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而黑暗的時空碎流中，風暴席卷，死寂無聲。
    薄如蟬翼的空間斷麵裂成刀刃，隨“風暴”而無序行進，向時間的下一個節點流動。
    一切漫無目的，似雲似風，隨波逐流。
    斷刃行進途中，彼此碰撞，彼此切割，化作更細微的碎片、晶瑩，不時又被黑洞吞噬。
    ——亙古如此。
    忽而某一刻，在長達無數年的死寂與黑暗之中，時空碎流某處，有微光亮起。
    “嗡！”
    劍吟聲動，從一處次元裂縫中探出，悄逝於無。
    緊隨其後，一座巍峨高樓，從裂縫中擠出，像是得了什麽召喚。
    高樓碧瓦飛甍，雕梁畫棟，簷周有青煙繚繞，氤化祥雲，樓巔伴銀月高懸，遍灑清輝，孤高、出塵，如是天上之物。
    若有人在此，一眼便能認出，這是畫上劍樓，劍祖神庭。
    可惜，無人有緣得見。
    僅是一刹，當高樓從次元裂縫中置入時空碎流淺層之時，頓時沾上了斑駁的時間滄桑氣息。
    方才一切，便如虛幻，不複存在。
    碧瓦朽敗，化作黑瓦。
    梁柱皺縮，皸生裂紋。
    青煙祥雲染上灰褐之色，聖潔墮落。
    半彎銀月盡失清華皎白，晦暗無彩。
    高樓變成了孤樓，與時空碎流的氣息同化，孤獨、死寂、毫無生機。
    樓簷之外，十二道鐵鏈栓係，不知從何處鏈接而來，一齊發力，似要將孤樓扯回原處，將一切回歸原始。
    無果。
    劍樓徐徐往前，隨時空碎流風暴行進，卻不似風暴、碎刃那般漫無目的。
    它一次次穿行，不多時擠進時空裂縫，從深處去到淺層、更表層，似在追逐什麽，要去向一個確切的終點。
    劍樓十二麵，十一麵生輝。
    在晦暗、枯敗的外表下，於樓巔最高一層十二麵窗下，可見劍影閃爍。
    似還有什麽東西，在不間斷抵抗著許是時間、許是其它力量的“侵蝕”。
    十二麵劍樓，十二道銀鏈。
    卻有其中一條，與其所在樓麵、窗台一般，黯淡無光。
    “咻！”
    時空斷刃掠過劍樓力場輻射之地，發出破空之聲，極為刺耳。
    它剛巧斬擊在那無光樓簷一麵栓係著的鏈條，鏈條晃蕩重響，不堪重負崩斷。
    鏈扣、劍氣、鐵屑，逸散堙滅於時空碎流之中，如石沉大海，波瀾不驚。
    “嗡嗡嗡……”
    劍樓最高層，透過木窗，借助一點晦暗月色，可見其內劍影閃爍更為頻繁。
    然不多時，一切歸於平靜。
    又是長達不知多久的死寂之後……
    “啪嗒！”
    劍樓最高層。
    無光一麵的木窗，突然被推開。
    一張虛幻黯淡的鬼臉，從中探了出來。
    沒有五官，卻深深往外吸了一口氣，繼而發出了枯澀而滲人的呲呲笑聲：
    “劍祖，劍祖，如之奈何？”
    “無奈我何……”
    ……
    怦怦！
    心跳突然加速，淚汐兒胸口一聳。
    神魔瞳在這一刹高速飛旋，氤出大量黑白霧氣。
    “這是……”
    人還在十字街角。
    恍惚之間，在一派混沌之中，她看到了一點金色光芒。
    “佛光。”
    “是倒佛塔。”
    洞破混沌，果不其然，那是立於地底深處一座倒懸的金色佛塔。
    塔尖往下，所鎮之物，正是一黑色棺槨。
    “魂歸來兮……”
    “魂歸來兮……”
    耳畔傳來呢喃之音，似佛誦經，似魔低語，讓人心煩意亂。
    怦怦！
    心髒再度一揪。
    淚汐兒輕輕捧住胸口，眉頭微蹙，險些軟倒在地。
    這回她瞧清楚了，原來是塔下棺槨的棺材板在震動，似乎內裏正有一雙大手在往上頂，想要從裏頭破開封禁。
    倒佛塔金光大作，頓時異動消失。
    隔了許久，塔下棺槨黑金色的液體再度溢出，傳來微弱聲音：
    “助我，助我……”
    “凡助吾者，必有饋贈……”
    那聲音雖小，內容反而更加清晰了，卻依舊佛魔雙相，難辨正邪。
    淚汐兒置身混沌，並無畏色，輕聲問道：
    “你是誰？”
    “我該如何助你？”
    “又能得到什麽好處？”
    倒佛塔持續綻放金光，那聲音便不再出現。
    隔了許久，當金色光芒一弱，棺材板又劇烈跳動起來，像是有人在裏麵用力在敲。
    “砰砰砰！”
    淚汐兒心跳加速。
    那東西還在敲，每一擊都是重錘，砸得人頭暈目眩。
    “怎麽助你？”
