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節585:孰真孰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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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瑤台峰,涵虛宮內。
    本來是歡聚一堂的宴會,早已經被一個又一個勁爆的消息給徹底炸翻了。
    先是四海地的小侍女狀告昆侖執事惡意執法,無辜害命。
    接下來就是前往龍淵的昆侖精英團弟子幾乎全滅,甚至連大名鼎鼎的陵替聖君的魂火,都熄滅了。
    眾人還滅有消化完這些消息,又有四海地的散修公開控訴昆侖弟子在龍淵奴役散修,謀財害命,甚至故意釋放凶惡的殘魂契約其他門派的鎮宗至寶。
    然而事情接下來又情形急轉,從龍淵歸來的晏暖卻拿出了辯駁的實證,可她也同樣帶來了更為震驚的消息——昆侖四大化神之一,曦和峰的首座,昊辰仙君嫡係本家弟子,顏令甄,居然被人綁架了。
    而且眼下生死不知。
    這一個個百年難遇的驚人消息,仿若驚雷般,接連砸向了眾位高階修士們。
    然而,跟接下來的消息相比,它們似乎又變成了春夜裏睡著初雨而來的陣陣驚雷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哪怕聽到了顏令甄失蹤,且下落不明的事情。臨江聖君居然依然沒有鬆開捏著刻影石的手。
    臨江聖君維係著神識和靈力的輸送,這點神識對於高階修士來說,不會比維係日常探查周邊更費力。
    他本人的注意力也轉向了觀察昊辰仙君失態的神色上麵。
    能讓一個化神仙君顯現出震驚的表情,這種事可是很難遇到的。
    所以臨江聖君也沒有注意到,自己手中的刻影石內容,已經顯現了截然不同的變化。
    “這是什麽鬼東西?!”一聲厲喝在臨江聖君的耳邊響起。
    卻是剛剛一直將神識進入馮勞通那枚刻影石的淩霄聖君。
    淩霄聖君剛才迫不及待的拿到了馮勞通的刻影石,他的重點在於反複去觀看蘇子越帶著共生玉盤跟巨龍殘魂戰鬥的情形。
    淩霄聖君越看,越是覺得怦然心動。
    是它,共生玉盤!
    那曾經在殘存典籍中一個個出現過的獸紋符籙——撼山玄武、吞日雕梟!
    淩霄聖君已經認出了兩個。
    裏麵任何一個獸紋符籙如果能跟自己契約投影,想必自己突破元嬰大圓滿進入化神之日,可謂是指日可待。
    反複看了好多次,淩霄聖君才壓抑住心頭的激動,勉強退出了神識。
    他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也要讓昆侖盡快找到蘇子越,然後把共生玉盤還回來。
    可剛退出神識,就見大家鴉雀無聲的看向玉階上的昊辰仙君。
    不知道這段時間又發生了什麽的淩霄聖君,就隻能扭頭尋找線索。
    結果就看到了臨江聖君手裏也在催動一個刻影石。
    ——那裏麵貌似昆侖弟子正在尋找著什麽,周圍的林地幹枯又詭異發,樹幹虯結鮮紅,仿佛要某些怪獸幹涸的肢體一般。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回應快速的撲了過來,昆侖某個弟子的反應迅速,直接出劍抵抗。那灰影被重重抽開。也因此原地轉了大半個圈。一張披頭散發的亂發之下,露出了斑駁古怪的鬼麵!
    ——那鬼麵隻有黑白二色,也不是什麽均勻的形狀,偏生一雙眼睛黝黑不見眼白,宛若惡鬼一般。
    那刻影石也不知道怎麽收錄的,正好對著那黑白醜臉上,幽深不見底的雙眸。
    就仿佛那古怪的醜東西,正透過刻影石,深不見底的盯著大殿中的每個人一般!
    醜陋,詭異、且惡心。
    “陰,陽,傀!”淩霄聖君厲聲高呼。
    跟龍淵裏毫無防範的昆侖弟子們不一樣,如今涵虛宮裏的都是修真界的大佬。
    沒人會認不出陰陽傀。
    也正因為認識,這才更清楚陰陽傀的惡毒以及恐怖的地方。
    “這,這是怎麽回事?龍淵裏怎麽會有陰陽傀?”
    “難怪昆侖精英弟子會團滅,遇到陰陽傀,就算你我,脫身也不是容易的事。”
    “怪了,真是怪了。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居然還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偷偷煉製陰陽傀?!”
