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五八章 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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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祖?”
    八尊諳微微一愣。
    第一時間,他想到的是幾十年前,道穹蒼經常會掛在口頭上的“道祖保佑”、“道祖在上”。
    但他知曉,那是戲稱罷了。
    道穹蒼是真的做到了目無神佛,他野心甚大,所以不敬祖神。
    其口中的“道祖保佑”,大多時候指希望不要出現變數,亦或者希望自己更強一點,可以保佑自己。
    第二反應,八尊諳則是聯想到了靈榆山上,同徐小受一並視見的祖神虛影。
    其中除了魔祖、祟陰、藥祖外,還有個古今忘憂樓,以及黿與童。
    直覺上,最後者關連可能更大些。
    而這一位,也還是指向與道穹蒼相關……
    除此之外,十祖之中,思來想去,確實並無道祖這一存在了……
    八尊諳搜腸刮肚結束。
    他覺得,要不就是自己記憶出了差錯,忘了還有什麽重點。
    要不就是徐小受提及的“道祖”,同自己所理解的不大一樣,隻是個代稱。
    當然還有最後一種可能,畢竟徐小受剛從時間長河歸來,他若是在過去或者未來見到了“道祖”,來這裏求過模糊的答案,也可以說得過去。
    “並不認識。”
    一側,空餘恨認真思量過後,搖頭回應,同時將目光投向八尊諳。
    “哪個道?”
    八尊諳並無第一時間否定。
    他盯著徐小受,知曉此問若不重要,徐小受不會第一時間開口。
    “道穹蒼的道。”
    意料之中的答案……八尊諳若有所思。
    這便很有意思了,莫不成在未來,徐小受見到了道穹蒼修成道祖?
    “在我所認知中,並無道祖這一存在……”
    八尊諳十分嚴謹,斟酌過後,決定將所知所思,全盤托出:
    “但昔時,道穹蒼口頭經常會掛有‘道祖’一稱,求保佑、求其他,像一個精神寄托,不是存在實體。”
    “當然也不排除,在那個時候,他就故意在引導我們,但圖什麽?”
    八尊諳向來揣摩不透道穹蒼。
    如果是正麵過招,如虛空島那般必須你一子我一子的弈棋,那還能打。
    主場作戰,他甚至能贏。
    但這種極為隱晦的暗手,便是把無袖和水鬼叫上綁一塊,他仨加起來,也弄不懂道穹蒼腦子裏在搗鼓什麽
    徐小受不一樣。
    徐小受也很奸詐。
    這倆臭味相通,反倒有可能讀懂彼此,八尊諳於是隱含期待,望著徐小受。
    “我同樣並沒有見過道祖,隻是忽有所感,有此一問罷了。”徐小受知曉八尊諳有所誤會了。
    他提道祖,全因儺祖在最後時刻,於“我”之道的勸誡中,提過一嘴“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固然,這隻是一句鋪墊,用來修飾“我”之道隻可意會不可言傳。
    當時聽完儺祖對“我”之道的解釋,徐小受的感受是,說了約等於沒說。
    現下冷靜下來後憶起,其實並非如此。
    儺祖給了太多信息了!
    祂曾言及,其所修的“我”之道,非是抵禦大劫的唯一之道,名、時亦可。
    那麽,“道”之道呢?
    道之道的由來,暫且按下不表,名、時二祖……
    名祖欲名名之道,不得超脫,反而沉淪。
    時祖欲製時之道,化身萬千,反而自囿。
    此二者,說白了皆是對自身所修之道太過自信,想要拿捏大道,到頭來反而被大道拿捏了。
    癲儺雖癲,於修道而言卻並不偏執,反而舉重若輕,他太拎得清自己了。
    類似之人,雖然說處在另一個極端——非是身體,而是腦子,徐小受卻還真認識一位!
    誰?
    道穹蒼!
    這位,便是徐小受突然思及“道”之道的由來了。
    道穹蒼修天機之道,卻從不囿於天機,而是兼容百家,主張拿來主義——大道三千,像是他要修三千。
    不到要緊關頭,他靠算計就能擺平一切。
    到了要緊關頭,他咬咬牙也能開出六道穹蒼、三尊穹蒼,個中兼容古劍術、古武、靈,連徹神念似都有參悟一二。
    這樣的道,當然駁雜,永遠不可能在某一細節方麵,超過專精古劍修的八尊諳、專精古武的神亦等。
    但此道並不可取嗎?
