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附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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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意告訴紀雲禾,這潭水下方深不見底。
    紀雲禾琢磨著,這十方陣中,四處地麵平坦,唯有他們所在這處是凹坑。且依照她先前在周圍的一圈探尋來看,這潭水應該也是這凹坑的正中。
    如果她估算沒錯,這潭水或許也就是是十方陣的中心,更或者,是陣眼所在,如果能撼動陣眼,說不定可以徹底打破十方陣……
    紀雲禾探手掬了些許水珠在掌心。當她捧住水的時候,紀雲禾知道的,他們的出路,便是在這潭水之中了。
    因為……手裏捧著水,紀雲禾隱隱感覺到了自己的雙脈,很虛弱,但真的存在。
    紀雲禾細細觀察掌心水的色澤,想看出些許端倪。
    忽然之間,長意眉頭一皺:“有人。”
    紀雲禾聞言一怔,左右顧盼:“哪兒?”
    仿似要回答紀雲禾這問題一樣,隻聽潭水深處傳來一陣陣低沉的轟隆之聲,宛如有巨獸在潭水中蘇醒。
    紀雲禾與長意對視一眼。
    水底有很不妙的東西。
    紀雲禾當即一把將長意胳膊抓住,手上猛地用力,集全身之力,直接將長意從潭水之中“拔”了出來。紀雲禾自己倒在地上,也把長意在空中拋出一個圓弧。
    鮫人巨大的尾巴甩到空中,一時間院中宛如下了一場傾盆大雨。
    而就在“雨”未停時,那潭水之中猛地衝出一股黑色的氣息,氣息宛似水中利劍,刺破水麵,徑直向長空而去,但未及十丈,去勢猛地停住,轉而在空中一盤,竟然化形為鸞鳥之態!
    一……一隻黑色的鸞鳥自潭水而出,在空中成型了。
    鸞鳥仰首而嘯,聲動九天,羽翼扇動,令天地金光都為之黯淡了一瞬。
    紀雲禾驚詫的看著空中鸞鳥——這世上,竟然還有第二隻青羽鸞鳥?當年十名馭妖師封印的竟然是這樣厲害的兩隻大翅膀鳥?
    這念頭在紀雲禾腦中一閃而過,很快,她發現了不對。
    這隻黑色的鸞鳥,雖然與之前在外麵看到的青羽鸞鳥隻有顏色的區別,但它沒有腳。或者說……它的腳一直在潭水之中,任由那雙大翅膀怎麽撲騰,它也沒辦法離開水麵一分。
    她被困住了,困在這一方潭水之地。
    黑色鸞鳥掙紮叫聲不絕於耳,但聽久了紀雲禾也就習慣了,她壓下心中驚訝,轉頭問被她從水中拔出來的長意:“你剛才在水裏和她打過招呼了?”
    “未曾見到她。”
    “那她是從哪裏鑽出來的……”
    話音未落,空中掙紮的黑色鸞鳥忽然之間一甩脖子,黑氣之中,一雙血紅的眼珠子徑直盯住了地上的紀雲禾。
    “馭妖師!”
    黑色鸞鳥一聲厲喝:“我要吞了你!”羽翼呼扇,黑色鸞鳥身型一轉,巨大的鳥首向紀雲禾殺來。
    殺意來得猝不及防,紀雲禾倉皇之中隻來得及挪了下屁股,巴巴的看著黑色鸞鳥的尖喙一口啄在她與長意中間的地麵裏。
    地麵被徑直被那尖喙戳了一個深坑,深得幾乎將鸞鳥自己的頭都埋了進去。
    紀雲禾看著那坑,抽了一下嘴角。
    “我和你多大仇……”
    紀雲禾在鸞鳥抬頭的時候,立即爬了起來,她想往屋裏跑,可黑色鸞鳥一甩頭,徑直將整個草木房子掀翻,搭建房屋的稻草樹木被破壞之後,全部變成了一堆金色的沙,從空中散落而下。
    紀雲禾連著幾個後空翻,避開黑色鸞鳥的攻擊,可她剛一站穩腳跟,那巨大的尖喙大大張著,再次衝紀雲禾撲麵而來!
