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騎牛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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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七章 騎牛童子
    月朗星稀,繁星閃爍。
    董俷和典韋在月色下縱馬疾馳,朝著武陵方向急進。
    本來那張機的弟子說給他們配備幾百名官軍。可董俷卻拒絕了,甚至連巨魔士都留在了長沙,雙人四騎就上了路。這一路上緊趕慢趕,足足跑了二三百裏才停下來。
    路上人跡皆無,四周曠野更是一派清冷。
    董俷勒住馬,突然詢問道:“典大哥,今天是什麽日子?”
    典韋先是沒有反應過來,旋即掰著指頭算了一下,笑嗬嗬的說:“正月初八,今天是正月初八。主公,怎麽突然問起日子來了?這一路上可是從沒有見你問過啊。”
    董俷笑道:“典大哥,這裏就咱們兩個人,你別總是主公、主公的叫我。我從沒有把你當過部下,而視你為兄長。在其他人麵前你這麽叫我還說的過去,私下裏你還是叫我阿醜,或者叫我兄弟也行。這樣聽著,比那‘主公’二字順耳的多。”
    典韋神情激動萬分。
    “……這怎麽行,你是太守的兒子,出身高貴。老典出身卻是貧賤的,能成為你的部曲,已經不知道有多開心了,怎麽能稱呼你……不行,我還是叫你主公為好。”
    董俷一笑,甩蹬下馬。
    “典大哥,咱們休息一會兒,說說話再上路?”
    “好!”
    董俷沒有管馬,因為有象龍在,儼然就如同是馬王,其他的馬都會非常服帖的跟隨。
    象龍悠悠的跟在董俷的身後,啃咬著路邊小樹的嫩芽。
    董俷在一條小溪邊停下,從口袋裏摸出一塊幹淨的錦帛,沾了沾水,在臉上擦拭了一把。
    精神立刻抖擻起來,董俷長出了一口氣。
    “典大哥,也擦把臉,解乏的很。”
    典韋喏了一聲,接過那錦帛,小心翼翼的在臉上擦了兩下,有在溪水中清洗一番。
    正要遞給董俷,卻聽董俷說:“典大哥,在你的眼中,俷是太守之子,無比高貴。可你知道在那些豪門士大夫的眼中,俷如螻蟻一般卑賤。嗬嗬,說好聽了叫做六郡良家子,說難聽了,我就是一個鄙夫。你我在他們眼中,區別並不太大。”
    典韋僵住了,看著董俷。
    他是一個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平民百姓,士大夫之流更少有接觸。在他的眼中,一個睢陽令就是很高貴的人。更不要說董俷這種食兩千石俸祿的太守之子,想必走到那裏,都是有人追捧。錦衣玉食,奴婢成群,高高在上。這是典韋的感覺。
    士大夫?士大夫又是什麽東西?
    一股怒意從心中升起,典韋的拳頭握的緊緊的:士大夫,能有我家主公這般勇武?
    董俷視若不見,抬著頭,看著夜空上璀璨的星辰。
    “說起來,你可能不相信。就在我和你相遇之前,曾經在潁川遭受了畢生未有過的羞辱。連一個士大夫家的家奴都敢指著我的鼻子罵。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士子,把我從潁川城內生生的趕了出來……若不是伯喈先生,我現在也許就成了犯人。”
    典韋駭然瞪大眼睛,怒氣勃發,須發皆張。
    “兄弟,你莫要說了……是何人竟敢如此待你?告訴老典,老典去殺光了他們。”
    董俷哈哈大笑,“典大哥,有你這句話,俷心滿意足。隻是,我的仇必須由我報,隻要我還活著,拿了我的,欠了我的,我都會一一收回……說這些,其實就是想告訴你,我和你沒什麽分別。我視你為兄長,但不知道大哥你可視我為兄弟?”
    “當然,你就是我兄弟!”