    淩霄聖君的驚呼,把大家的注意力都拉回到了刻影石這邊。
    居然有人偷偷在龍淵修煉陰陽傀,這種事遠比十個、百個顏令甄的下落,更為重要。
    接下來的刻影石,斷斷續續,都是昆侖弟子試圖擊潰陰陽傀的場景,可從這些斷續的收錄中,陰陽傀的數量顯然越來越多。
    直到刻影石完全熄滅,大家也隻能看到昆侖弟子試圖甩開陰陽傀的場景。
    可最後那一幕,陰陽傀密密麻麻,成百上千。
    這哪裏是有人偷養陰陽傀。分明是有人在龍淵偷偷煉製了一隊陰陽傀的屍兵!
    “怎麽沒有了?”
    “到底有多少陰陽傀?”
    “天啊,這,這就難怪昆侖弟子會團滅,就算換成你我,能否全身而退?”
    刻影石裏展露的東西太過讓人驚懼,一時間涵虛宮裏人聲鼎沸,亂成一團。
    “快,臨江聖君,快些再投影出來一次,讓我等仔細看看。”白鹿山宗的錦芝聖君開口道。
    其他人也都紛紛敦促。
    於是臨江聖君又一次催發刻影石,讓大家看個清楚。
    在眾位高階修士的議論中,晏暖死死的攥緊了雙拳,可是她的眼睛,卻狠狠的盯著馮勞通。
    這個刻影石,晏暖其實早就反複看過無數次。
    當初在龍淵,蘇子越為了留個後手,安排了晏暖跟閔苒兩個人去海岬提前開啟耗時漫長的雲海鯤舟。
    所以他們兩個沒有深入龍淵密林。但是當昆侖弟子歸來後,以閔苒和晏暖的心思細膩,自然要把所有的事情都盤查清楚。
    方忌等人就把自己身上的刻影石都拿給了他們。
    每一枚,晏暖都反反複複,仔仔細細的看過。沒有錯過任何蛛絲馬跡。
    越是回看,她越能肯定,整個龍淵裏,一直有人在圍著昆侖去下陷阱。
    一環扣一環。
    一處不成,就另設一處。
    歸根結底,是要讓他們昆侖的精英弟子,去填了那個血海無邊的深坑。
    該死!
    所以晏暖特意挑出了兩枚最能反映出問題的刻影石,放在自己身上。本來是打算要讓師父謝辭君去看的。可是沒想到居然先用在了此處。
    晏暖心中已經認定,背後構陷昆侖的人,一定就是極堃殿。
    可如今這個跳出來的馮勞通,背後又是何人指使的呢?晏暖的眼神裏充滿了刻骨銘心的仇恨。
    臨江聖君的刻影石又一次投影完畢。
    在場的眾位高階修士,再次肯定了,那些密密麻麻追殺著昆侖弟子的,就是一支龐大的屍傀大軍。
    居然有人在元炁大陸裏偷偷蘊養屍兵,這是何等可怕的事情。
    “這,這怎麽會有人蘊養屍兵,這種事一旦暴露,那就是要滿門被誅殺剿滅的呀。”
    “你傻呀,人家不知道麽。所以才會悄悄養在龍淵啊,那破地方,正常的時候,一百年也沒有幾個人去吧。”
    “對對對,而且就算去了,也就是在外圍撿點機緣,打些異獸靈獸,誰沒事貌似往龍淵深處走啊。”
    “所以,到底是誰養的啊,這也太嚇人了。”
    “別光說嚇人的了,那些屍傀到底要怎麽辦?昆侖會不會拍執事去剿滅啊。”
    “嘶,這……,還是得昆侖去吧,連昆侖精英第三代都折在裏麵了。換成我們,那就是去送菜了。”
    “嗬嗬。”
    “哎,你這個人,你笑什麽?”
    “我笑鬆乾兄,你長得不怎麽樣,想得倒挺美。”
    “王珣子,你今天要不把話說明白,某定不予你幹休!”
    “兩位,兩位,聽我一句勸,咱們這種小世家,都是來吃席的。那出事了,有前麵九大宗門頂著呢。何必呢,何必呢……”
    ……
    ……
    從剛剛的陰陽傀投影之後,昆侖的三位仙君就沒有再說過話。
    可是他們的心情,卻絕不平靜。
    昊辰仙君的嫡傳後裔下落不明。
    介立仙君乃是忘舒峰首座,這次去龍淵,他們望舒執事去的人最多,此刻尚不清楚傷亡情況,卻已經有不祥的預感。
    最後是參商仙君,倒是一眼就看到自家小徒弟閔苒根在門口衝著自己打眼色,顯然平安無事。可他的心情,又哪裏能輕鬆得起來。
    眼見眾人議論紛紛,卻沒有頭緒,參商仙君楚藏言直接抬手,壓住了其他人的閑聊。而是直接問站在中間的晏暖,“這陰陽傀,到底是怎麽回事?”
