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9.西陵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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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趙熹騎馬從廬江出發,馬不停蹄地走到邾縣,此地在大江北岸,處在西陵和沙羨的下遊,距離西陵還有幾十裏路。
    趙熹從當地官員口中得知,西陵和沙羨都已被圍,道路已經不通了。漢軍的兵鋒甚至已經抵達西陵以東,邾縣附近已經出現漢軍斥侯的身影了。
    邾縣縣令極力勸說趙熹留下,在邾縣主持“大局”。這位五十餘歲的縣令已經被前線的戰事嚇破了膽,生怕西陵和沙羨被破,馬援大軍東進,那麽邾縣將直接麵對馬援的兵鋒。
    他熬了大半輩子才當上這個縣令,此時卻恨不得這位子是別人的,他甚至請求大司馬另派縣令過來,他願意讓賢,掛冠辭去。
    趙熹有點哭笑不得。
    真是什麽人都有,還有急著甩官帽子的。
    這邾縣縣令實在是沒用,敵軍未至就想逃跑。現在的郡縣長官多吃香啊,為了減少戰爭成本,進攻方一般都是到城下先勸降,不投降的再往死裏打。隻要邾縣令舉城投降,立即就會變成建世漢的功臣,依舊是吃香喝辣,高官得做,甚至更勝從前。
    可是這貨欏是窩囊成這樣,連投降都不敢,隻想著棄城出走,躲了這差使,怪不得他在官場混跡多年,五十多歲才熬上個縣令。
    趙熹很慶幸,多虧遇到這麽個慫貨,否則這邾縣早晚得丟掉。他沒有挽留縣令,也沒有處置他,而是讓他把印信留下,趕緊走人。老縣令喜出望外,交了東西就走了。
    趙熹召集縣中官吏,說道:“縣令無能求去,我已準之。如今大敵當前,有誰願當重任,署理縣事?我持節來此,有權力任命官員,隻要身負才學,可以勝任,現在便可任其為邾縣縣令。”
    一般來說,雖然此時做這縣令有點風險,但仍舊會有敢於任事之人,為圖顯達來挑這副擔子。可是在場那麽多人,卻沒一個人吱聲。
    趙熹很奇怪,又問了一遍,眼光在眾人臉上掃來掃去,還是沒人站出來,看來邾縣官員都很謙虛。
    趙熹於是請大家坐下來,讓他們一個個地發言,以便估量眾人的能力。開始時大家還隻是說套話敷衍,在趙熹的追問之下,慢慢地開始說些實際的東西,各種意見、牢騷、建議挖出了不少。趙熹這才了解到當地的情況。
    前些天越騎將軍劉宏大大劫掠了一通,離著最近的邾縣受害最巨,糧搶走了挺多,青壯拉走了不少,搞得現在縣裏人財兩空。邾縣不僅要防著敵軍,更要防著自己的軍隊,防不勝防。
    敵軍來了還能比劃比劃,政府軍來了地方官員連個“不”字都不敢說。百姓被劫,怨氣都衝著官府,可是官府也很冤枉,這縣令就是個背鍋的。
    沒人沒糧,還不招人待見,這縣令誰幹誰是傻子。
    趙熹大概知道了縣裏的事情,便說道:“我持節前來,便是要到前線整肅軍紀,有些將士劫掠之事,大司馬已有耳聞,命在下一定要嚴辦。大司馬知道前線缺糧少兵,已自廬江發兵,不日抵達,大批糧草,已在路上。”
    能力出眾的人就是這樣,他不局限於上司交給的任務,而是勇於擔起更重的擔子。邾縣之事本非趙熹職責所在,可是他遇到了,立即就當成了分內之事,想法子去解決。
    經過他一番說辭,邾縣官員的心裏又有了盼頭,大家商議之後,公推縣裏的長史做縣令。趙熹與呂長史一番長談,也覺得他是個人才,便任命他為邾縣縣令,將縣事交給了他。
    前線道路不通,趙熹隻好暫時停止前進,隻在周邊巡視各縣。他渡江到了對岸的鄂縣,重新宣揚了大司馬的安排,穩定縣內人心,幫助加固城防,兩縣在他的努力下重新步入正軌,進入備戰狀態。
    趙熹將前線的情況寫了一封信,派親信從路上快馬加鞭送回廬江。他向吳漢說明長江防線的重要性,要求向前線派兵,並運送糧草,鞏固前沿防線。