    隻能說,值得商榷!
    正如不因視儺而低十祖一般,哪怕癲儺是唯一一個明辨我的祖神,迄今徐小受沒因此小看過魔祖、藥祖、祟陰等半分——即便他歸來後立馬插了祟陰一劍。
    同樣,他不因十祖而今是祖,十尊座而今全部未曾封神稱祖,而去小覷十尊座。
    在有望企及祖神的那幾尊座中,諸如八神曹等,歸來後眼界大漲,徐小受大抵算是看得見他們的上限了。
    不外乎全力爆發,最少企及十祖高度,但明辨我可否,尚且兩說。
    畢竟儺祖經曆了那麽多次時間循環,找到了那麽多幫手,明辨我的,活下來的,依舊隻有祂一個。
    獨獨道穹蒼……
    徐小受真得給這家夥打上一個問號!
    從他研究天機傀儡,研究靈智,研究道部、五域千千萬萬個“他”,研究兼容百家的天機之道等外象去看本質,道穹蒼好像就是在研究“我”!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個中之‘名’,若理解為‘名祖’,是否個中之‘道’,也可以歸納整理出來一個‘道祖’?”
    本來隻是一時興起、靈光一閃般的兒戲想法,99%意道盤後,當這種感覺想要放下後,又令得徐小受為之一醒。
    特別是歸來後重曆紅塵感悟,接回了盡人那邊的記憶後,徐小受還發現乾始帝境那邊,真有一個自稱“道祖”的“阿戒”!
    這便不能以“兒戲”、“巧合”等自欺欺人之說,搪塞掉自己了。
    意道盤心血來潮之指引,定有緣由。
    自稱道祖的“阿戒”,定也不是巧合。
    徐小受多餘這麽一問,真也從八尊諳口中探出來了,這“道祖”,確實還和道穹蒼有些看似不正經的“聯係”。
    “越不正經,越不對勁……”
    “乾始聖帝和道穹蒼,究竟是個什麽關係,也是父子嗎?”
    關係姑且也不去探究,就看道穹蒼如今的行為、動向。
    神之遺跡過後,道穹蒼隻在自己戰愛蒼生那次,因助祟陰而露了一麵,迄今杳無音訊。
    騷包老道是那種甘於平庸的人嗎?
    祖神一來,他就害怕得縮到水麵之下,並決定永世再不複出了?
    絕無可能!
    思來想去,徐小受還是覺得有必要一提:
    “乾始帝境有個黿童,便是靈榆山所見的各祖異象之後的那位,自稱‘道祖’,拘了我化身,卻並無多少惡意,反而一直在給我灌輸紅塵感悟……”
    說到這,徐小受話音一停。
    是啊,乾始聖帝圖什麽,他要跟自己交好嗎,但在他的視角下,自己配嗎?
    還是說,同魔祖一般,他也知曉“名”之存在,或者“轉盤”之存在,覺得交好自己,約等於在交好“名祖沉淪體”?
    八尊諳沒想那麽多。
    徐小受話一出口,他立馬聯想到了當時為何這家夥是被李富貴扛著上靈榆山的了。
    同時見他對“道祖”二字沒有輕易放下,便知還有後文,定然也很重要:
    “道穹蒼勾結祟陰,圖謀定然甚大。”
    “說不得華長燈之後是三祖降臨,三祖之後,還得因為這個宵小反目成仇。”
    “總而言之,道穹蒼不得不防,我不信他會一直蟄伏不出,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定然直擊要害。”
    說不得,旨在道祖!
    旨在“道可道、名可名”,與名平級,乃至與未沉淪、反超脫的名祖,也即儺祖平齊的道祖!
    這,便是徐小受的想法。
    可惜了,都是臆想,他根本還不知曉道祖具體所修何道……他忽然望向空餘恨。
    空餘恨正在點頭,狀似思索,手上動作也十分不刻意的在盤他的木門吊墜。
    但明顯,他知曉這不是個插話、岔開話題的好時機,他保持沉默。
    “你想說什麽?”
