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如何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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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牛吏!
    劉盆子腦海裏浮現了他們的大哥劉恭的樣子,那是一個很端方的年輕人,也許有些過於端方了,某些時候便顯得有些執拗。
    這兄弟三人的關係一向都不錯,劉恭很照顧兩個弟弟,弟弟對大哥也很敬重,可說是兄友弟恭。不過兩年前劉恭隨樊崇去洛陽,被更始帝劉玄留下,沒有再回到軍中,兄弟三人便失散了。
    劉玄和劉恭君臣相得,即便劉恭的弟弟劉盆子即位,與更始政權敵對,劉玄也沒有遷怒於劉恭,依舊對他信任有加。
    他的信任獲得了超乎尋常的回報。長安破城後劉玄出逃,僅有的幾個追隨者中便有劉恭,在君臣二人投降赤眉軍之後,劉恭更是成為了更始帝的保護者,甚至在他被殺之後替他報了仇,刺殺了殺害他的凶手謝逯,算得上是唯將熱血酬知已的典範了。
    劉盆子早就知道了劇本,自然不用為劉恭擔心。他安慰劉茂道“二兄別擔心,我已得到確切的消息,大兄平安無事,劉玄對他很信任,完全沒有加害的心思。”
    “此時無事,不一定以後也無事,盆子,得想個法子,讓大兄好好的呀!”
    劉盆子道“你放心,我都安排好了,等到破城之日,就是咱們兄弟團圓之時。”
    不知為什麽,劉茂現在對這個弟弟有點迷之信任。原本在牛馬廄裏,劉茂是弟弟的保護者,自從劉盆子從山坡上摔下來,蘇醒之後,兄弟兩個的關係顛倒了過來,弟弟反而成了哥哥的倚靠。
    此時聽劉盆子這麽說,劉茂多少放下心來。
    兄弟兩個用過了飯,劉盆子派人去請各大頭領來議事,不一會兒徐宣、謝逯、楊音、王匡來了。
    王匡是綠林軍元老,受封“比陽王”,在更始政權中有巨大的影響和號召力。他的樣子很尋常,身材不高,略有些發福,見到小皇帝連忙跪拜,禮節很是周到。
    劉盆子親自上前扶起王匡,拉著他的手噓寒問暖,言談間很是親熱。
    王匡低垂著頭,連連遜謝,帶著些好像是受寵若驚的惶恐,“陛下,”他說道“臣早該渡河去拜見陛下,隻是軍中事務繁雜,脫不開身,希望陛下不要見怪。”
    “國事為重,比陽王為國事操勞,隻有功勞,哪有什麽罪過?”劉盆子笑道“咱們都是一家人,不講那些虛禮!”
    “軍中那些小子總要惹事,臣和淮陽王不敢稍離,聽說陛下來了,我二人都恨不得立時來拜見,不過總得,總得留個人在軍中,鎮著那些家夥不是?”王匡笑道“臣搶著先來了,淮陽王因不得早日得見陛下天顏,還發了一通脾氣。”
    明明是怕被一鍋端了,兩個人不敢同時來,留一個人在軍中,讓劉盆子有所顧忌,偏說成很無奈的樣子。
    劉盆子對這話自然是一個字也不信的,不過依舊親熱地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朕對比陽王和淮陽王都傾慕已久,可惜今日才得一見,淮陽王麽,以後有的是時間見麵,不急在一時。”
    他轉身對著眾人道“以後咱們都是兄弟,諸位要與二王多多親近。”
    眾人連聲答應,徐宣道“陛下,禦史大夫和左大司馬一早便帶人去城下察看軍情,臣已差人去請了。”
    “咱們邊聊邊等,朕有好多話要和比陽王說。”
    劉盆子一直向著王匡說話,問東問西,從家裏有什麽人一直聊到長安城的近況,足足聊了半個時辰。樊崇等人卻一直沒來。
    這時有人來報“陛下,禦史大夫和左大司馬正在攻打東都門!”
    劉盆子心裏一沉,這個樊崇,果然是老大當久了,不習慣請示匯報,前幾天剛說過唯皇帝之命是從,今天就自作主張去攻城了。看來這群大老粗還是缺少調教,以後老子一定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聽話。
    他心裏這麽想,麵上卻沒顯現出絲毫不悅,隻笑道“禦史大夫實是忠勇之士,急著替朕分憂,既如此,咱們也不能隻等他的捷報,二兄,你帶鷹揚營去,為禦史大夫掠陣,萬不可使其有失。”
    他轉向王匡道“比陽王,你知道城中底細,依你看這長安城該如何攻取?”
    “陛下,偽帝坐困城中,人心浮動,外無援兵,以我軍軍威,長安城可一鼓而下!”
    “依卿所言,今日禦史大夫就能進城了!”
    “這個,”王匡尷尬地一笑,“城中還有十萬兵馬,還須我軍大軍齊出,並力攻城。臣願為大軍前驅,為陛下攻城拔寨!”
    皇帝轉向徐宣,“丞相怎麽看?”
    “陛下,臣以為長安城必下,隻在早晚。攻城之事不能一蹴而就,須從容圖之,禦史大夫今日也隻是試探城中虛實,好尋個萬全的法子,可待他歸來後再做道理。”
    徐宣不肯輕易表態,他們五大頭領一直都很團結,幾乎可說是五位一體,這話也是給樊崇小小地擦了下屁股,老大隻是去給陛下打個前站,看看這城要怎麽個攻法。
    小皇帝道“今天見到比陽王,朕太高興了,一定要好好地喝兩杯,士元,快去安排酒席,給比陽王接風,給禦史大夫慶功!”
