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四三章 阿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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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此為止……了嗎?
    世界突然變得好安靜,連雪落下都有了聲音。
    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在眼前曆曆而過,摻了些血色,也變得更加鮮豔。
    痛!
    好痛!
    錐頭鑽心般的痛!
    術種紮根在頭頂,還在不斷抽汲著自我,身上每一處肌膚都破裂開來。
    隱於體表之下的不再是青筋,而是結蒂分明的樹的根莖,泥鰍似的在皮肉間鑽來搗去,教人痛不欲生。
    遠處搖曳的火光映入眼底……
    那張包含譏笑與輕蔑的人臉,似在嘲諷祂月宮離懦弱不堪的一生……
    沒有任何光彩。
    護不了一個想要嗬護的人。
    成為不了寒宮一族的依靠,到頭來沾了祟陰的光,也改不了紈絝浪子的本質,超脫不了大局。
    這場醜陋的戲碼,這局悲劇的人生,終於要在這裏,畫上句號了嗎?
    月宮離昏昏沉沉,眼皮好重,血淚交織,模糊了視線。
    卻在最後即將合眼之時,掃見了南離界外姐姐泣不成聲的聲音。
    “吼——”
    祂怒而睜眼,喉間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生命,在這一瞬燃燒起了奇跡,月宮離皮肉一點點幹癟下去,精氣神卻突然拔高。
    一刻鍾!
    一刻鍾,還沒結束!
    我的人生,可以被終結,但我之意誌,不會也不該由你神農百草來畫上句點!
    邪罪弓奮力一抄。
    月宮離奮力一步往前跨踩,直奔火光閃燁之處。
    “嗤啦!”
    萬眾矚目下,隻見術種定格原地。
    那一道道根須紮在月宮離頭顱間,隨著祂一步往前,扯破頭皮與長發,血肉飛灑。
    “啊——”
    月宮離一邊長嘯,一邊拉弓。
    苦痛,擊穿不了自我頑石般的意誌。
    哪怕頭被往後扯去,肩背處也鑽出了粗大的根莖在倒扯,身子疼得無法往前,祂也一步誓要從鬼佛界跨出……
    “啊啊啊——”
    從術種間探出的生命根莖,在長空陡然拉開了數萬裏。
    月宮離提弓滿月而至,嗖然一瞬,出現在了蒼穹之樹自燃的火光之前。
    “放你他娘的狗屁!”
    “給我死!”
    在五域駭矚,在藥祖驚愕之間。
    月宮離一腳踩在虛空,一腳踩在人臉,拉滿了的邪罪弓蓄出一支邪神矢,騎臉就是一箭爆射。
    嘣!!!
    近在咫尺,避無可避。
    這一箭下去,長空倒陷,大地直接往下被洞碎出一個萬丈深淵。
    蒼穹之樹,當空炸成齏粉。
    藥祖人臉連半個聲音都發不出來,悍然就被射爆,射成齏粉。
    強大的反作用力,以及術種裏根莖的拉扯力,令得月宮離一箭之後倒飛而出,頃刻又被扯回鬼佛界內。
    “哈哈哈哈!”
    祂已血肉淋漓,卻是暢意大笑。
    術種歸源一開,蒼穹之樹方才吞回去的七成生命之力,又被月宮離強勢納去。
    卻不再是完全滋潤進術種,而是被月宮離拿來修複殘軀,以戰養戰,最痛也最極致莽夫的打法。
    “月宮離——”
    悲鳴帝境之上,有狂怒聲傳出,滿是驚愕與屈辱,卻沒有第一時間展開反擊。
    月宮離獰目昂首,邪罪弓一砸胸膛:
    “來啊!”
    “來啊!”
    “神農百草!來啊!”