    晏暖早就打好了腹稿,聽見楚仙君問自己,她聲音雖然不高昂,卻非常清晰,“正如諸位前輩、尊長們所見。前麵的那些經曆,可以很清楚的給到大家答案——我昆侖弟子,恪守本分,禮讓友邦,從未行過任何壓榨、勒索、霸淩之事。”
    “至於這後麵的屍傀,更是因為有人暗中謀劃了我昆侖女弟子顏令甄,以她為餌。我們昆侖弟子絕對不會拋棄任何同門,就這樣被人暗算,引誘到了那屍傀遍地的絕境當中。”
    “這裏麵樁樁件件,都是有人刻意針對昆侖的抹殺和汙蔑。三位太上長老,您們往日素來要求我們昆侖弟子,要嚴守律令,謹言慎行。”
    “可這些,不能成為套鎖,反過來任由他們以此為禁,反而讓我們昆侖弟子束手束腳,淪為他人案板上的魚肉!”
    晏暖這幾句,對照著剛剛眾位高階修士們指責昆侖的話,幾乎是逐字逐句的反擊。
    那一字一句,就好像一聲又一聲響亮的巴掌,打向了剛剛還在聲討昆侖的那些人臉上。
    有些人臉色微微漲紅,但也有更多的人,卻是麵露不屑的神色。
    這其中,就包含了司靈門的淩霄聖君。
    他也不是沒有聽出昆侖弟子的委屈,甚至晏暖的控訴裏包含的人就有他,也是聽得出來的。
    但人都有偏私的欲望,而這些私欲一旦膨脹了起來,哪裏還能存有公正的立場。
    偏偏現在,就是淩霄聖君私欲最為膨脹灼燒的時刻。
    他故意抓住晏暖言語中的漏洞追問,“可你這段刻影石裏,也隻展露了昆侖弟子誤入禁地被屍傀追殺的情形。”
    “至於為什麽誤入,到底怎麽惹了屍傀,都不可知。哦,對了,莫非這裏,就是藏匿共生玉盤的所在麽?”
    看似不經意的問題,卻包藏了極為險惡的用心。
    淩霄聖君這幾句話,分明又把昆侖弟子的苦難,引入了另外一種可能——焉知你們是不是暗中偷偷藏匿了共生玉盤的消息,為了奪寶然後侮辱屍巢。
    最後卻找了個女修被人綁架的由頭忽悠我們。
    這個推測,可謂是惡毒至極。
    淩霄聖君說出來,不但晏暖聽懂了,其他人也自然聽出來了。不過他卻不在意。
    就算枉做小人又怎麽樣,如今的關鍵,是逼迫這個小女修,說出更多關於共生玉盤的消息才是。
    為了洗白昆侖怕是這年紀輕輕的女修,什麽都會毫無保留的說出來的。
    至於剛剛自己的說辭是不是惡意中傷,是不是在昆侖的傷口上撒鹽,跟共生玉盤的消息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
    晏暖的眼神裏翻湧著濃鬱的不屑,但她依然壓製住自己的情緒,聲音低沉卻平緩的說,“淩霄聖君問共生玉盤,這卻是奇怪了,我們在這個藏屍地,根本沒有見過任何法器靈器,隻有無窮無盡的屍傀。”
    “當我們深入藏屍地,被屍傀包圍之後,大家就想奪路而逃。可屍傀無聲無息,且不怕疼痛。哪怕我們斬去它們的雙腿,這些屍傀依然會用雙手撐地,爬著衝向我們。”
    “它們的數量越來越多,卻殺之不盡。大師兄為了斷後,跟陵替聖君留在了最後,隻是為了給前麵的弟子,爭取更多的時間。”
    說到這裏,晏暖終於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哽咽,“可是到了最後約定的時間,師兄,他沒來。”
    在座的眾人,都知道陰陽傀悍不畏死,且一旦成規模,除非徹底斬殺,就根本沒辦法阻攔的特性。
    隻是略微聽到了晏暖的描述,就已經可以想到那些昆侖弟子們的慘況。
    那是沒有休止的廝殺,對方不怕痛也不會停下來,而他們麵臨的則是無休止的追殺。
    很多人已經露出了惻隱的神色。
    但淩霄聖君卻依然逼迫著晏暖,“這位姑娘,你的這番話就是不盡不實了。剛剛這位馮道友手裏的刻影石,可是收錄了貴派大弟子蘇子越的留影。”
    “他不但活得好好的,還把我們通靈宗的鎮宗至寶都使喚得獵獵生風呢。”
    這又是指責晏暖在避重就輕,甚至藏匿真相了。
    晏暖含淚說,“這,是我唯一感謝他的地方。至少,讓我知道大師兄也逃出了藏屍領地。”
    一滴淚珠順著晏暖瑩白的臉頰緩緩滑落,“當初,我們昆侖弟子在藏屍林地被屍傀包圍,可不知道為什麽,巨龍殘魂也衝到了這裏。而且跟其中一個古怪的,能夠隱身的白色的屍傀,先打在了一處。”