    八尊諳直言不諱多了。
    他很尊重徐小受的腦子,以及想法,對他所問都很重視。
    徐小受從空餘恨那邊收回目光,自己苦思無果,也根本預判不到道穹蒼所圖,一歎道:
    “他出手,那也該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即便現在想防,想得再當然,也不一定防得住的……”
    “我卻還有一點困惑!”
    徐小受強行將自己思緒扯回來,問向八尊諳:“三祖並駕於時境裂縫外,不圖彼此之道,卻都想要降臨聖神大陸,為什麽?”
    超道化視祖前,徐小受意識還隨時間長河,去過四方台形狀的時境裂縫。
    當時不大知道那是什麽地方,現在大抵弄清楚了,該是時祖解構時境之後,留下的類似神之遺跡的一處地方,隻是層次上要更低一些。
    魔祖想收集全部空餘恨,他知道了。
    藥祖、祟陰怎麽二合一、一歸零,他不知道,但不應該是奪魔祖之道更香嗎,居然合作?
    八尊諳轉動手上酒杯,對於徐小受此問,他倒是清楚:
    “為我而來。”
    你?
    徐小受訝然。
    八尊諳用酒水在茶台上畫了個大圈,輕聲說道:
    “聖神大陸是為囚籠,明麵上為五大聖帝世家後花園,實際上也是各祖養豬之地。”
    “封神稱祖路並非極限,祂們都還想著更進一步,而左右無果之時,隻得借鑒後來者封神稱祖的經驗,試圖觸類旁通。”
    若是旁人這麽比喻,徐小受也就一個大耳光扇過去了,你又是何方神聖,還能給祖神以啟迪了?
    八尊諳話畢,徐小受卻陷入思忖,手指輕敲著茶台,意有所指:
    “所以,你就是在這豬圈裏,被時代與大勢推到風口浪尖之上,也是被祖神們養得最肥的那一隻豬?”
    “呃。”八尊諳一時語塞。
    理是這麽個理兒沒錯,你用詞,可否委婉一些?
    他倒沒多在口頭上計較這些,繼續道:“不單是我,神亦、曹一漢亦然,本來愛蒼生也是,他看得清楚,然因淚小小諸事,最後的選擇是,自甘成為磨刀石。”
    蒼生大帝啊,可惜了……提到此人,徐小受不由一歎,附和道:“磨出一隻可以殺出重圍的豬。”
    八尊諳無奈點頭:“對。”
    “他們要奪你的道?”徐小受看著老八,再話正事。
    八尊諳搖頭:“祖神高高在上,哪會如此,祂們的想法隻是‘借鑒’——不會讓我按部就班封神稱祖,卻會逼我走最極端的路子,在我失敗之後總結經驗。”
    “倘若你成功呢?”徐小受向來也考慮萬一。
    “那就得奪了。”八尊諳一笑,“固然從一開始祂們不會作如是想,但若我證明了我之道比祂們更強,魔祖舍棄煉靈、藥祖舍棄生命、祟陰舍棄術法,都得奪我之道。”
    都是步步為營的老陰比啊!
    這豬圈,確如彼時拜師夜鵝湖畔桑老所言一般,湖下是天,天外還是天——殺出重圍,簡直比登天還難!
    “你修何道?”
    站在儺祖這位巨人的肩膀上,歸來後,徐小受打算也給小八略微指點一下迷津。
    隻封神稱祖是不夠的。
    哪怕二合一、一歸零,終末也免不了在大劫之下粉身碎骨,或者輪回,然後沉淪。
    別人以為封神稱祖是極致,殊不知這連“儺祖的幫手”這一稱號都拿不到。
    唯有明辨我,才是正解!
    也唯有明辨我,有那麽一丁點的概率,在諸多祖神環伺之下,殺出生天!
    當然,這還得建立在魔祖、藥祖、祟陰,不會觸類旁通,突然也明辨我了的情況下——畢竟大家都是天才,都隻差那麽半步。
    “劍我。”八尊諳疑惑看去,他的道,徐小受早知道了。
    “我指的是,劍我,修的是何道?”徐小受想知道得更細,他要在華八大戰之前,幫自家小八衡量衡量,劍我之道,有望企及時、名、儺不?