    悲鳴帝境失去了聲響,就連生命池子中七成力量丟失,似也忍下了。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這般不要命的打法,沒有人跟得了注。
    祂月宮離身後無人,祟陰也肯放祂這般揮霍,藥祖可還是想要歸零的。
    “來不及了……”
    一拖再拖,變數一生再生。
    悲鳴帝境,大世槐包裹住整個世界,開始在星空中遁離,似想要遠離正麵戰場。
    月宮離瘋了。
    祟陰也瘋了。
    二人不計後果,這般輸出。
    可終究奈何不了祂神農百草的“生種祭道”,術種已開始在逐步進化。
    祟陰給月宮離的時間越多……
    月宮離發癲、發狂的時間越久……
    實際上,這對藥祖的計劃更有利,因為祂們的術種,正一步步往世界樹的方向發展。
    那麽,接下來最好的一步棋,不再是節外生枝,而是回歸計劃本身。
    “得不到念之道,遏不了魔祖,之後卻還有其他法子能用。”
    “祟陰可以成為變數……祂的目標,不止是我,且要讓祂成為世界樹的,也不止是我。”
    “不可再搭理祂,該下一步了!”
    大世槐上,忽而浮掠出一柄通體黝黑的死神之鐮。
    這柄鐮刀一出,悲鳴帝境所有還在九黎之矢箭下苟得一命的小北槐們,通通暴斃。
    不管是鬼獸寄體,還是北槐的意念化身……
    頃刻陣亡!
    沒有任何遲疑,槐枝一打,那死神之鐮便被打成漫天烏光,又被大世槐卷席吃下。
    “隆!”
    九天一震,並無道劫。
    這一刻大世槐卻涇渭分明成了兩個顏色。
    一半金白,一半灰黑,前者散發生命光彩,後者滿滿輪回道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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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零,便在此刻。”
    ……
    星空。
    無聲無名之地,白衣赤足的北槐,一半身子立在時空碎流中,一半身子卡在黑洞邊緣。
    兩邊吸扯之力互撕,將他很好的憑定住,隻不過需要多費些生命能量,修複不住分裂的傷口。
    痛。
    並快樂著。
    “為什麽呢?”
    悲鳴帝境發生的事情,一幕不落,落在死前最後一刻的小北槐們眼中,也被北槐看在眼裏。
    北槐有些疑惑。
    為什麽阿藥突然拋開了自己,自個兒就想著去歸零呢?
    為什麽祂明明和鬼祖鬥了那麽久,彼此不肯放過彼此,突然又能拿到死神之鐮,直接吞下消化呢?
    “哦……”
    很快,北槐後知後覺,自己被騙了。
    原來阿藥早就掌握了鬼祖的輪回權柄,自己一直提防著的鬼祖,大概率也隻是阿藥捏出來的一個“假人”?
    全都是在自導自演?
    包括自己這個北槐,所做的鬼獸寄體試驗,原來阿藥早就全都掌握了?
    祂也並不需要靠北槐之道,去琢磨生命與輪回的融合、歸零,祂早有思路?
    “我被騙了。”
    北槐低下頭去,腰帶上還插著兩本筆記。
    他從兩邊互相撕扯的力量間一步跨出,生命之力翻湧,很快修複好了身上的傷勢。
    翻開筆記,一本《北槐的生命研究日記》,一本《北槐的紀錄手冊》。
    上麵記載了好多試驗,很多結果,早可以推向最後一個答案,阿藥卻總說“慢點、慢點”……
    是在等魔祖?
    還是在等一個機會?
    亦或者說,這麽做隻是想通過“北槐”、“鬼祖”這兩個存在,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從“藥祖”身上剝離開?