    “也正因為它們纏鬥了起來,才給了我們一絲逃逸的契機。否則,我們怕是連剩下這些人,也活不下來。”
    晏暖他們隻能在事後複盤的時候,推斷出白毛屍傀的恐怖。
    可涵虛宮內,幾大宗門的長老和掌門,卻不約而同的說出了“無垢屍傀”這個名字。
    無垢屍傀,乃是屍傀中僅次於虧尊的存在。
    這哪裏是普通的屍兵,分明是有人刻意在龍淵打造一支能抗衡元嬰乃至金丹修士的屍兵。
    “居然連無垢屍傀都養出來了。”
    “我們宗門的密卷上說,無垢屍傀必須是由神智尚存的元嬰修士,在極度痛苦中活體煉就。這樣他才能內心充滿痛苦,卻可以保持神智。”
    “怎麽煉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無不死,不成軍。“
    “什麽叫做無不死,不成軍?”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無垢屍傀又稱不死傀。隻有無垢屍傀出現後,它等級之下的靈鎧傀、黑白花的陰陽傀,才會聽從調遣,成為一直如臂指使的屍兵。”
    “我的天,那,那這個煉製屍兵的人想要幹嘛?!”
    “你問我,我怎麽會知道?!又不是我煉的。不過我可以肯定的是,這元炁大陸的天,要變了!”
    ……
    ……
    涵虛宮內的議論聲再次嗡嗡響起。
    晏暖用力平複了自己的情緒,這才往下說,“我們不知道那巨龍的殘魂從何而來,也不知道龍淵裏居然還藏匿著這樣恐怖的屍軍大隊。”
    “我們,就像是被送進屍林的一隊祭品。隻是僥幸遇到了二虎相爭,才有半數昆侖弟子,的以幸存。”
    說著,晏暖看向了一直觀察自己的淩霄聖君,“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確切的知道,大師兄真的逃出了藏屍林地。”
    “至於他掏出藏屍林地後,又是怎麽找到了共生玉盤,又是怎麽跟它契約的,就不是很清楚了。”
    對於晏暖的說辭,淩霄聖君卻有幾分不太信。
    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這個小女娃說的話,不盡不實的。你剛剛還說,昆侖弟子不會拋棄任何一個人。怎麽轉眼間,就變成了等到了時間,你們先走了呢?”
    “換成其他人,我興許還會相信。可那蘇子越,不是你們昆侖第三代的首席弟子麽。還是那謝辭君的大徒弟。你們居然不等他?!”
    晏暖因為經常在瑤台峰跑腿,所以她是能認出各大宗門的掌門和太上長老的。
    但顯然,這位司靈門的掌門淩霄聖君,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女弟子,也是謝辭君的親傳弟子。
    晏暖含淚點頭,“您說的沒錯,我們昆侖從不輕易放棄任何弟子,無論他是不是什麽第三代的首徒。所以,我這裏還有一枚刻影石。”
    晏暖說完,從乾坤袋裏又拿出一枚刻影石,這枚刻影石,明顯小了很多。
    她托在掌心,穩穩的遞給了淩霄聖君。
    顯然,答案,都在這枚小小的刻影石裏。
    淩霄聖君臉色疑慮的接過刻影石,在眾人的催促下,灌注了神識和靈力,催發了投影出來。
    ——隻見遠遠的天邊,紫色的雷火連成一片,那一道道明亮又粗長的雷雲,幾乎交織成網。而一道粗壯如山巒一樣的火柱,通天而起,幾乎衝到雲層之上。黑色的濃煙遮天蔽日,不斷向外翻滾著。
    ——在近處,地麵上的樹林抖動得宛如海浪一樣,隨著參天的大樹七零八落的倒下,一道道暗紅又猙獰的“河流”翻湧了出來,那分明是地下熔岩火河翻湧了上來。而它們無情的吞噬著所有的樹木,以及地表的一切。
    ——隨著熔岩火河不斷像海邊推進,無數見過沒見過的靈獸們,拚命的向海濱衝去。稍微有些跑得慢的,就無聲無息的被暗紅色的熔岩吞噬。甚至有巨大的奎角雷犀都掉入了熔岩的裂縫當中,隻留下一股清淺的白色煙霧。
    這,這是什麽?!