    儺祖那邊,還缺幫手呢……
    八尊諳盯著思緒明顯飄到天邊去的徐小受,同樣略有沉吟。
    劍我修什麽,他早告知徐小受了。
    徐小受甚至因此而觸類旁通,悟出了名,修出了名劍術。
    那麽,他在問的是什麽?
    這是問嗎,還是說,他想要告訴自己什麽?
    天才,無需多言。
    八尊諳略一思索,便知徐小受在時間長河獲益匪淺,既然他所問非其已知、自己也知的那些,餘下的,便隻可能是在問連自己都感到迷茫的東西了。
    八尊諳摩挲著手上酒杯,不多時高高舉起,一飲而盡後道:
    “受爺,我倒還真有幾個問題想要請教……”
    啊哈哈,叫什麽受爺哇。
    就憑你我關係,不說刎頸之交,那也稱得上是狐朋狗……啊不是!
    徐小受有些按捺不住麵頰上的燦爛笑容了,小八真上道也,他微抬下巴:“講。”
    嗒!
    八尊諳放下酒杯,麵色鄭重,擲地有聲問道:
    “我,是什麽?”
    一句話,古今忘憂樓陷入死寂。
    徐小受麵上笑意僵住,沒來由隻覺後背開始冒冷氣。
    我?
    才剛開始論道啊,你就上升到“我”了?
    縱是強如我,也得在時間長河上見癲儺三麵,在時間困境中徘徊上十個紀元,把意修滿了,才跟癲儺論到了“我”……
    你八尊諳,未先學會走路,便想著一步登天了?
    “大夥汁……”
    徐小受麵容嚴肅的放下茶杯,老氣橫秋道:“我勸你不要好高騖遠,要先修我,可先修意,你品一下本座這句話,不要急,細品。”
    “意?”
    八尊諳低眸沉思。
    約莫十來息時間,他便一笑,定定道:
    “意非我。”
    ?
    徐小受指尖一用力,險些箍碎茶杯,這話怎麽聽著耳熟呢?
    八尊諳再道:“我修意,隻修到了夠用程度,不想讓祂們隨意指引後,便不修了。這不是我想要走的路,我沒那麽多時間可以去浪費。”
    ?
    點我呢吧?
    我就有時間浪費了?
    哦,我還真有,浪費在時間困境裏的時間,不算時間。
    “意非我……”
    徐小受品著這熟悉的,癲儺口中也蹦出來過的話,低下頭沉默了。
    他挪了挪木凳,換了個想讓自己舒服,卻依舊舒服不大起來的姿勢。
    這凳子,怎麽感覺坐著有針呢?
    這,就是天才?
    這,就是混亂時代下,被祖神以無數年之局親手養出來,直至被大勢推到風口浪尖,可以給祖神以“借鑒”、“啟迪”的最肥的豬的實力?
    所謂“三息先天,三年劍仙”之悟性,而今看來,不外乎也受限於世人之眼界。
    滿分一百的答卷,有人答到一百是拚盡全力,有人答到一百,那卻是因為上限隻有一百!
    “有趣、有趣……”
    “大夥汁,你引起了本座的興趣,真想把你扔到祖庭太妖山……”
    八尊諳不知曉徐小受在發什麽癲,隻見其胸口起伏深呼吸著,但徐小受發癲那是正常,他司空見慣。
    徐小受感到不正常!
    隻有他這個“歸來者”才知道,八尊諳那幾句問話、回答,含金量有多高。
    如果說“道祖”修成,明辨我成功,有望拿下“儺祖的幫手”這一稱號。
    八尊諳未嚐沒有依靠自己,打破所有認知,突破劍我上限,企及至高的能力。
    而如果要在“道祖”和“八祖”之間作一個選擇,帶去祖庭太妖山見那癲儺,毫無疑問,徐小受選擇後者!
    遠了……
    有些遠了……
    也許出古今忘憂樓後,華長燈一劍梟首八尊諳呢,畢竟那家夥也是不可理喻的古劍修……
    徐小受控製下自己興奮的心。
    但見看到同級別的超絕天才,他也是極為欣賞的。
    他微眯著眼,以一種得道高人的上位者眼神,低睨著八尊諳,卻是略含期待地問道:
    “你自己覺得呢?”
    “你先說說,你目前所認知中的‘我’,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