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一切照舊

字數:6268   加入書籤

A+A-


    此為防盜章

    程素素從乳母手上的碟子裏取了塊梅花糕。一邊咬著一邊笑吟吟地看著母親趙氏與一屋子女眷客氣。穿越之後,她過的就是這樣悠閑安逸的日子。七年了,本以為就是過一個小地主的生活。大哥中了秀才乃是意外之喜如今看來倒也不壞。

    女眷裏打頭的是朱大娘子,娘家婆家都興旺她說話底氣也足:“我早便說你是個有福氣的,如今果不其然,兒子中了秀才聽說將入府學了?以後還有前程呢,你便等著享福罷!”

    趙氏人逢喜事精神爽,順口也誇了朱大娘子的兒子:“也不知道哪家姑娘有福氣日後許配令郎。”

    朱大娘子笑道:“那你把姐兒許給我家那小子,如何?”

    一起到來賀的娘子們頓時哄笑了起來:“這話趕話的,怎地這般巧?!倒是門好親。二位就先換了定禮罷!正是雙喜臨門呐!”頗有幾分趁勢就要將此事坐實的意思。

    什麽鬼?“叭嗒”一聲程素素手中的梅花糕落到了碟子裏,仰頭看著努力笑得慈祥的朱大娘子,一時措手不及。

    程素素低下頭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趙氏心裏老大不樂意。朱家在本地宗族強盛凡大家族出的人才比小門小戶的多而一旦出個敗類,敗家的本事也比小門小戶的更厲害些。十分不幸,三歲看到老,朱大娘子的兒子,就是後者。

    且朱大娘子的性情也不能令趙氏喜歡,她兒子的性子倒有一多半兒像了她。施虐致奴婢身死的事兒也不是沒幹過。出了這等事,縱然人人知道是她做的,家族也要為她遮掩一二。趙氏之所以知道,乃是因為橫死之人,終究有人會為她做場法事,趙氏的丈夫、程素素的親爹,恰是個道士。

    趙氏微笑道:“這等事,哪是婦道人家就能輕易作主了的?還要問過我家當家的。”

    朱大娘子一撇嘴:“這話說的,那指腹為婚的,就心是急了麽?不過是緣份到了。再者,誰不曉得你家程道士什麽事兒都聽你的?你真是好福氣的,我們都不及。我隻要你的實話兒,我家在學裏也還識得些人,到時候,讓他們一起進學。哼哼”眾婦人又是一番附和。

    趙氏一怔,程素素心頭一緊她聽出來了,朱大娘子這是威逼利誘全使上了,拿她大哥的前程來說事兒呢。程素素她爹是老道士揀來養的孤兒,外婆家從來都隻存在於那麽幾封家書中。

    所謂人脈,自然是沒有的。

    一個秀才,比起平頭百姓,那是強了許多,並且有著無限的可能。然而,在地方宗族這裏,要下個絆子,那也是容易的。腦筋清楚的人,是有成人之美的,而朱大娘子,顯然不是這樣的人。她會不會因此而報複,還真是難以預料!

    最讓程素素揪心的是,趙氏沒有立時反駁,似在思考。若是尋常七歲的小姑娘,大約是不明白這裏麵的意思的,程素素卻是個穿來的偽兒童,趙氏與朱大娘子的態度她卻能猜中幾分。

    與朱大娘子同來的一個婦人,也證實了程素素的猜測:“大娘子說的是,以後學裏有什麽人得罪大郎,大娘子也可相幫。”潛台詞便是,朱家或可對在府學裏上學的人施以顏色。

    趙氏慢慢開了腔,一字一頓,很慢很堅持:“大娘子,我可不是好勝婦人,專一轄製丈夫。大事,須得問過當家人。”

    朱大娘子心道,誰還不知道誰?你這是裝賢惠。口裏卻附和道:“是是是,他們男人的事兒,讓他們自己說去,不過咱們一處說話,我隻有問你想不想。做不了主,總還是有個喜歡不喜歡的吧?”