    龍淵,地動了。
    在這樣的火山噴發,地動山搖的情況下,倘若沒有在之前就升起雲舟遠離龍淵的海域,怕是連逃都逃不出來。
    沒有人或者靈獸,能在這樣的情況下,活下去。
    “發生了什麽?”楚藏言沉聲問。
    晏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她想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但,太痛苦了。
    強烈的痛苦每回顧一次,都宛如利刃在淩遲她。她的嘴唇顫抖,無言的抖動了兩下,卻沒有發出聲音。
    “這是我們升起飛舟後,龍淵發生的場景。”回答的人,是閔苒。他從門口走到了晏暖的身邊。
    閔苒對參商仙君微微施禮,“不等大師兄,立刻升起飛舟,是我的主意。當時晏暖師姐不同意,被我們聯手打暈了過去。”
    “我們不敢等,如果被那白色的屍傀追了上來,所有人都會成為它的補品。而且萬一它掌握了飛舟,跑到了大陸十二洲,怕是會有潑天的禍事。”
    “所以哪怕沒有等到蘇師兄和陵替師叔,我還是強行升起了鯤舟。”閔苒頓了頓,“可我也沒想到,就在我升起鯤舟不就之後,整個龍淵,就發生了地火噴湧的爆炸。”
    其實此刻,閔苒心裏充滿了自責。
    他不確定,自己這樣走了,是不是把蘇子越唯一的生路也給帶走了。但他同樣清楚,就算自己多等,也隻有那麽一刻的時間。
    倘若他們繼續停泊在那個海岬,那麽當地動熔岩上湧之後,他們這一鯤舟的人能否逃脫龍淵,都會變成未可知。
    但善良的人,永遠會苛責自己。
    而無恥的人,則會不斷追問他人。
    比如,淩霄聖君。
    哪怕龍淵被傾覆,蘇子越幾乎九死一生,他的重點依然在共生玉盤上。
    “什麽,你們,你們就這樣走了?!我不信。那蘇子越呢?蘇子越帶著我的共生玉盤去哪裏了?!”
    “這,這,怎會如此!!!!!”
    “是不是你們已經偷偷把蘇子越帶回來了,怕被我發現,讓他藏了起來?”
    淩霄聖君大聲咆哮,行為言行失態。
    晏暖看著身為高位修士,卻如此可笑的淩霄聖君,含淚說,“淩霄聖君,我比所有人都希望大師兄能平安。”
    她發出一聲冷笑,“至於您說的為了藏匿共生玉盤而隱身不出。請放心,無論什麽東西,都不值得我們昆侖首席三代弟子從此隱姓埋名。”
    晏暖這句話,聲音雖然不高,卻極為擲地有聲。
    這才是堂堂昆侖嫡傳弟子的底氣。
    什麽共生玉盤。
    什麽極品神器。
    也隻有你們才把它看得天一樣大,山一樣重。
    它,還不夠資格讓我昆侖弟子放棄身份,隱姓埋名的。
    說完這些,晏暖不再看向臉上紅紅白白的司靈門掌門人。
    反而轉向了參商仙君楚藏言,“參商仙君,剛剛事發突然,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參商仙君此刻內心也有無數的疑問要問,但卻依然溫和的說,“你慢慢說,此間,有我。”
    晏暖深吸一口氣,然後把聲音提高,“正如諸位方才所見的三枚刻影石,想必大家如今不難看出,這裏麵是有人故意設計,一步步將我昆侖弟子引到藏屍林地,恨不得讓我們都成為喂屍傀的貢品。”
    “這一路以來,我一直在問自己——為什麽?”
    “別說我昆侖弟子素來有事衝在前麵,分利卻留在最後。就算是過往有什麽口角紛爭,隻要不是你死我活的世仇,斷然做不出這種滅絕人性之事。”
    “我想不通,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就想問問這位馮前輩,你如此大費周章的構陷昆侖,到底是為了什麽,你背後,又站著什麽人!”