    北槐愣在了原地許久。
    他想要撕掉《日記》、《手冊》,又不是很想,不知該怎樣表達自我情緒。
    他環顧四周,想要殺點什麽,又沒有什麽可以被殺死,畢竟身周空無一物。
    “又變孤單了。”
    北槐在星空黑暗中蹲了下來,托住雙腮,捧著臉失神,不知是在想什麽。
    可再沒有小北槐從腳下冒出頭來,咿呀亂叫,打破死寂。
    也沒有悲鳴族人神魂沸騰,驚恐尖叫,打破生命永恒不變的寧靜。
    “好安靜啊。”
    即便是自言自語,也聽不見聲音與回音。
    一下子,北槐發現自己又變成了那個不被需要的人,找了很久的存在感,跟華長燈一樣原來微不足道。
    祖神視下,皆是螻蟻。
    “好玩。”
    北槐很快就打消了沮喪,臉上又浮現起了微笑。
    他站起身來,望向聖神大陸的方向。
    他看不到術種變為生種,看不到生種反噬下慘不忍睹的月宮離,卻能感知得到,知曉聖神大陸發生了什麽。
    畢竟“北槐”這個存在,固然隻是藥祖神農百草對外的障眼法,卻也是祂歸零之路上主動的“節外生枝”。
    也許這個枝節很弱、很差,但戲要想真,要想騙過魔祖的目光,北槐修的,確確實實也隻能是真切的生命、輪回之路。
    藥祖沒有告訴北槐的歸零之路答案,《日記》、《手冊》上,也總結得差不多了。
    也許距離實踐隻差半步……
    也失去了大世槐的生命,與代表輪回的死神之鐮……
    “北槐,很聰明。”
    這個實驗的答案,也早驗證出來了。
    整個天梯上下,能跟得上自己合道思路的,也就一個道穹蒼,所以北槐這點自信還有。
    借術種為眼,觀五域眾生。
    目光再眺,眺進死浮屠之城的十字街角。
    千手裁縫和纏屍人,北槐都能看到,一個代表“生命圖紋的紡織”,一個代表“物種輪回的糅合”——藥祖的後手,北槐都能看到。
    “吞噬之力……”
    心心念念的吞噬之力,也在附近,給人一蹴而就的信心。
    “肉身……”
    最為完美肉身,配合古武最強大的戰鬥力,也在附近。
    “念道……”
    從倒佛塔本身和外界鬼佛通聯的生命氣息間,還能看到“念祖神蛻”與“鬼佛”,這倆藥祖後手,就浸泡在北海最深處的生命池子裏。
    咕嚕!
    北槐吞咽起了唾沫。
    阿藥突然就自己跑去玩了。
    那麽接下來,自己怎麽玩,好像也不用聽阿藥嘀嘀咕咕了?
    “歸零……”
    歸零的法子有很多個,有正經修上去的,當然也有奪道的方式。
    北槐從不自耗,放下按部就班,很快就有了全新思路。
    “纏屍人。”
    視線一定,盯上了那個渾身纏滿了繃帶的生命寄體。
    這家夥距離吞噬之體最近,從這個地方開始,拿回吞噬之體的話。
    大家都差不多成功了的時候,自己也差不多成功了,可以一起舉白歡慶。
    可是,聖帝一進十字街角,那地兒就炸了……
    正當北槐還在糾結,是要捏一具寄體過去奪舍纏屍人,還是自廢境界降成太虛進去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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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槐眼睛一亮,看向了又有異動的術種。
    “好像,都不用了?”
    ……
    “嗬嗬嗬……”
    月宮離大口進氣,小口出氣。
    意識一陣陣眩暈,這是術種裂變所致。
    生命之力又快速滋養自身,吊著祂不至於當場意識消散而去。
    “好恐怖!”
    “離祖,到底會變成什麽?”
    五域通過掌杏,觀察崩裂的鬼佛界上空那離祖,各自動容。
    其實已經不能叫離祖。
    術種生根發芽,紮根在月宮離頭上。
    月宮離渾身上下也冒出了根莖,像是成了一個土豆精,紫紅色的芽兒紮進虛空。
    “以祖神為種,煉就一樹?”
    這等大手筆,徹底看呆了五域眾人。
    而卡在“樹”與“人”二態之間的月宮離,全身時不時在抽搐,連外人都得以想象祂承受了怎樣的痛苦。
    這家夥,卻還沒肯放棄!