    淚汐兒捂著腦袋，頭疼欲裂，“你倒是說句話，我有願望，隻要你能滿足我！”
    棺材停下了動靜。
    隔了許久，裏頭有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出。
    “來……”
    “往下層浮屠來……”
    ……
    謔！
    眼前混沌畫麵消失。
    淚汐兒渾身香汗浸透，腳一軟直接栽倒。
    旁側是時點來一根鎏金灰褐色長棍，將她輕輕挑起，伴有沉甕之聲：
    “人呢？”
    淚汐兒一愣，支住自己後，轉頭望去。
    四下之人，幾乎全部不見了。
    不論是打算進場的西街之主千手裁縫，還是北街之主纏屍人，亦或是那千百來號不打算進去，隻想湊湊熱鬧的來自各街的好事者。
    大地還在震動，黑色漩渦之側，隻剩下天人五衰、劉桂芬。
    還有跟在劉桂芬後邊，那位看著麵色不善的老妖婆巫四娘。
    “全進去了。”
    天人五衰撇頭看去，盯著神亦，“你來遲了。”
    神亦點頭，望向淚汐兒：“如何？”
    不如何……淚汐兒皺眉：“你們有看到什麽嗎？”
    眾人搖頭。
    可方才看到的，分明如此真實，淚汐兒複問道：“那，聽到什麽？”
    “有！”
    這一回，天人五衰出聲了，指著那漩渦道：“方才你生異常，‘鑰匙’入‘鎖’，一切‘解封’，聽到的人，都進去了。”
    劉桂芬補充道：“我精神力強，巫四娘也不錯，天人前輩更是超絕，都扛下來了。”
    他又指向另一邊：“千手裁縫、纏屍人，或受蠱惑，或順勢為之，總之不等了，提前進去。”
    取死有道！
    淚汐兒真不敢想，那些人提前進去，到底能討到什麽好處。
    千般萬般，神亦不進，所有人都沒有機會。
    “為何我什麽都沒聽到，也沒看到？”神亦手握霸王，麵露不解。
    他剛到。
    很明顯，這也不是剛不剛到的原因。
    劉桂芬舉手：“興許裏頭那位，並不是很想你進去？”
    “既然都到齊了，出發吧！”巫四娘冷不丁作聲。
    神亦看向這位。
    她佝僂著背，披頭散發，臉上生瘡，長得醜陋無比，身上卻貼滿了符紙、寶珠，身家不菲。
    “啪。”
    神亦掰下一根手指，掰成四段，分給天、淚、劉、巫四人，“靈元包裹，吃下去。”
    四人一愣。
    神亦並未解釋，隻看向天人五衰：“不要吸收，單純的‘吃’。”
    不理解，但照做。
    至少，十字街角守護神的名頭在，神亦不會坑害大家。
    淚汐兒皺皺眉，便將那截手指頭吞下，入腹後驚而發覺，手指頭自動“消化”不見了。
    神亦甩甩手，斷指便長了回來。
    他持握霸王，抬步上前，率先往那黑色漩渦走去：
    “兩人一組，跟我身後。”
    “進去之後，盡量自保，若分散了，我會第一時間去找你們。”
    “如遇致命傷害，我留在你們腹中的手指，可擋一次攻擊，堅持半息，我便趕到。”
    劉桂芬輕輕吸了一口氣。
    巫四娘眉眼也稍稍舒展了開來。
    等了那麽久的怨氣，在這一刻煙消雲散，滿滿的隻剩下安全感。
    “半息……”
    別的不說，半息而已，總能堅持得住吧？
    神亦走到黑色漩渦前，抬步剛要跳下去，腳下波紋一生，他被阻擋住了。
    “真不給你進？”
    劉桂芬訝然，隻是猜測而已，沒曾想成真了，自己這算烏鴉嘴嗎？
    “方才他們都是直接跳下去就可以了，接引之力，自動將他們接引到了該去的地方。”
    “連千手裁縫那麽大隻，纏屍人那麽詭異，都放行了。”
    “不會是時間限製，現在不給進了吧？”
    劉桂芬蠢蠢欲動，但沒敢動。
    巫四娘往前頭扔了一隻木偶小狗。
    “汪汪汪。”
    小狗叫了幾聲，往前一跳，就下去了。
    可以進……
    神亦不行……
    淚汐兒從後方走來，盯了黑色深淵一眼，神思一晃，便欲往下跳：“我來試……”
    “不必。”
    神亦伸手一攔。
    所有人便清醒回來了，望著這比尋常人高了不止一頭的魁梧身影。
    他持棍駐立，又踩了黑色漩渦兩腳，像是在測試阻礙的強度。
    波紋湧動，無形的阻隔結界如攔路虎，依舊攔在前方。
    拒絕！
    就是拒絕！
    神亦一笑，霸王翻過手背，橫至胸前。
    “退後。”
    劉桂芬噌一下遠離了百丈。
    其餘人也各自往後連連卻步。