    晏暖雖然內心推測出這次龍淵以及後續的事情,都是極堃殿的手筆。
    但是她不能冒然喊出極堃殿或者星禦仙君的名字。
    一來是極堃殿的口碑在元炁大陸極好,甚至可以說,遠比昆侖的口碑要好。
    而她不過是三代弟子中的普通一員,冒然毫無證據的去指正極堃殿的宮主,一位化神仙君,不但不會被人取信,反而會成為失智的證據。
    但馮勞通冒了出來。
    他這種明睜眼漏的構陷,說不是受人指派,故意為之,晏暖是不信的。
    那麽既然此處有實證,不如就從他開始撕捋開去。
    所謂拔了蘿卜帶起泥。
    就算不能最後指向極堃殿,那也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給參商仙君提醒。
    晏暖的想法,也不能說是錯的。她也沒想到,馮勞通背後真的沒有指使之人,隻是一個包藏私心被奪取機緣修士的瘋狂報複。
    這個人,居然願意拚上一身剮,當中去汙蔑昆侖。
    當然馮勞通也沒想到,昆侖的弟子居然能回來的這麽快,變成了當麵的對質。
    在涵虛宮內,唯一隱約猜到些真相的人,應該隻有星禦仙君。
    但他當然不會多說一個字。
    現在,問題重新拋給了馮勞通,他的心念飛快的轉動,很快就找到了一個立足的理由。
    “這可真是有口難辨。我的刻影石,乃是散修們集合而來,並非我一人刻影。此刻你卻用這個來指責某包含禍心。真是好沒道理!”馮勞通大聲辯解道。
    不過他這句話倒是不完全撒謊。
    當初馮勞通自己刻錄了不少內容,包括裏世界裏香茅子驅動火龍卷等情形,但他掙紮的逃到容與的怪魚飛舟之後,被容與製服。
    他的那些刻影石,自然被容與看了底掉。
    容與從那些刻影石裏探查出這個人對昆侖的敵意和仇恨,保留了蘇子越帶著共生玉盤跟巨龍殘魂爭鬥的場景,還灌注了林地裏昆侖弟子滅火,以及顏令甄發動劍氣驅逐散修停止搜集的場景。
    至於容與為啥有這些內容,自然是忠心耿耿的小侍女紫羽一路的偷偷刻影了。紫羽自爆後,魔蠱秘法將這些刻影的內容同步給了容與的刻影石內。
    倒是便宜給了馮勞通。
    馮勞通這一路雖然身子不能動,神智確實一直情形的。等他逐漸恢複了行動力之後,發現這些刻影石內的投影,更能汙蔑昆侖,也就不管不顧,直接拿來就用了。
    容與當初也沒想到,這些刻影石的內容,居然能被晏暖的刻影石當場打臉。
    此刻馮勞通隻能這麽強行辯解。
    這樣的說辭,自然不足夠信服眾人,所以他又賣起了忠仆的人設,轉頭嚎啕大哭起來,“就算你們在龍淵嫌棄我們散修占便宜,對我們不客氣有理由。但那也不是把什麽送昆侖去是的屎盆子,扣到我身上的理由啊。”
    “我,我會知道龍淵有屍傀?如果我知道,我還會去嗎?我們家公子會去嗎?”
    不得不說,這個理由,比剛剛的說辭,要有底氣的多了。
    “更何況,你說我構陷昆侖,身後有人。我身後有誰?我們四海地除了一個化神老祖,還能有誰?你是指責我們顯世仙君嗎!”
    三言兩語,馮勞通就把問題重新拋向了顯世仙君。
    而顯世仙君從剛才開始,就一個字都沒有說過,他在壓抑自己的怒火。這些人似乎都忘記了,如今真正死的人,都是四海地的人。
    這些宗門不把散修的命看在眼中,真是從來沒有變過啊。
    晏暖卻不能任由馮勞通這樣將矛盾轉嫁到顯世仙君的身上,顯世仙君雖然是個攪屎棍一般的存在。
    但晏暖卻覺得,無論是龍淵也好,還是其他針對昆侖的事情,未見得是顯世仙君在背後操弄,至少,不是主謀。
    於是晏暖說,“馮前輩,我說的背後之人,是指那個安排你來汙蔑昆侖的真凶。你雖然是四海地的散修,但你效忠的人,可未見得是四海地。”
    馮勞通發出了兩聲怪笑,“啊哈,啊哈。你個小妮子,真麵目暴露了吧。”
    “你七繞八繞這麽久,原來真正的目的,不過是讓老夫來背負背叛四海地的鍋而已。為什麽,因為隻有這樣,你們昆侖才是無辜的,我們散修,尤其我們家公子的死,才不會算在你們昆侖的身上,對不對?!”
    “可惜啊,小妮子,我們公子千真萬確,是被你們昆侖的人所害的。”馮勞通轉頭高喊,“老祖宗,公子死的好冤啊,他臨死之前,最後一句話,就是讓我告訴您為他報仇啊。”
    這句話,宛如火把掉入柴火堆。
    瞬間就讓顯世仙君的怒火又爆發了起來。
    “你說,唯仁是怎麽死的?”顯世仙君冷冷的說。
    說起這個,那馮勞通的話可就多了。
    “我們諸多護法陪著公子抵達龍淵,最初是跟著昆侖的隊伍一起的。但昆侖的約束極多,還對我們各種嗬斥,訓誡。”
    “公子略微抱了兩句不平,還多次遭到對方的驅逐。公子不予跟昆侖發生衝突,讓您難做,於是忍氣吞聲帶著我們離開。”
    “本來分開良久,大路朝天,各走一邊算了。”
    “可是後來不知道為什麽,那昆侖居然弄了個巨龍殘魂出來。那蘇子越,還一路引著殘魂,往我們這邊跑。”
    “分明是那蘇子越,想用我們當誘餌拖住巨龍殘魂,他好自行逃脫。我們不得已,隻能拚命抵擋。”
    他話說到這裏,雖然未能親眼所見,晏暖卻也絕不相信。
    於是晏暖出口反駁,“敢問馮前輩,當初我大師兄身旁,是隻有一個人,還是幾個人同性?”
