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八八章 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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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跟嬰兒啼哭似的,道音一誦完,五域眾人同時出聲,開啟了窒息十月後的第一次嚎叫。
“解封啦!”
“也不凍了,剛剛差點哽死老子。”
“哈哈,我也能說話了……吾亦有劍仙之姿!”
很明顯,等到集體從寒潮紀元異象中走出後才解封說話禁錮的,甚至沾不上古劍修的邊。
但這劍仙之資,倒還真給人提了幾分醒。
“為什麽顧青一第一個能說話,劍祖私生子嗎他是?”
“還有蕭晚風,淚雙行,這倆緊隨其後,連顧青二都排他們後麵,我們家青二可是七劍仙!憑什麽?”
“顯然顧青二太水,他的劍仙含金量不高,我上我也行。”
“不,依我看,劍祖選拔傳承人的方式,應該有祂自己的思考。”
“嗯?怎麽就選拔傳承人了,你把八尊諳、華長燈置於何地?”
“怒!我家無月劍仙呢,沒人出來站站場?”
苟無月自始至終都像個局外人。
他全場甚至沒怎麽動過,各家傳道主的畫麵也未怎麽關注到他。
反倒是華、八……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早早也解封了。
隻是二人都並未出聲插話,將光芒讓給顧青二、三罷了。
全場跟誦完畢的顧家老二、老三,這會兒漲得麵紅耳赤,可算是出人頭地了一次。
待得道音結束,又享受了眾人不小的“膜拜”目光後,倆家夥才後知後覺捅了捅大師兄的腰子:
“大師兄,為什麽你能第一個開口說話?”
“大師兄,我們全場跟誦耶,你說劍祖會有獎勵嗎?不然溫……師尊也該有吧?”
“大師兄,我覺得劍祖看上你了。”
“大師兄!華八可,溫苟可,顧怎不可?依我看,不若取而代……哎喲!”
老三太跳了。
話還沒完,就差點給顧青一一巴掌敲爆腦門:
“別亂說話!”
“回去再收拾你們。”
兩個師弟都想搪塞掉方才言語得失之過,剛巧顧青一也沒時間和心情跟他們計較。
命其各自閉嘴後,他將戰場交還給華八,也交還給虛空中已從玄妙門中,走向劍海中心的劍祖孤樓影。
“孤木……”
有人無聲呢喃著。
大部分《劍經》引言此刻已忘記了,名字卻還可以記得住。
該是得歸功於半年前,受爺那囊括五域的大範圍“啟智”。
劍祖真名,便如祂此刻所屹立在虛空中的形象一般,形單影隻,卻有參天之勢。
道音誦完,其手上經書也卷成了一捆,被輕輕執握掌中。
依舊沒人能瞧得清祂的相貌,但其靈動、生性,不似有假。
縱然知曉非是劍祖本尊,最起碼,這道身影也該是蘊含了一絲祖神意誌?
劍祖居高臨下,似環眼掃了靈榆、五域一圈,便有縹緲之聲從天穹傳來:
“孰人喚請?”
刷的一下,全場目光落到八尊諳身上。
劍祖有靈,跟著望去,看上去似是在打量?
劍海中心,萬劍朝拜。
這居中的位置讓了出來,八尊諳自是挪到了側邊上,劍祖打量著他,他同樣打量起了劍祖。
同靈榆山一眾小輩不同,許是毗鄰得近,許是企及到了一定高度,八尊諳能看得清劍祖的樣貌。
祂並不模糊,並不朦朧。
祂渾身由銀色的劍氣凝塑,其中更蘊含劍念的氣息——其出現分明和自己指穿玄妙渡送過去的力量有關係。
而當瞧清那張臉時……
“劍祖,類我?”
八尊諳都不免生出了錯愕,他居然如同是在照鏡子。
劍祖孤樓影,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劍祖已然置入輪回,我為其轉世投胎之身,之一?”
心頭這般想法剛剛誕生,八尊諳很快否決。
他的路始承古劍道,但同華長燈、苟無月一樣,都走出了囚籠。
和劍祖,不說一點關係都沒有,隻能說是牽連不大了。
“不,劍祖無相……”
“無相映照萬相,則不論孰人觀之,皆是類我……”
這是往好的方麵去想的。
可八尊諳知曉劍祖結局,祂已置入輪回,禍世一樁。
且在置入輪回之前,劍祖有相,他是實實在在的一個人!
