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交鋒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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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臥美人膝此為防盜章  多喜已經傻了, 盧氏剛才一直在哭,現在正抽噎著湊上前。最可疑的是王媽媽,撲到趙氏身邊, 往地上一坐, 拍著腿就要開始哭……

    程素素隻能大喝一聲:“都tm給我閉嘴!”

    王媽媽嘴巴張得大大的, 也不敢說話了。程素素放下心來, 她家不窮,可也不是深宅大院, 從趙氏這裏到前麵的待客的正廳, 隔得並不太遠。一齊叫起來,不但客廳能聽到,怕院牆外麵也能聽到了。

    程素素對程珪道:“二哥, 你先回前麵說……就說……嗯,丞相不是要回來的麽?到時候,兩家湊齊了才好說話。哎呀, 要怎麽說得好聽些,你去編!你會編吧?”

    程珪道:“阿娘不是點頭了?”如果不以程犀和道一作參考標準的話,程珪其實挺不錯的。至少在看到妹妹這麽抽風之後, 沒有一巴掌糊過去讓她冷靜,反而認真思考了一下程素素的話,飛快地進入了討論的狀態。

    “還沒見到大哥呢, 大哥還沒放話呢, 這不是又出變故了嗎?”趙氏一下子翻倒了, 誰知道是有什麽原因?萬一是不適合結親的原因呢?程犀的婚事, 沒有見到程犀的麵,聽他親口說答應,程素素便覺得擅自答應了,十分不妥。縱然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還是想讓程犀自己作個決定。李家來的人傳的話,她也不敢馬上相信。

    程珪一想,也對,道:“行,我得趕緊去前麵回話。後麵的事兒……”他也不放心,這一屋子的亂七八糟。

    程素素拍胸脯保證:“交給我!唔,記得留飯。這就叫廚下準備!”

    程珪道:“阿娘?”

    繼續拍胸脯:“交給我。”

    不交給她,也是不行的,前麵還有李巽要招待。道一什麽都好,唯一遺憾的是,沒有入程家戶籍,兩家的事情,就不太好代言。還是得程珪頂上去。臨行前,他又添了一句:“三郎放學回來,你給攔……算了,還是我想辦法叫他別添亂。”

    兄妹倆愉快地分派完了任務,程珪匆匆往前麵去。程素素眼風將室內一掃:“多喜,你幫王媽媽把阿娘扶上床去。三娘,去請個郎中來,悄悄的。旁的什麽都不要說。小青姐,去廚下,告訴他們,要待客了,原先怎麽著,現在還怎麽著。就說因有貴客,阿娘這裏多喜、多福兩個另有得忙,所以差了你去。”

    慌亂的時候有個人站出來指揮,且看起來還有條理,場麵便會穩定下來。

    跑腿的出去的,程素素踱到床麵,再讓多喜去打熱水,讓多福去門口守著。王媽媽心中惴惴,上前掐著趙氏的人中,這辦法雖土,倒也見效了。趙氏鼻下帶著一道指甲印兒,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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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氏幽幽地睜開眼,迷惘地看著熟悉的帳頂,稍稍轉轉脖子,看到了熟悉的人影,頓時委屈地喚了一聲:“王媽媽……”眼淚也跟著掉了下來。

    王媽媽拚命給她使眼色,趙氏順著看過去,隻見程素素眼觀鼻,鼻觀心,端端正正坐在床尾。趙氏心頭頓時一顫。

    程素素頭也不抬地說:“你們倆,慢慢想,當我不在這裏,想好了就說。大哥和丞相可是快到了。早點說出來,大家早點有個對策。說得晚了,耽誤正事兒就不好了。”

    她知道趙氏,做個主母還是合格的,分得清輕重急緩。這個時候裝可愛,扮天真,隻會讓她對自己保密。不如表現得可靠一些,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她受夠了天天聽別人轉述!

    趙氏沉默了好一陣兒,將頭轉向王媽媽:“素素一天比一天大了,都知道問這些個了,更不要說大郎。我真怕他們知道了……”

    王媽媽安慰道:“又不是大娘子做出了錯事,何必擔心?再說了,這世間,哪有嫌棄親娘的?大郎這回中了進士,回到京裏,大娘子才叫揚眉吐氣!”

    趙氏哽咽著道:“當年,叫人發遣了出來……”

    王媽媽氣憤地道:“明明是齊王殿下迷上了小妖……那個人,妻也不娶了,側室也發遣回家了,鬧得沸反盈天!怎麽能怪了大娘子?”