    馮勞通頓了頓,“他身邊還有一男兩女,一共四個人。”
    晏暖本想駁斥馮勞通荒誕,但聽說一男兩女,卻楞了一下。一行四人,那又會是誰?如果那個同行男修是陵替聖君,那兩個女修卻又是何人?
    馮勞通趁著晏暖晃神,又繼續說,“那巨龍殘魂毫無神智,隻知道追著修士殺戮,而且往往追著修為高纏鬥,我們人數多,修為高,就替昆侖擋了災。”
    馮勞通的這番胡說八道,反而說服了涵虛宮內不少人。
    大家都知道這個巨龍殘魂,就應該是當初謝辭君誅殺因為丟蛋而狂暴的孽龍。那麽孽龍之魂深恨修士,尤其恨修為高的修士,則是順理成章。
    “倘若僅僅是替昆侖諸位少俠擋災,那也是我們該有這一劫,斷不至於此。”
    “在纏鬥的過程中,少主人雖然功法荏弱,卻也跟我等護衛共進退,在一旁掠陣,打鬥當中,巨龍發起的攻擊讓少主人被巨木殘枝砸中,原本藏在少主人心口的玉球,被鮮血浸染。”
    “那玉球,本是老主人您隨手送給少主人的禮物,少主人因為珍重,特意隨身帶著,卻萬萬沒想到,居然能有這般的機緣。”
    玉球?自己送的?
    顯世仙君其實不記得自己是否送給吳唯仁什麽玉球了。但這不妨礙他如今恍惚又有了幾分印象,似乎有過這麽一回事。
    反正自己以往用不上的很多東西,都打包給過吳唯仁,當中夾雜一個平平無奇的玉球,也不為過。
    “嗯,你繼續說。”
    結果馮勞通沒有開口,淩霄聖君卻瘋狂的拍打起地麵來,“哈哈哈哈,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眾人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發瘋。
    卻又聽見淩霄聖君自己揭開了謎底,“須彌須臾,無極天成,瓊丸歸真,是為共生。”
    “我們司靈門的殘卷裏,一直有這句話。可是曆代掌門都沒有真正理解這句話。還以為是描述共生玉盤的由來。沒想到,是指它的形態!原來它在失去契約之後,會變成一枚玉球!”
    有了淩霄聖君的又哭又笑,馮勞通的話平白多了三分真實。
    馮勞通繼續說,“我們公子的鮮血浸泡了玉球,卻也隻讓那玉球身上多了幾道古怪的雲紋而已。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越發古怪。”
    “不知道為何,隨著巨龍殘魂的攻擊,那玉球赫然衝了出去,在抵擋了攻擊之後,竟然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盤子樣的台座。上麵隱約浮現各種獸紋符籙,卻又不斷消失。”
    這下,別說是淩霄聖君,連臨江聖君也忍不住喃喃自語,“圓首含氣,養靈冥鈞。”
    淩霄聖君接口道,“潛光紫房,拘魂永生。”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幾句什麽意思。
    “他們在說啥子?”
    “好像是門派總綱那樣的,你們宗門沒有總綱麽?”
    “廢話,你們宗門才沒有總綱。這個我自然知道,我是想知道,這總綱跟那個玉球有什麽聯係?”
    “哎,這你還聽不懂麽?這是說那共生玉盤,是蘊養魂魄的聖物,如果沒有靈力的加持,就會變成石球。”
    “哦,這樣啊。那也難怪他們找了幾萬年。誰知道這玩意還能變形啊,看起來是個石頭台子一樣的東西,換誰能想到。”
    “要不說,修仙修仙,修到最後都是命中注定。”
    ……
    ……
    淩霄聖君扭頭對臨江聖君說,“我們兩大宗門互相提防,暗中卻派遣門下長老,弟子,幾乎走遍了元炁大陸的十二洲,一無所獲。”
    臨江聖君苦笑,“但凡有些來頭的石台,我們宗門的弟子,都要去勘察一番。不怕諸位笑,我們連那些鄉野之地,凡人搭建的祈神的台子,都逐一探查過。”
    眾人聽了,隻覺得實在熬苦,哪裏會笑他們。
    臨江聖君,“沒想到啊,共生玉盤跟我們開了這樣大一個玩笑,它居然蛻變成了小小的石球,藏身在了一堆玩物當中。”
    說到這裏,有人忍不住低聲嘀咕,“可就算這樣,共生玉盤已經失蹤了整整七萬年了。難道這幾萬年裏,就沒有人偶然失手,把鮮血滴到上麵去試試麽?”