不巧,別人記不住《劍經》,當年八尊諳隨溫庭進葬劍塚,看一遍便記住了全文。
《劍經·引言》部分,還有那麽一句,用來形容“相”,和當時劍祖所處的時代背景,關聯甚大:
“凡近道者趨步不前,凡遠道者一步百丈……凡無生相盡顯乖戾,凡有生相皆丟貌品……”
溫庭後來對那句的注解,是寒潮紀元下,是非顛倒,正邪逆反,有人連五官、四肢都丟失了。
反倒是霧氣、淞靄這般本無定形之物,生出了尖牙利爪,更利於“修道”,實則立於“攻擊”。
以及一些更為抽象上的概念,比如人的想法、萬事萬物的精神意誌,被具現了,化作“祟”、“魔”、“妖”等肉眼可見的形態。
寒潮紀元及後,世界受“聖祖”轉“魔祖”的影響很深,以上還都是最初級的部分。
更甚者,則得上升到後續“術祖”轉“祟陰”,這也與之有些關聯。
當時,劍祖分明扛過了那般影響,所以才能夠封神稱祖。
八尊諳在想……
若如今“劍祖類我”,是應了“劍祖無相,映照萬相”的猜測還好。
若是應了“凡無生相盡顯乖戾,凡有生相皆丟貌品”此句,性質就截然變了。
——看似劍祖,說祂是魔祖都不為過!
“看清了嗎?”
便這時,腦海裏傳來一道聲音,很熟悉,來自徐小受。
八尊諳心頭一動,但並未作回複,很快那邊略感無趣的聲音便又傳來:
“告訴你一個噩耗,劍樓估計出事了,許是和魔祖之靈有關,所以你麵前的劍祖可能不大對勁。”
八尊諳便放心了。
果然,事情還是在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並沒有出乎預料……
劍祖目光定定,望著自己,並不作聲。
八尊諳也就暫時擱下思考,回到了祂的問題之上。
孰人喚請?
我嗎?
這個問題的答案,八尊諳卻並沒有急著給。
他候了許久,仔仔細細觀察完了劍祖這一身,還是看不出任何異常後,等到五域眾修都心急如焚了時,才微笑著指向了劍海萬劍:
“我輩古劍修。”
靈榆山訝然,五域古劍修更是心頭一動。
玄妙門當然是八尊諳開的,若無他指開玄妙,劍祖也不會來。
但這一答,氣度卻不輸受爺那句“盡傾江海裏,贈飲天下人”,至少給人捧得老舒心了。
“是的,我請的。”
“哈哈哈,劍祖能來,我盡力了,花了我價值三千靈晶的十品靈劍。”
“呃,那你是被旋風屠龍惡霸宰了啊,兄弟!”
五域傳道畫麵有各自的樂子,劍祖明顯跟不上時代了,不知道這些,望著八尊諳道:
“所圖為何?”
那你靈智也不高,或者記性不好……
別人或許還覺得此問沒毛病,八尊諳可還記得《劍經·引言》裏的原話:
“敕列名劍廿一,歸並造化本真。”
“後來者所以讀劍讀木,得悟玄機,可見真我。”
劍祖傳承,從這兩句,便可得悉。
見你自然不是為了噓寒問暖,而是圖你藏在名劍二十一中的“造化本真”。
“輪回之後,連所遺留意誌、記憶,也受到了影響?”
“虛空島後天祖之靈,可是不論怎樣,至少記得祂的使命是尋個傳人,更不至於忘了傳承放在何處,何時得拿出來……”
八尊諳越發覺得,徐小受這個棋手稱職。
若無他那句一針見血的提醒,至少這個中門道,自己怕一時半會還難以轉過來。
“清空思維……”
腦子裏浮現這般想法,八尊諳略感好笑。
怎麽說呢,也算是在艱難大局中,享受了一把聖神殿堂十人議事團不帶大腦出門的輕鬆。
八尊諳一伸手,為劍祖介紹了起來:
“華兄,華長燈。”
“我這位朋友,與我有一樣的困惑,始於古劍道,囿於古劍道。”
“我答應了他,湊齊名劍二十一,喚請劍祖,請前輩為我等指點迷津。”
一頓,他望著華長燈,接續此前論道無終之局,接連發問:
“這九大劍術、十八劍流、三千劍道之封神稱祖路,究竟是行得通,還是行不通?”
“這一境、二境,到底是煉其全部,不世開門好,還是擇優而修,擇劣淘汰,專精其一好?”
再是一頓,八尊諳還加上了又一個自己的問題:
“方才聞劍祖誦經,言及‘自在飛升,逍遙世外,高尋道義,再續前明’。”
“這高於祖神之道的道,劍祖可是尋著了?”
“如是,可否為我等後輩晚生,詮說玄妙門後更精妙的風景?”
“如不是,劍祖可否留下一二告誡?高山險阻,若有杖助,不勝感激。”
奪命連環問!
古劍道門外漢或許聽不懂。
八尊諳這個嘴替,卻是將門內人不論低階、高階,幾乎是把眾人修道途中最刁鑽而無解的問題,盡數問了出來。
“問得好!”
苟無月都屏息凝神。
他走的是莫劍術之路,在無欲妄為劍上一心往前,忘乎所以——外人眼中的步入歧途、鑽牛角尖。
這個答案,他太想穿越到古劍修時代,在劍祖門庭之前,叩門得道。
以前沒有這個機會。
夢裏都夢不著劍祖。
現在,劍祖給請了出來,有什麽疑難雜症,是當著劍道創始人聊不透的?