    她們倆真個“當我不存在”了?程素素嘴角一抽一抽的,依舊坐得很端正。她有一種直覺,這一天,以前許多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趙氏與王媽媽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很詳細。程素素理解起來,毫無歧義。那個“宮裏造的”鐲子、從出生就沒見過的外公外婆家,等等等等,都有了答案。

    兩行清淚從頰上滑落,趙氏閉上了眼睛,當年,她曾是皇弟齊王有名有份帶誥命的側室。王妃難產而死,也不曾有過妄想,隻等新妃進門,依舊侍奉便是。豈料齊王相中了府內侍婢,不特將已有定論的新妃給拒了,更將她們一幹人等賜金還家。

    於今,已近二十載,回想起來,還是噩夢一般的經曆。到現在,她也弄不明白,當初到底是怎麽了,才會被打發出來。如棄弊履。

    趙氏將前塵舊事瞞得死緊,休說道一、程犀等小一輩不知,就是程玄,他也是不知道的。程玄的師父,那位紫陽真人,也隻知道趙氏的父親趙永年,是個舉人而已。

    紫陽真人,也是一個實在人,養徒弟也養得盡心,對程玄尤其上心。養到徒弟長大了,大徒弟廣陽子、二徒弟丹虛子無心成家,那就認真修道。到了小徒弟,紫陽真人以為,他還是娶個媳婦兒來照顧他比較好。

    既要娶妻,紫陽真人便不舍得他隨便娶個村姑,必要他娶個書香人家的姑娘,覺得這樣才配。然而,一個道士,誰個讀書人家肯把姑娘嫁他?長得再好,姑娘再喜歡,姑娘的爹娘,也不會喜歡一個不讀書進學的人。

    巧了遇到趙永年女兒被王府賜金還家,皇家也知道這事兒辦得不太厚道,賞賜頗豐。趙永年是個實誠人,旁人家姑娘賜金還家,有出家的,有一直養在家裏不嫁的。唯獨他,聽到說許自家發嫁,想了一想,真個將女兒嫁了。

    趙永年是京城人士,女兒出了這樣的變故,正巧謀了個外任的官兒。道上遇到了紫陽真人師徒,彼時趙永年一個舉人,女兒嫁妝又豐厚,無論如何也不會嫁個道士的。然而女兒的經曆卻又不大好明說,紫陽真人也小有名氣了,就便宜了程玄。

    於是完婚,趙永年赴任,紫陽真人帶著餘下的兩個徒弟上京。此後書信不斷,誰個也沒想起去追溯過往,日子便一過十幾年。

    誠如王媽媽所言,錯不在趙氏,連齊王的親娘吳太後,當初也以為兒子瘋了。可齊王一瘋到底,吳太後和皇帝也拿他沒有辦法。然而必是哪裏出了差錯,否則何以落得那樣一個局麵?

    趙氏此生最不願提及的,便是這件事情了。尤其是對子女,更是羞於啟齒。

    王媽媽覷著程素素的臉色,發現從程素素的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來。隻得硬著頭皮續道:“我早先便說過,大娘子不願回京城也好,咱們大郎才入京做官兒的,都不容易,總要過多少年,才好做到大官兒。”

    王媽媽左右兩套話,其實也是趙氏的左右兩套心思。一時想兒女出色,好給自己揚眉吐氣。一時又想,為臣,自然是爭不了皇家的強的,那就遠遠躲著,做個老太君,也是很好的。

    一定要多活幾年,咱們看誰熬得過誰!

    比較起來,自然是前者痛快,後者務實。趙氏聽王媽媽說了前者,心裏痛快了,再細細打量後者,參照執行。

    可是眼下,宮中傳旨,全家上京!

    盧氏低聲道:“沒出嫁的女孩兒,孤魂野鬼,受不得供奉。這好歹是有一口飯吃了,做爹娘的也不算缺德了。”

    多喜一噎,訕訕地道:“是這樣啊。”她險些忘了這個事兒。

    程素素不屑地撇撇嘴,心道,封建迷信!卻又愈發堅定了要做女冠的決心。

    盧氏打聽到了想知道的,心滿意足,向多喜道別:“我回屋去了,姐兒還睡著你,上房快說完了,你也盯著些兒。”

    一轉身,踩到了程素素的腳上,程素素疼得一聲叫,盧氏嚇得也是失聲尖叫。叫到一半,看清了對方,才停下來。

    屋裏趙氏的聲氣傳來:“多喜?怎麽回事兒?”

    多喜揚聲道:“我看花眼了。”對盧氏打了個手勢,盧氏俯身抱起程素素就走。

    匆匆回到了房裏,將程素素放到床上。盧氏剔亮了燈,擔心地問:“姐兒,疼不疼?姐兒怎麽黑夜裏跑出去了?”小青也揉著眼睛從外床上爬起來,迷迷糊糊地問:“娘?怎麽了?”

    盧氏罵道:“你睡得死豬一樣,姐兒獨個兒出去了也不知道!”

