要起靖王府一趟,有些事情還是要跟景琰多交代幾句才能放心。”梅長蘇喝了一口茶,又說道:“對了,蒙大哥,霓凰哪裏,最近沒什麽事吧,她拒絕了陛下的擇婿,雲南穆府是沒那麽容易回去了。你常在陛下身側,可聽說了些什麽?”這幾日事情多,再加上龍葵的事,一時之間竟沒來得及好好想想霓凰的問題。那日看宅,他感覺霓凰好像已經察覺了些什麽。
“郡主?哦,你說的對,陛下暫時的確沒打算放郡主返回南境,但也不會對郡主有什麽行動,隻是將她姐弟二人留在京中常住些時日罷了。”蒙摯擺擺手道。“對了小殊,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霓凰郡主拒絕陛下的賜親,我覺得她還是為了你,那你呢?十二年了,你跟我說句實話,當年舊約可還算數?”
梅長蘇定睛看著龍葵留下的幾張大字,沒有回答蒙摯的話。
“宗主,有什麽事嗎?”這時,黎剛的出現打破了室內的寂靜。
“明天我要去一趟靖王府,你去把金絲軟甲備上。”梅長蘇故意轉開話題,蒙大哥的問題,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準備金絲軟甲?明天去靖王府會遇見危險嗎?”黎剛問道。
“不是,庭生不是到靖王府了嗎,我想給孩子備份兒禮。”那孩子身份特殊,年紀又小,金絲軟甲正適合他。“對了,飛流呢?”
“喏,坐在屋頂上吃甜瓜呢。”黎剛伸手指指窗外。“不過您堂堂一個宗主,給一個孩子送禮是不是太招人耳目了?”
梅長蘇一聽,對著門外喊道:“飛流——趕緊下來,今天都吃了幾個甜瓜啦,不許再吃了,一會兒該拉肚子了!”
飛流乖乖進屋,一臉的不高興。
“飛流,明天蘇哥哥帶你去看庭生弟弟好不好啊?”“嗯。”
“庭生弟弟不是送了送了你一個木頭小鷹嗎?你可喜歡了,這次去看他,你是不是也該送他一份禮啊?禮物我已經給你備好了,你明天拿給庭生弟弟就好。”“嗯。”
飛流噘著嘴,問一聲答一聲。蒙摯在一邊看著,暗笑不已。
“生氣了啊?”梅長蘇笑道,“明天可以吃兩個甜瓜!”
一聽這話,飛流立刻就高興了起來,笑著跑出去玩了。梅長蘇搖搖頭,複又問道:“龍葵呢?怎麽沒看見她?”
“龍葵姑娘剛剛讓晏大夫找去幫忙了,不知道要幹什麽。”黎剛回答。
“小殊,這兒也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你好好想想霓凰郡主的事。”蒙摯交代道。
蒙摯走後,梅長蘇起身走到書案前,將龍葵練的大字放在桌上,遂又執筆,在紙上寫了幾個字,然後歎了一聲,離開屋內。
再見書案上,赫然留下了六個字‘許我當歌縱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