    但見神亦馬步一沉，腳下地麵哢哢崩裂，忽而爆音裂響：
    “天道。”
    轟！
    四下磚瓦炸毀。
    神亦額前，亮起璀璨白色印記。
    他並無變大，卻有虛幻而巨大的天道神亦，從其身周擴散而出，漸消於九霄雲外。
    力波漾起……
    空間扭曲……
    神亦單手持握霸王，往上一舉，音爆聲都給扯了出來，繼又狠力往下一抽。
    一棍！
    轟聲炸起。
    那無形結界連半絲抵抗之力都無，徹底爆碎。
    連帶著其下黑色漩渦，也劇烈沸騰、扭曲，眨眼間也炸成了無數黑色空間碎片，往外濺射。
    傳送通道一破，下方十字街角中心處泥土飛濺，煙塵揚天。
    還沒完！
    力，還在往下！
    一丈、十丈、百丈……
    從泥土、到岩石、到地底深處不知名的礦物……
    一棍之後，黑色漩渦，直接給轟成了筆直往下的千丈深淵。
    “嗡！”
    當力道抵達地底最深處時，深淵之下湧出黑色魔氣，推湧往上，還在抗拒。
    可……
    無能為力。
    魔氣被力道貫穿，往四周波散。
    魔氣之後，又有魔液往上噴湧，侵蝕力波，負隅頑抗。
    依舊無能為力！
    魔液炸毀，往四麵八方濺射。
    嗤嗤隻能侵蝕泥土，侵蝕不了霸王一棍力道半點。
    “咚！”
    有如木槌敲鍾般的沉重鍾聲響起。
    最後，一點金光在深淵之下亮起，像是惡魔睜開了眼。
    “倒佛塔……”
    眾人靈念掃去。
    那是一個巨大的塔基，以金色磚瓦砌成，磚縫中溢出魔氣。
    經年累月，不知積蓄了多久，才凝聚成了粘稠的魔液，阻止外人和變數，等待正確時機給予進入。
    而今霸王一棍，將這麽多年的“阻止”，全打沒了。
    “我嘞個老天娘……”
    劉桂芬重歸上前後，往深淵一瞧，倒吸一口涼氣。
    這他娘的是一棍敲出來了倒佛塔！
    他呆呆望回神亦。
    人高馬大的神亦，配合霸王。
    什麽叫神擋殺神，佛擋殺佛？這就是！
    神亦收棍，瞥向身側劉桂芬：“路在腳下，我們走正道，無需宵小接引。”
    再看向更後方幾人，微頷首道：
    “實在無力施為，我也略通意道，心中頌喚我名，興許我能知曉。”
    “記住，一切有我，不到最後一刻，莫要輕言放棄。”
    他看向擁有至生魔體、神魔瞳的淚汐兒：
    “尤其是你。”
    言罷，縱身一躍，率先跳進深淵。
    劉桂芬瞠然望著前方，麵上無色，心潮波湧。
    某一瞬，他以為神亦知道了什麽，在點自己。
    不……
    不可能……
    轉瞬他又明悟過來，道祖傳承那些，神亦再強也不可能知曉。
    路在腳下，隻是單純的倒佛塔在腳下罷了。
    “如果我也擁有這種天賦、這種力量……”劉桂芬抿了抿唇，無聲一歎。
    他不是神亦。
    誰都不是神亦。
    劉桂芬不蠢，他知道凡得到必然付出代價，可他隻剩下“道祖傳承”這個機緣了。
    若無它，連十字街角，自己都不敢進。
    若無機緣，凡人窮盡一生，連企及神亦項背的概率都為零。
    “會成為道祖的，桂芬大帝……”
    劉桂芬暗暗給自己打氣，眼神示意巫四娘跟上，縱身也躍進了深淵。
    “這就是徐小受讓我們跟緊神亦的原因。”
    天人五衰、淚汐兒並肩於深淵之前，望著下方遙遠處倒佛塔塔基的金色光芒，眸底震撼不減。
    力至於此，何須神鬼之術？
    一步一個腳印能走出來的道，憑什麽要迂回，憑什麽要給諸天祖神麵子？
    “如果他都對付不了，我去了，估摸著也就那樣。”
    淚汐兒也算明白徐小受何出此言了。
    她不敢多作遲疑，與天人五衰對視一眼後，也縱身躍下深淵。
    “那就，來吧……”
    天人五衰背身往下，放空自己，倒墜入深淵。
    風聲在耳畔呼嘯。
    四肢隨衣袍無力揚起。
    天光一點點遠離，黑暗一點點侵蝕視野，直至眼睛閉上，一切不見。
    隻有這個時候、這種瞬間，天人五衰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死在這裏的話，似乎也不錯……”
    嗤！
    思緒放空時，血世珠從胸口處浮起。
    與之一並被帶出身體的，還有神亦的手指，緩緩被血世珠吃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