    典韋激動的大聲叫喊,手舞足蹈的好像生怕董俷誤會。
    董俷再一次笑了,他頭枕雙手,躺在溪邊看著天上的星辰,“今天已經正月初八,我已經十四歲了……去年的生日,我在西北轉戰;沒想到今年,卻又在中原轉戰。大哥,有時候我覺得吧,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一個圓,開始就是終點。”
    開頭的那些話,典韋能理解。
    可到了後來,他就有點不太明白了,正能坐在董俷身邊,嗬嗬的傻笑。
    “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
    典韋笑著點頭,馬上又用力的搖頭,“俺聽不懂,不過兄弟你說的話,好像很有道理。俺說不上來是什麽意思,可是俺心裏明白……真的,不騙你,俺真的明白。”
    董俷揉了揉鼻子,坐起來說:“明白不明白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是兄弟。”
    “沒錯,咱們是兄弟!”
    “哈哈哈,這就夠了……走,典大哥,咱們上路嘍!”
    兩人站起來,各自上了馬。醜醜的兩張臉上,都帶著很快意的笑容。相視一眼,縱馬揚鞭。
    “典大哥,咱們比比腳力!”
    夜空中回響董俷的聲音,緊跟著象龍一聲長嘶。
    “兄弟,你賴皮了……你的馬好,你怎麽能先跑起來了?”
    典韋大聲叫喊,馬蹄聲陣陣,在空曠的曠野上空,久久回蕩,久久不息。
    ******
    又見武陵山,董俷勒住了坐騎。
    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覺。雖然此武陵山,非彼武陵山。如今的武陵山,和一千八百年後的武陵山完全是兩個樣子。按照科學的說法,地殼總是在運動的,哪怕每年隻有一毫米的距離,一千八百年下來,足以讓這座奇峻險要的山脈變成另一幅模樣。
    一千八百年後,山中聽不到這樣美妙的鳥叫聲。
    一千八百年後,水沒有這時的清,樹沒有這時的茂盛,就連道路也沒有這是的崎嶇。
    天已經亮了。
    在黎明時分,武陵山下了一小陣淅淅瀝瀝的小雨。當太陽升起來的時候,武陵山特有的雨霧也升了起來。雨如絲,霧成紗,把這武陵山裝點的好似一個婀娜少女。
    真美!
    董俷的眼睛濕潤了……看到一千八百年前的雨霧,這是一種怎樣的造化?
    典韋不懂得董俷此刻的心思,可是沒有上前打攪。他知道,這個醜醜的兄弟,看上去很粗豪,很魯,但實際上卻又一顆玲瓏剔透,多愁善感的心。
    “大哥,我們進山!”
    在出發之前,張機的學生從長沙府衙中找出了一張牛皮地圖。地圖是三十多年前的長沙太守所製。當時五溪蠻人造反,長沙太守奉旨招撫。不過他很清楚五溪蠻人的性情,故而在招撫的同時,命隨從偷偷的繪製了一張五溪蠻人的地形圖。
    上麵把五溪蠻各族的居住點都標注的清清楚楚,乃至一水一石都沒有放過。
    進山之後,董俷展開了地圖,很快就找到了他們現在的落腳點。可五溪蠻人的居住地幾乎覆蓋了半座武陵山,其麵積粗略計算的話,也有數千平方裏。莽莽群山,茫茫人海……張機被誰綁走?被綁到了什麽地方?董俷是一點都不知道。
    心中苦笑:這英雄情結真是要不得。人家明明都說了免費治療,不用自己去營救張機。可偏偏要逞英雄。逞什麽英雄啊,弄不好,還會死在這險惡的群山峻嶺中。
    “兄弟,咱們怎麽找?”
    董俷撓撓頭,收起地圖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五溪蠻三十六洞,咱們一個一個的挨著找吧。大哥,一會兒遇到事情別輕易和人動手。否則事情可就會變得複雜。”
    典韋點點頭,“兄弟放心,這我省的!”
    兩人再次上馬,沿著山道緩緩行進。鐵蹄踏在山道上,發出了清脆的聲響。大約走了半柱香的時間,從山道的盡頭傳來了一陣鈴鐺聲。叮當,叮當,非常好聽。
    山灣處,出現了一頭牛。
    這牛通體黑色,沒有一根雜毛,看上去油光鋥亮,非常的威猛。
    體型碩大,比之普通的牛至少要大一倍,甚至比象龍還要高半頭。有一對碩大而向下彎曲的鋒利雙角,雙眸帶著淡淡的紅芒。粗略估計,這頭牛的重量最少有一千斤。
    牛背前高後低,背前段有兩塊隆起的骨頭,背部平滑,走起路來尾巴一甩一甩。
    董俷不認得這是什麽牛,可也能知道,這頭牛絕對是性情凶猛。
    不過,真正讓他吃驚的還不是這頭牛本身。牛在凶猛,還是牛,難不成能變成老虎?