    “還沒完……”
    “還沒結束……”
    “屬於我的時間,還有一點、點……”
    身已付祟,命不可改。
    將死之人,何懼之有?
    祟陰是個信守承諾之人,即便將此身揮霍至此,祂依舊一聲不吭。
    月宮離也不再去追藥祖,祂也追不上了,術種徹徹底底將祂綁定在了聖神大陸。
    可聖神大陸,還有一地,尚無人打破均衡之勢,分明已陷入僵局。
    月宮離將目光,投向了十字街角。
    魔祖!
    隻剩最後一點時間了,必須將魔祖的後手也逼出來,否則死不瞑目!
    哪怕隻能逼出一點點……
    不,其實並不需要特別介入?
    十字街角,本身就有著一個破壞力比自己還要強的家夥,隻要將他的困境打破就行。
    “禁!”
    一訣掐出。
    月宮離猛一踉蹌,眼前一陣發黑。
    術種的吸力越來越大,以生命之力為滋養,修複自我,再供給術種吞汲,本身治標不治本。
    祂卻必須要再有動作,至少……
    “打破心魔幻象,將倒佛塔……不,倒魔塔的力量中斷,將神亦推到魔祖棺槨跟前!”
    “還有,得打掉後顧之憂,否則神亦根本發揮不出來,一棍下去,境碎塔裂,魔祖逃之夭夭,這匹莽夫,怎麽可能擅長追人?”
    “最好的方式是、是……得將十字街角的道法層次拔高,得找到、找……神之遺跡!”
    昏昏欲睡之際,月宮離勉力抬動眼皮。
    得有外相法眼助持,很快祂再度錨定了神之遺跡的位置,並指於胸,指尖一滑。
    “術·道法接引。”
    這一術,似有延遲。
    隔了一瞬,神之遺跡這方位麵,才有道鏈化作接引之光降來,穿破雲霄,射中十字街角中心窟窿下的倒佛塔。
    那塔因由有怨力量外泄,早被魔祖入侵了,外相法眼之下,一切無所遁形。
    萬幸!
    “沒有射歪……”
    “還是術祖的術,用起來,比較正……”
    月宮離勉力咧嘴一笑,苦中作樂,又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要睡過去了!
    不可以,還有一步,還要堅持!
    月宮離連手中祟印都不肯鬆動半分,生怕一放鬆,就再也結不了印了,繼續動作:
    “禁·兀滅心祟。”
    這一次,額間紫色瞳珠一顫,陡然開裂。
    在強烈的苦痛之中,那顆祟陰之眼迅速變大,將月宮離的五官排擠到下巴之下。
    “啊——”
    麵部扭曲的苦痛襲來,堂堂祖神,月宮離徹底繃不住了,淒厲尖叫出聲。
    那占據了整張臉的祟陰之眼,卻沒有讓人失望,射出一道紫光,迅速禁掉了魔化了的倒佛塔內,一切心魔、心術的道法存在。
    塔中神亦若有所感,持棍站了起來。
    鬼佛界內離祖苦笑,閉眼跪了下去。
    “啊……”
    其實還有很多想做的……
    西域的戮劍,北域的劍樓道鏈,外相法眼掃出來的那與乾始帝境一模一樣生命形態的老妖婆……
    “好像,沒有機會了……”
    術種吊著一具滿布根莖的祖神之軀,垂首匍跪於空,結印的手無力垂下,很快另一隻手上的邪罪弓也掉了下來。
    祂低著頭,那被排擠到下巴的五官,終於也有根須刺出,從口鼻內,從瞳孔間。
    阻斷人的視線。
    萬眾矚目下,死得醜陋,毫無尊嚴。
    連最後一眼都看不見了,月宮離徹底墜入深淵,意識也完全溺死在那片窒息的黑水之下。
    姐……
    阿離,疼……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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