“謔……”
劍祖尚未開口,九天櫻粉飄蕩,隨風雪捎來幾片挑花。
靈榆山眾修無從察覺。
便連顧青一、蕭晚風、淚雙行等,都像是完全看不見。
苟無月偏頭望去。
華長燈側目警覺。
八尊諳麵色微動。
“咯咯——”
靈榆山下,懷中烏雞掙紮了兩聲,魚知溫捋著鬢邊秀發,低下腦袋來:
“大什麽聖?”
“咯咯!”
“什麽央?中央?”
“咯咯!”
“……你才笨,你是笨雞,大胖笨雞。”
見即便如此,魚知溫、柳扶玉等,也找不見人,烏雞懶洋洋一耷腦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又趴到暖和柔軟的繈褓中眯眼睡了。
五域傳道畫麵上,突然閃過許多評論:
“阿來!”
“劍仙阿來!”
因為靈榆山周,出現了又一位古劍修。
正是新一代七劍仙裏,六位中最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那位,花來。
花來穿得花紅柳綠的,露麵後對著高空劍祖,虔誠一拜。
他是高拱手,長折腰,而後雙膝跪地,磕頭而拜——敬了最高禮節!
須知,被譽為劍祖親傳的葬劍塚四子,先前也隻是抱拳鞠躬而已。
現今時代,哪裏還有真正的“親傳”?
根本無人值得行此大禮吧?
但說到底,承劍恩澤,還以跪禮,也不是不能理解,五域隻得紛紛感慨:
“劍仙來,真是一個懂得感恩、十分禮貌的好劍仙呐……”
花來行禮,隻在五域驚起一瀾。
場中真正能看得見的,半眼沒顧上花來,全程盯著高空那突然出現的又一不速之客。
那是道高大的白衣身影,微敞的衣襟前紋有桃花,腰側別一酒囊,一桃木劍,器宇軒昂,風流倜儻。
他望著劍海中的那道身影,眼球顫動,兩行熱淚就這般望著望著,從目中垂淌而下,張嘴欲言,然又失聲。
劍祖若有所察,回身瞥去,竟也一時失神,連八尊諳的問題都暫且擱置,嘴裏喃喃有聲,卻聽不清在說什麽。
白衣男子渾身一顫,雙手高拱,竟如花來一般,欲行跪拜大禮。
劍祖同樣動容,深深望著他,長久無聲。
“這是……”
華、八、苟,各皆看得一愣。
想半天,無人記得起來,這是何人。
可分明這白衣男子一眼觀去,劍道造詣,便該不在全場古劍修之下。
正當幾人還在思忖,白衣男子也行將跪下時,不遠處一道不合時宜的咆哮聲響起:
“未央兄!”
“未央前輩!”
“救我,速速救我!”
未央……
五域所有人聽到了受爺這聲。
是的,他還被關在三才劍陣裏,在上下兩隻鬼手所拘禁的世界中。
“什麽未央?”
“受爺在跟誰說話,有人嗎?”
華、八、苟,聞聲卻是心神一震。
這是……
大劍聖,花未央!
古劍道各境超道化時,自是有人進過花之世界,得了或勸誡、或警告。
可真無人知曉,遠古時代劍神座下大弟子花未央,生得如何,長什麽模樣。
徐小受,又怎麽得知?
“閉嘴。”
花未央差點就拜下去了,聞聲後側首一罵,對徐小受他可是沒有好脾氣。
都在花之世界裏動過手的人了,彼此都知些根底。
這家夥什麽脾性,花未央知曉。
此番師尊意誌以名劍二十一恭請前來,他花未央沒能第一時間露麵請安,已是失敬。
滴水之恩,湧泉相報。
傳道之恩,無以回報。
欲行拜禮之時,這廝還在聒噪,花未央那是恨不得一劍劈過去。
“救我,你先救我!”
“花未央,你聽我說,你先救我,絕對沒有壞處。”
那廝還在尖叫。
花未央拔出腰間桃木劍,一劍斬去。
五域所見,隻是漫天桃花掠過,那拘禁受爺的天地鬼手,紋裂而解。
至於那森羅世界,更是暖意再生,隨桃花盛開,而片片消融。
“如雲煦順,如水潤柔。”
僅觀此劍,華長燈麵色一變。
這是將古劍道完全吃透,甚至瞧不出到底施了何劍術、劍流,風過無痕般便瓦解了他的劍陣。
固然隻是小三才……
八尊諳都未必解得如此輕鬆寫意!
“好哇,好哇,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萬眾所見,脫口後的受爺,一步閃到了“空氣”的身邊,伸手拍了拍“空氣”的肩膀:
“救命之恩,我有回報。”
“回報就是,如果你要拜這位‘劍祖’,那我的建議是……你還不如拜我,嘿嘿。”
轟!
靈榆山動。
漫天桃花紛飛,化作衝天殺陣,竟是想要當場鎖殺受爺。
“喂喂喂,花未央!”
再困陣中的受爺麵色大變,氣勢卻不虛半分,對著“空氣”質喝道:
“擦亮你的眼睛好好看看,這到底是不是你師尊行嗎,你見個長得像的就拜?”
“你眼睛給眼屎糊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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