    便是這避無可避之時,紀雲禾不再退縮,直勾勾的盯著黑色鸞鳥那張開的血盆大口,忽然之間,那尖喙猛地閉上,卻離紀雲禾的臉,有一寸距離。
    黑色鸞鳥一直不停的想往前湊,但任由她如何掙紮,那尖喙離紀雲禾始終有著一寸的距離。
    紀雲禾歪過身子,往後望了一眼,但見鸞鳥像是被種在潭水中一樣,掙脫不得。鸞鳥很是生氣,她的尖喙在紀雲禾麵前一張一合,嘴閉上的聲音宛如摔門板似的響。
    紀雲禾在她閉上嘴的一瞬間抽了她尖喙一下:
    “我說你這大雞,真是不講道理,我對你做什麽了,你就要吞了我。”
    被紀雲禾摸了嘴,黑色鸞鳥更氣了,那嘴拚了命的往前戳,仿似恨不能在紀雲禾身上戳個血洞出來,但愣是邁不過這一寸的距離。
    “你膽子很大。”及至此時,長意才磨著他的大尾巴,從鸞鳥腦袋旁挪到了紀雲禾身邊,“方才出分毫差錯,你就沒命了。”
    “能出什麽差錯。”紀雲禾在鸞鳥麵前比劃了兩下,“她就這麽長一隻,整個身板拉直了最多也就這樣了。”
    鸞鳥被紀雲禾的話氣得啼叫不斷,一邊叫還一邊喊:“馭妖師!我要你們都不得好死!我要吞了你!吞了你!”
    紀雲禾打量左右打量著黑色鸞鳥,離得近了,她能看見鸞鳥身上是不是散發出來的黑氣,還有那血紅眼珠中閃動的淚光。
    竟是如此悲憤?
    “你哭什麽?”紀雲禾問她。
    “你們馭妖師……薄情寡性,都是天下負心人,我見一個,吞一個。”
    嗯,還是個有故事的大雞。
    黑色鸞鳥說完這話之後,周身黑氣盤旋,她身形消散,化成人形,站在潭水中心,模樣與紀雲禾之前在外麵看到的青羽鸞鳥也是一模一樣。
    一張臉與雪三月有七分相似。
    隻是她一身黑衣,眼珠是鮮血一般的紅,而眼角還掛著欲墜未墜的淚水……
    怨恨,憤怒而悲傷。
    一個隻奇怪的大雞。
    “哎,你和青羽鸞鳥是什麽關係?”紀雲禾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你為什麽被囚禁在這潭水之中?”
    “青羽鸞鳥?”黑色鸞鳥轉頭看紀雲禾,“我就是青羽鸞鳥,我就是青姬。我就是被困在這十方陣中的妖怪。”黑色鸞鳥在潭水中心轉了一個圈,她看著四周,眼角淚水簌簌而下,盡數滴落在下方潭水之中。她指著金色的天,厲聲而斥,“我就是被無常聖者所騙,被他囚於十方陣中的妖!”
    無常聖者,當年同其餘九名馭妖師合力布下十方陣,囚青羽鸞鳥於此的大馭妖師。
    紀雲禾隻在書上看過讚頌無常聖者的文章,卻從沒聽過,那聖者居然和青羽鸞鳥還有一段故事……
    不過這些事,都不是紀雲禾能去探究的了。
    紀雲禾隻覺此時此地奇怪得很,如果這裏被關著的是真正的青羽鸞鳥,那破開十方陣被放出去的又是誰?那青羽鸞鳥也自稱青姬,貓妖離殊應當是她的舊識,那時候離殊與她相見的模樣,並不似認錯。
    紀雲禾心底犯嘀咕之際,長意在旁邊開了口。
    “她不是妖。”長意看著黑色鸞鳥:“她身上沒有妖氣。”
    “那她是什麽?”
    “恐怕……是被主體剝離出來的一些情緒。”
    “哈?”
    紀雲禾曾在書上看過,大妖怪為了維係自己內心的穩定,使自己修行不受損毀,常會將大憂大喜這樣的情緒剝離出來,像是身體裏產生的廢物,有的妖隨手一扔,有的妖將其埋藏在一個固定的地方。
    大多數時候,這些被拋棄的情緒會化作自然中的一股風,消散而去,但極個別特殊的出離強烈的情緒,能得以化形,世人稱其為附妖。
    附妖與主體的模樣身形別無二致。但並不會擁有主體的力量,身形也是時隱時現的。書上記載的附妖也多半活不長久,因為它並不是生命,隨著世間的推移,它們會慢慢消散,最後也化於無形。
    紀雲禾從沒見過……化得這麽實實在在的附妖,甚至……
    紀雲禾看了一眼周圍破損的房屋。
    這附妖雖然沒有妖力,但身強體壯,憑著變化為鸞鳥的形狀,甚至能給周遭造成一定程度的破壞了。
    “這附妖未免也太厲害了一些。”
    “嗯,或許是主體的情緒太強,也或許是被拋入潭水中的情緒太多。經年累月便如此了。”
    能不多嗎,紀雲禾想,青羽鸞鳥在這裏可是被囚禁了百年呢。
    紀雲禾看著那黑衣女子,隻見她在潭水中轉了兩圈,自言自語了幾句,忽然開始大聲痛哭了起來:“為何!為何!寧若初!你為何負我!你為何囚我!啊!”