    董俷和典韋吃驚的,是在牛背上坐著的那個人。
    跳下牛,身高當有九尺上下,和董俷相差無幾。生的是虎背熊腰,麵紅似丹漆,一雙鷹目,隱現碧芒。一頭亂蓬蓬的黃發披散在肩頭。他坐在牛背之上,一把重約百斤的鐵蒺藜骨朵橫放在牛背前段的肩胛骨上,端的是殺氣騰騰,威風凜凜。
    看到這個人,董俷和典韋不知為什麽,如釋重負的長出了一口氣。
    腰板一挺,精神頭就來了。為什麽?這貨太醜了,醜的以董俷和典韋這種貨色都生出了強大的自信心。你要問他有多醜?說不上來,反正他若說第二,董俷自認不是第一。
    這三大醜橫在山道上,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先說話。
    在那人身後,跟著大約五十名蠻人步卒。也許是習慣了自家主人的長相,看到董俷和典韋的時候,居然沒有一個人流露出驚異的表情。寂靜無聲的停下了腳步。
    對方的年紀不大!
    從他光禿禿的下巴,和唇邊短細的絨毛可以看出,最多也就是和董俷差不多。
    從生下來至今,董俷還沒有見過如此極品,而且是和他年紀相當的絕世極品啊。
    董俷和典韋同時催馬,那牛身上的少年也催動胯下的牛。
    三人相聚二十步的距離時停下來,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後,對麵少年的臉上,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三個人都是麵帶微笑,董俷拱手剛要說話,對方卻搶先發言。
    “對麵兩個醜鬼,不知道此地不歡迎漢人前來嗎?若想活命,還是速速退出去。”
    董俷也已經麻木了,反正被人叫醜鬼也不是第一次。
    隻是被這麽醜的人叫醜鬼,未免,未免心裏有點不太舒服。
    當下冷哼一聲,“兀那妖怪,爾等蠻人不服教化,屢次造反。如今竟然攻打長沙,還綁走的長沙太守,難道不怕國法嗎?聽我良言,速速把人交出來。否則,休怪本公子馬踏五溪蠻。”
    “呸,你才是妖怪!”
    那少年勃然大怒,摘下鐵蒺藜骨朵,點指董俷道:“你這醜鬼不知死活,竟然敢口出狂言,還馬踏我五溪蠻?今日,就讓沙沙來教訓你一下,省的你不知天高地厚。”
    董俷也不示弱,從另一匹馬上摘下雙錘。
    “來就來,誰教訓誰還不一定呢!”
    “醜鬼,休走!”
    “妖怪,找打!”
    這兩個人年紀相當,又都是心高氣傲的主兒。一言不和,董俷也顧不得剛才還讓典韋不要莽撞的交代,催馬就衝了上前。別看那少年的坐騎是一頭牛,可在這山路上奔跑起來,速度竟然也非常的快。一馬一牛照麵,牛低頭就頂,馬跳起閃過,一蹄子就踹了過去。
    兩頭坐騎誰也不服誰,那坐騎的主人,更不會示弱。
    那少年掄起鐵蒺藜骨朵,掛著風聲呼的迎頭砸下來。而董俷則運錘向上,雙臂運足了力氣,口中一聲大喝:“開!”
    鐺的巨響,在群山間繚繞。
    距離近一點的人,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腦袋一個勁兒的發暈。
    兩頭坐騎都有點吃不住力量,象龍噔噔噔後退。那頭牛也險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董俷的雙臂,被震得麻木的失去了感覺。
    而那少年也是雙手發顫,虎口隱隱有血跡顯出。
    這一回合,竟然是勢均力敵。董俷細長的眼睛眯縫起來,而少年的鷹目瞪的溜圓。
    幾乎是異口同聲喝道:“爾敢下馬再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