    趙氏作沉思狀,她顧忌朱家,也心疼女兒,未免要將利弊、後手都想清楚,因而沒有立時回絕。

    沉默得令人窒息。肚子裏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大盆冰,程素素慢慢地將梅花糕在碟子裏擺好,緩緩抬起頭來。

    朱大娘子越看她越合意,她可不隻是愚蠢暴烈,相反,她肚裏有一本賬。程家人口少,根基淺,原本朱大娘子是看不上的。程素素的大哥今年十四歲中了秀才,這就不一樣了。

    秀才不算什麽了不得的功名,但是

    “少年進士,能有幾人?中進士者,多是三、四十歲,至於五十多歲的進士,也不是沒有這些人早便成家了。縱有少數年輕未婚者,也被高官顯貴家搶了去,是無論如何都輪不到我們尋常人家的。想要進士女婿,就得拚眼光,趁早下手,陪著他從秀才、舉人一步步走過來。”這是朱大娘子父親早年講過的話,隻可惜,朱大娘子運氣不好,丈夫到現在,也隻是個秀才。

    朱大娘子自家沒閨女,沾不上這一宗好處。可她有兒子,別人不識貨,想找個家世也出色的兒媳婦,略難。更兼娘家哥哥不肯親上做親,便把主意打到了程素素的身上程家這一宗倒是很劃算。

    且看程素素,小小年紀,就是個美人胚子,皮膚白嫩,見人也不怯。大紅的綢襖,頸子裏掛著赤金嵌寶的項圈兒,手上小金鐲子,一看就是家裏精細養著的嬌兒。家裏人喜歡她,將來她夫家有事兒,就不能不管她。早搶早好,等到程素素的大哥哥程犀真個發跡了,再想結親就難了。

    這麽一想,便要將手上一對赤金的竹節鐲子褪下來,往程素素的手上遞。口裏說:“回去便教我家那個央了媒來,再正經下禮”

    趙氏伸出手來要攔,她心裏亂了一回,終於被朱大娘子這土匪搶親的模樣給激怒了。

    程素素卻不敢再將希望放到趙氏身上了,她今天受驚不七年來,趙氏養她,自是沒得說,凡事無不順遂。弄得程素素便以為人生便是如此,一帆風順,平安到老。經此一事,她才發現,自己的麻煩,多了去了這位親生母親,也不是很靠得住。

    程素素掛著一背的冷汗,決定靠自己度過這個難關。然而七年安逸生活,讓她的心理年齡不增反減,腦子也鈍了一些。一時之間,竟想不出個應對之策來。眼見這鐲子便要遞到跟前了,程素素的臉,終於變色了。

    李巽慎重地點頭:“然。”

    程珪臉上一片空白。

    道一與程玄是道士,沒有關注邸報的習慣,程家原也無此習慣,這風氣是程犀考上秀才之後,程素素養成的。至今,也是程犀、程素素兩個比較關注邸報,程珪對邸報都不如他兩個重視。道一心中也是茫然的,唯一知道的是,既然李巽親自來了,當不是壞事。

    果然,李巽續道:“程公是我家恩人呐!”

    道一直接扭過頭去,以眼神示意程珪:你說!

    程珪一臉苦哈哈的,心說:我哪知道啊?隻知道他老人家叫程節,朝廷給他平反了!知道他在本地做過官兒,籍貫是京城,被已經致仕古老太師給按下去的。然後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邸報上沒寫!至少,沒有寫他的家人都有哪一些,隻寫當年蒙冤,如今平反,要找回他的後代親屬而已。

    李巽知道得,也不是很多,最重要的一條,是他祖父李六親代的:“程公是咱家大恩人,就是他將你伯父判歸咱家的,咱家富貴,一半是你伯父給的,一半是程公給的。”

    這這個人情就太大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將各自知道的,都講了出來,可也湊不出全貌來。李巽情知,他伯父提出為程節平反的時候,是沒指望程家有後人,不過是趁著古老太師完蛋,了卻一樁心願。豈料廣陽子常在宮中行走,一知道了消息,便將紫陽真人抬了出來,告訴聖上,紫陽真人的小弟子,扔在五行觀裏悄悄養著的那位,就是程節的幼子。

    更讓李巽目瞪口呆的是,他自祖籍返京,將事務一一稟報,提到了五行觀姓程的。當時,李丞相沒有說什麽,本次新科進士一放榜,一看籍貫,程犀是老鄉,才十八歲,叫來一瞧,與李巽還打過照麵兒。李丞相問明在家鄉沒有婚約,招做了女婿!