    她淚水滴滴落入潭中,而伴著她情緒崩潰而來的,是潭中水動,水波推動麵上的荷花,一波一波潭水蕩出,溢了這後院滿地。
    眼看著她周身黑氣再次暴漲,又從人變成了鸞鳥,她這次不再攻擊紀雲禾,好似已經忘了紀雲禾的存在,隻是她發了狂,四處拍打著她的翅膀,不停的用腦袋在地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的深坑,弄得四周金色塵土翻飛不已。
    紀雲禾捂住口鼻,退了兩步。
    “我們先撤,等她冷靜下來了再回來。”紀雲禾看著發狂的黑色鸞鳥所在之地,眉頭緊皺,“如果我想的沒錯,出口,大抵也就在那潭水之中了。”
    這附妖對馭妖師充滿了敵視,以至於紀雲禾就碰了一下潭中的水她就立即衝出來攻擊她了。紀雲禾要想出去,就必須把這附妖給化解掉了。
    但情緒這麽強烈的附妖,到底要怎麽化解……
    一個女人被男人騙了,傷透了心……
    紀雲禾一邊琢磨,一邊蹲下身來,像之前那樣把長意背了起來。
    她兜著長意的尾巴,向前走,離開了這混亂之地,心思卻全然沒有離開。
    她琢磨著讓受情傷的人康複的辦法。紀雲禾覺著,這要是依著她自己的脾氣來,被前一個負了,她一定立馬去找下一個,新的不來舊的不去。
    但這十方陣中,紀雲禾上哪兒再給這附妖找一個可以安慰她的男人……
    等等。
    紀雲禾忽然頓住腳步。紀雲禾看著抱住自己脖子的這粗壯胳膊。
    男人沒有,雄魚這兒不是有那麽一大條嗎。
    紀雲禾又把長意放了下來。
    長意有些困惑:“我太重了嗎?你累了?”
    “不重不重不重。”紀雲禾望著長意,露出了疼愛的微笑,“長意,你想出去對不對。”
    “當然。”
    “隻是我們出去,一定要解決那個附妖,但在這裏,你沒有妖力,我沒有靈力,它又那麽大一隻,我們很難出去的,是不是?”
    “是的。”
    “所以,如果我有個辦法,你願不願意嚐試一下?”
    “願聞其詳。”
    “你去勾引她一下。假裝你愛她,讓她……”
    話沒說完,長意立即眉頭一皺:“不行。”
    被拒絕得這麽幹脆,紀雲禾倒是有些驚訝:“不是,我不是讓你去對她做什麽事……”紀雲禾忍不住垂頭,看了一下鮫人巨大的蓮花尾巴。
    雖然……她也一直不知道他們鮫人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紀雲禾清咳兩聲,找回自己的思緒:“我的意思是,你就口頭上哄哄她,把她心結給她哄散了。他們附妖,一旦解了心結,很快就消散了,對她來說也是一個解……”
    “不行。”
    再一次義正言辭的拒絕。
    紀雲禾不解:“為什麽?”
    “我不說謊,也不欺騙。”
    看著這一張正直的臉,紀雲禾沉默片刻:“就……善意的謊言?”
    “沒有善意的謊言。”長意神色語氣非常堅定,宛如在訴說自己的信仰,“所謂的‘善意’,也是對自己的自欺欺人。
    紀雲禾扶額:“那怎麽辦?難道讓我自己上嗎?”她有些氣的盯著長意,兩人四目相接,他眸中清澈如水,讓紀雲禾再說不出一句讓他騙人的話。
    是的……
    事已至此,好像……
    隻有她自己上了。
    紀雲禾垂頭,摸摸自己的胸口,心想,裹一裹,換個發型,壓低聲音,自己擼袖子……
    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