    程素素道:“我悄悄出去的,不怪她。”

    盧氏擔心程素素是不是被什麽不幹淨的東西給迷住,勾出去的,再問一遍:“姐兒怎麽出去了?為什麽想出去的?”

    程素素不知她心裏所想,答道:“我聽你出去,就跟出去看看了。三娘,朱家出什麽事了?”

    她能猜到,程犀一定是做了什麽。程犀一向是可靠而穩健的,做事也有辦法,全不似十四歲的少年。但若說他心狠手辣,出手直奔人命去,程素素也是不相信的。每年施粥做善事,程犀都很細心,真正能照顧到饑饉有所需的人,而非站在粥棚裏看著窮人蜂湧而來,聽幾句“善人”就心滿意足。

    且程犀對盧氏說的是朱大娘子,並非朱家小霸王。所以,程犀究竟做了什麽?中間又出了什麽變數,弄成現在的局麵?

    此前七年,全是混日子,半分長進也無。遇事兒除了硬扛,並無可行之策。一次兩次,勉強可以,終非長久之計。程素素極想知道,程犀的辦法,是不是有可以借鑒的地方。日後遇到麻煩,也可作為參考。

    然而,盧氏也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從此,這便成了程素素的一樁心病,無事時便要翻出來想想。卻無論如何,也猜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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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素素百思不得其解中,日子過得飛快。

    三日後,趙氏突然神清氣爽地宣布,全家整裝,雇車往五行觀去。

    程玄名義上是五行觀的觀主,雖不理細務,家裏卻也常去觀裏,程素素並不覺意外。到了觀裏,才知道趙氏覺得家裏最近多事,要拜一拜,去去晦氣。再者,程犀就要入府學了,也來求個平安。

    聽說程犀要去府學,程素素一怔:“這麽快?”

    趙氏道:“你小孩子家,知道什麽快慢啦?入府學並不容易進,若非你哥哥考中第一名……”說著又得意地笑了起來。心情一好,又給女兒整整衣襟,許諾:“你乖乖的聽話,夏天娘再給你做新衣裳,再換新瓔珞戴。”

    程素素心中有大事要想,服飾一類的小事,便不在心上了,敷衍著應了一聲。趙氏正想著兒子的事兒,也不在意她的態度。母女倆各有心事,不一時,到了五行觀。

    五行觀一應細務,俱是程玄的大弟子道一來管。

    程素素隱隱聽說過,道一是程玄出行在外,迎娶趙氏回來的路上,撿到的。旁的,就不知道了。道一樣貌英俊,今年不過二十歲,將五行觀打理得井井有條。

    或許是因為年輕而需要管事,表情十分冷峻。見了程家人,也是硬著臉來行禮。

    程玄也不在意,連連說:“好好,忙你的吧,我們隨便走走。”

    道一充耳不聞:“師父,這月的賬目……”

    程玄連連擺手:“你看就行,不要問我。”

    道一麵無表情地注目於他,程玄幹脆轉身走開了:“我去東邊城隍廟瞅瞅。”五行觀比其他道觀奇怪的地方,就在於它的東麵,不知道什麽時候圈進了一個城隍廟,也算作五行觀的轄下。其殿宇樓閣之布局,看起來起初並不在五行觀的規劃之內,因而顯得有些怪異。

    程玄要躲徒弟的時候,就會說一句“我去東邊”。此言一出,道一就知道,師父是鐵了心要耍賴了。

    程玄甩手掌櫃做得瀟灑,趙氏卻有些尷尬,猶豫著對道一說:“你師父就是這個脾氣,多擔待些。”

    “是。”

    對著他的冷臉,趙氏也接不下去了,匆匆帶著兒女去上香。道一沉默地閃開,與程犀交換了一個眼色。程犀經過之時,悄聲道:“等下咱們合計合計。”兩人的眼中,有著同樣的無奈。

    參拜之事,乏善可陳。趙氏虔誠,要多跪一會兒,程素素的二哥、三哥,早不知道跑到哪裏去玩耍了。程素素便與盧氏出來。盧氏每來五行觀,必要抽空拜一拜城隍。程素素不想去,盧氏不由為難。

    程素素眼珠子一轉,道:“我去找大哥,總行了吧?”也許,能敲邊鼓,問出些什麽來呢!再者,做女冠這事兒,頂好能得到程犀的支持,這樣事情就能敲定了!

    盧氏一聽,便道:“好好,大郎最是妥當的一個人!”觀裏她也熟,熟門熟路地將程素素送到了道一那裏。

    道一與程犀為程玄收拾攤子,經驗豐富,已合上了簿冊,正在鬥茶。趙氏於鬥茶上手藝不凡,程犀也頗擅此道,道一罕見地路出笑容來:“這一事,我總不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