    頓時成了李巽的妹婿。

    程犀言明當回家稟告父母,再作定奪,從李六開始,沒一個覺得被冒犯的。待知道程犀是程節的孫子,李六老夫婦倆,更是看他比親孫子還親!

    一時之間,在座諸人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道一回神快,心道:怨不得相府將侄子又派了來。此係師父家事,還是

    道一目視程珪,程珪上頭有個能幹的哥哥頂著,反應比程犀就慢了半拍。經道一提示,記得自己的責任:“世兄客氣了,隻是,我等並不知道此事。果真沒有認錯人?爹?”

    不是他推搪,他祖父的事情,不問他爹,問誰?他爹可是一直講,是孤兒,是師祖紫陽真人順手揀來養的。況且,程節老先生名聲再好,祖父,也不是能夠急匆匆就認下的。幾十年過去了,萬一認錯,豈不尷尬?

    程玄一臉茫然:“我也不知道。”

    道一的想法,與程珪一樣,緩緩地問道:“可能確認?”

    李巽道:“紫陽真人雖患了失語症,論據倒還是有的。當年程公四子,年長者發配的路上病累而死,年幼的,報了個夭折,不想是紫陽真人千裏迢迢去尋,花錢從押解官兵手上買了來當了徒弟,文契皆在的。”又讚紫陽真人,這一輩子,就為了這一件事勞心勞力。

    程玄呆若木雞。

    道一冷靜了一下,道:“不知大郎現今如何了?”

    李巽笑道:“正與伯父一同往這裏來哩。”

    程珪忍不住發了一個單音節:“啊?”

    李巽對上一拱手:“今上聖明,以為這是一件奇事,準了伯父的請,派伯父返鄉行祭。令兄新科進士,照例是有返鄉報喜、探親、完婚等等的假期的,自然一同回來。聖上還要召見府上,命一同上京呢,宣旨的天使,怕已在路上了。我是被伯父以回來先行準備為名,派來通報消息的。”

    道一問道:“方才郎君說大郎被丞相看中,要結親?”

    程珪瞪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李巽笑道:“正是,不知老神仙意下如何?”

    “老神仙”很自然地將手往後一指,程珪與道一都心領神會到後麵,跟娘子說去。

    程珪起身:“我去將這好消息告訴阿娘。”

    趙氏房裏,正哭作一團。

    都在聽盧氏講古。

    原來,多喜將邸報帶到後麵給程素素。趙氏催著程素素念邸報,程素素打開一看,先看到一個“程”字,細一看:“不是大哥的事兒,是說一個叫程節的,平反昭雪了,算一算,好有幾十年了”

    “啪”一聲脆響,盧氏端著的笸籮落到了地上。程素素與趙氏看過去,隻見她眼睛裏流出淚來。趙氏嚇了一跳:“三娘,你怎麽了?”

    盧氏一抹臉,問道:“姐兒,是誰?程節?”

    程素素有點懵:“對、對啊,三娘你認識?不對啊,他死的時候,你還很小的吧?”

    盧氏吸吸鼻子:“老天是有眼睛的。”

    “三娘?”

    盧氏哆哆嗦嗦地:“大娘子,那是我恩人呐!”

    趙氏到了對這類故事感興趣的年紀,示意她:“你坐下來,慢慢兒說,咱不急。”

    盧氏坐下之後,程素素給她遞了碗茶,熱茶下肚,盧氏鎮定了許多,開始絮絮地說:“這位大官人,原是在咱這裏做過知府的,外頭那個澄堤,就是他修的。他姓程,就原叫程堤的。以前那邊河道九曲十八彎的,水急哩,不好通船。他廢了舊河道,築堤,開了條直的河道,咱這邊日子才好過了哩。啊,那個朱家的小王八羔子,就是在那舊河道裏淹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