    酒席剛擺上,樊崇和逄安便回來了,兩個人風塵仆仆的,也沒回自己營中,隨手脫了盔甲就來吃飯,逄安袖口上還沾著血跡。
    樊崇一邊用力撕扯著嘴邊的肉,一邊說道“這城牆還真不是人爬的,那麽高!”
    “這幫畜牲,居然向城下倒沸油,拿兄弟們當烤豬嗎?”逄安氣憤地道“等破了城,老子一定把他們全屠了給兄弟們報仇!”
    小皇帝看了一眼王匡,見他目不斜視,隻盯著案上的飲食,對逄安的話好像全沒聽見。可他知道,往往越是表現得毫不在意,越是把話聽進去了。
    羅由道“大司馬說笑了!陛下以仁德治天下,不忍見百姓受饑,不惜用軍糧來救濟,又剛剛頒布新軍法,嚴禁隨意殺傷盜搶,怎麽會隨便屠城呢?”
    “仁德?仁德能殺人嗎?仁德能破城嗎?陛下又想要進城,又想要仁德,臣覺得辦不到,不殺個屍山血海,怎麽能進得去長安城?”逄安冷笑道,指著羅由道“你們這些讀書人,隻會講什麽仁德,論到上陣殺敵,攻城拔寨,就嚇得不知躲到哪兒去了,還不是要我們這樣的武夫?”
    這話可說是相當的不客氣,不僅指著羅由的鼻子申斥,簡直是當麵挑釁皇帝,劉彪第一個不幹了,呼地一下站了起來,手就往腰裏去摸,卻忘了兵器已被收走。
    皇帝道“越騎校尉,你是不是喝多了?少喝點,坐下!”
    劉彪憤憤地坐下,狠狠地瞪著逄安。逄安不以為意,居然還齜牙一笑,“這小子有股虎氣,一點不像老劉的侄子。”
    皇帝道“逄安,若是爾等武夫去攻城,幾日能打下長安城?”
    他沒有叫逄安的官名,也沒叫他的字,而是直呼其名,在朝堂上當然正常,可是在這宴飲的場合卻有點少見。
    徐宣聽了,知道皇帝是生氣了,忙扯了扯逄安的袖子,低聲斥道“陛下問話,你要仔細回答,莫要信口胡言!”
    徐宣算是他的兄弟和上司,提醒他不要胡說八道,是一番好心,,逄安卻不領情,他還在為上次被迫向皇帝效忠而生氣,為自己的老大樊崇鳴不平,總想找機會掃皇帝的麵子。
    他說道“若是禦史大夫率全軍攻城,大概要一月左右至多兩月,必能攻破長安城!”
    他這話算是說的有點大,這麽一座堅城,如果軍器完備,糧食充足,守上一年都是可能的,而這兩樣長安城裏都不缺。
    逄安又道“不過以陛下您的能耐,想必用不著動刀兵,隻用仁德就行了!”
    說罷哈哈大笑,帳內一時鴉雀無聲,將領們有的看著皇帝不說話,有的低頭暗暗地笑。
    王匡用筷子戳著盤子裏的肉,翻來覆去,徐宣暗暗扯住逄安的手,緊張地看著皇帝,生怕他少年氣盛,一怒之下翻臉,來一個當場火拚。
    羅由的話打破了沉默,“大司馬所言差矣”
    他的嘴炮模式還未開啟,便被一陣大笑聲打斷,小皇帝笑得前仰後合,讓帳內諸將愈發驚異。
    皇帝指著逄安道“你說的太對了,朕正想以仁德加於長安,使百姓可以安居樂業。武夫破城之法太久了,朕可等不得一個月兩個月,朕將用仁德之法破城,不出六日,必入長安!”
    這句話更是驚人,連羅由和楊延壽等人都嚇了一跳,心中一個勁兒地叫苦,皇帝還是太小了,受不得激,這種話怎麽能隨便說呢?要是將來辦不到,皇帝的麵子往哪放?
    楊延壽一扶皇帝的胳膊,說道“陛下,您可從來沒喝過這麽多酒”
    他是想皇帝就坡下驢,用酒把話遮掩下去。沒想到小皇帝把他的手一把推開,說道“這酒度數太低了,想喝醉都費勁,以後得讓錢有這小子釀點高度的。”
    這時即便聰明如楊延壽,也圓不過這個場子了。逄安已是哈哈大笑,說道“那臣就拭目以待,看陛下的仁德怎麽在六日內攻下長安!”
    皇帝道“禦史大夫,你為了國事,連年爭戰,馬不解鞍,年不過四十,頭上已生白發,朕豈忍見卿如此辛勞?你就在營裏好好歇息幾天,長安城就不要管了,交給朕!等朕拿下長安,與禦史大夫、與丞相、與比陽王、與諸卿在未央宮中共飲!”
    他將碗裏的酒一飲而盡,眾人也跟著幹了。
    皇帝忽然將手中的碗向案上一放,發出啪一聲脆響,那酒碗竟碎成了兩半。
    他厲聲道“朕以仁德入長安,亦將以仁德治之,如有膽敢濫殺屠民者,朕必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