    淩霄聖君也聽到這句話,他的話語,算是給了諸位一個解答,“光是滴血有什麽用。共生玉盤對神魂的需求極為苛刻。要麽是根骨極為精粹或者罕見的靈獸的血液,才會讓共生玉盤有所觸動。要麽,就是高階修士,以法則之力喚醒共生玉盤。”
    “否則光憑鮮血,別說幾滴,就算用壇子泡進去,也是改變不了共生玉盤半分的。”
    也難怪共生玉盤是通靈宗的鎮宗至寶。
    雖然淩霄聖君和臨江聖君並沒有見到共生玉盤被激活的情形,卻依然把當初的情形猜到了個七七八八。
    共生玉盤確實因為在裏世界,三件蘊含法則之力的超品靈器而被召喚出來,但它被觸動共鳴的場景,跟如今馮勞通所描述的,卻沒有半分關聯。
    然而在場的諸人,卻並不知道這些內情。
    反而因為淩霄聖君等人的注解,更對馮勞通的描述信任了幾分。
    馮勞通趁機繼續說,“那玉盤出現之後,我等都非常震驚,但小主人卻最先反應過來,他搶先站到了玉盤之上,以血為媒,想要契約靈器。”
    “我等見狀,自然為小主人護法。可就在這個時候,那蘇子越竟然去而複返,他趁我等全力去阻擋巨龍殘魂之際,直接襲殺了小主人。強搶共生玉盤。”
    說著,馮勞通再次噗通跪倒在地上,對顯世仙君說道,“老祖宗,並非我等懈怠不盡心力。”
    “彼時我們全力周旋在那巨龍殘魂旁邊,生死搏命。可萬萬沒想到,蘇子越居然趁我們不備,襲殺正在貫注靈力在玉盤上的小主人。”
    “小主人無法反抗,自然被他一招斃命。而我等立刻爭搶回防,卻被那巨龍殘魂逐一殺戮,幾近全軍覆沒!”
    馮勞通這番話聽下來,居然沒有任何疏漏之處。
    有共生玉盤那種頂級的法寶在,爭搶手段縱然卑劣,卻也在大家理解的範疇裏。
    隻有閔苒和晏暖等人是絕對不信的。
    晏暖更是開口駁斥,“滿口胡言,我大師兄會殺人奪寶?別說這樣可笑的話了,難道我師父謝辭君的傳承和劍術,還不夠他學的嗎?”
    這也算一個理由,雖然聽起來不是那麽過硬,畢竟重寶之下,人心難測。
    馮勞通卻是等的就是這一刻。
    他立刻說,“你們以為少主人死的時候,我們忙著戰鬥,無暇用刻影石收錄證據,就可以信口開河了嗎?”
    “我們少主人是有等身傀儡的。”頓了頓,馮勞通高呼,“老祖,您當初可是替少主人捏製了等身傀儡的。”
    “是不是蘇子越殺的,您把等身傀儡拿出來,讓大家看看就知道了。”
    在馮勞通的提醒下,顯世仙君忽然想起來,是有這麽個東西。
    當初他暗中羨慕人家宗門世家各有傳承,頗為嫉恨。
    下麵的護法們就狂拍馬屁,還有人獻了一個等身傀儡的秘籍,其實就是用真人的血和秘法,捏製一個傀儡。
    當這個人死的時候,傀儡身上會出現同樣致事的傷痕。
    其實這種等身傀儡的做法不算什麽頂級隱秘,而且能顯示的功法傷痕也非常普通。真正的宗門或者世家,是摒棄不用的。
    但對於顯世仙君這種土鱉來說,卻是難得新鮮的東西。
    所以他興致勃勃的給吳唯仁捏了一個,隨手丟入納戒,幾乎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如今聽見馮勞通的號呼,才在記憶深處把這個東西翻找了出來。
    隨著心念煽動,一個巴掌大的小泥人出現在了顯世仙君的掌心。
    那泥人捏的,怎麽說呢,幾乎看不出是個人來,頭大身短塌鼻子沒臉。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巨醜的泥人。
    可見當初顯世仙君捏它的時候,也沒有多用心。
    然而這個泥人的脖頸上,卻有一道深深的傷痕。
    而這個傷痕,赫然正是昆侖的起手劍——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