    馬援大軍順江而下,糧草軍械都順水而走,處於十分有利的態勢。水上行軍,戰爭成本比陸路降低許多,而且進兵速度也快了很多。如果任由江夏戰局這麽發展下去,馬援兵馬的勢頭起來了,不僅僅是荊州,恐怕揚州之地也將很快不保。
    從邾縣向東,大江將進入山區,江北是山,江南是山,陸路狹窄,兩岸數座城池,夾江而立。這一段數百裏區域正是咽喉之地,可以進行層層防守,遲滯馬援軍前進,將其出蜀以來勢如破竹的勢頭打下去。那麽即使最終江夏不保,也會為下遊爭取到戰爭準備的時間,免得整個揚州迅速崩盤。
    眼下吳漢作為南部戰區最高長官,占據了淮水和大江流域的廣大地區,雖然此時南方比較落後,尚未像後世那麽發達,但是這幾年罹兵禍相對較少,經濟破壞程度小,以這麽廣闊的地盤供養十幾萬大軍完全沒有問題。
    趙熹提醒吳漢,這裏不是敵占區,而是他們自己的領土,不需要再以劫掠為生。他們有國家機器,可以合法地薅羊毛,薅來的羊毛要抓緊往前線支援,這麽發達的水係,是馬援的優勢,也是吳漢的優勢。
    趙熹當然還記得最重要的任務,那就是去西陵解決侯登的問題。於是他自邾縣、鄂縣征發船隻和士卒,派人溯流而上,向前線打探消息。逆江而上的隊伍走到半路,正好遇到侯登派來傳令的人員,這才得知前線雖然緊張,但是西陵和沙羨以下,航道還在他們掌握之中。
    趙熹聽說水路暢通,立即棄了馬匹,坐船逆流而上,抵達西陵。
    江夏太守侯登在皮理的勸說之下剛剛動了點投降的心思,馬上聽到朝廷派來勞軍的人到了,就好像是被千裏之外的大司馬吳漢猜到了他的心思,立即派人來收拾他。
    這個驚嚇著實不小,侯登一時呆坐在那兒,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直到旁邊的皮理喊他才回過神來。
    侯登臉色有點難看,問皮理該怎麽辦,皮理臉上卻帶了喜色,說道:“姊夫,這是好事啊!”
    侯登一時沒反應過來,“什麽好事?”
    “姊夫,您如今手裏隻剩下半個江夏郡,投誠過去,份量有些不足,此時朝廷來了個持節的欽差,正好一刀砍了,拿他的頭前去請功,穩得一個列侯。”
    侯登又嚇了一跳,臉色更加難看了。
    今天好像就是他受驚的日子。
    對於投降這事兒,侯登是動了心,可是還需要一個心理上的變化過程。他還沒有準備好現在就和朝廷翻臉,如果殺了欽差,那就是鐵了心幹到底,回不了頭了。
    他本就不是個當機立斷的人,此時更加猶豫了。
    皮理說道:“欽差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這個戰事吃緊的時候過來,說不定就是衝著姊夫來的,姊夫要是不動手,或許大司馬就要動手了。”
    侯登也有點疑惑,前線打得如火如荼的,道路說斷就會斷掉,欽差冒著這麽大的風險過來,明擺著是對他不放心。要是大司馬對他起了疑心,憑吳漢那種名聲在外的殺伐決斷,說不準真會對他下手。
    他思忖半晌,說道:“我先去將欽差迎進來,探探他的口風。你立即安排人手,埋伏在府內廳堂裏。今日我要為欽差接風,到時你聽我摔杯為號,即刻出來將他殺掉。”
    侯登臨出城時又不放心地囑咐道:“一定要聽我的號令,我若不摔杯,你不可造次輕動!”
    皮理嘴上答應著,心裏卻拿定了主意。他這個姊夫為人不錯,能力也還可以,但就是決斷不夠,做事不幹脆。今天他就要替姊夫下了這個決心,到時候不管三七二十一,衝出來就把欽差殺掉。那時候姊夫便沒了退路,不降也得降了。
    兩個人各自動著小心思,此時欽差趙熹已經在船上等了許久,卻依舊等不到有人來迎接。
    趙熹心道:“這麽久不來出迎,說不準就在安排什麽隱秘之事。看來這侯登果真是靠不住,怪不得大司馬對他不放心,”
    這時對麵有數十條船過來,船上皆是執戟的衛士,聲勢著實不小。江夏太守侯登站在船頭,離著多遠便笑著施禮,說道:“侯某軍務繁忙,迎接來遲,死罪死罪!”
    趙熹笑道:“侯太守為國操勞,隻有功勞,何談罪過,對於侯太守這樣的國之柱石,大司馬一直是欽敬有加,特地派趙某前來,獎掖將士,傳達問候之意。”
    侯登見他不過二十幾歲年紀,十分年輕,心裏便先去了幾分戒備之心,又見他並未帶兵前來,隻有百餘個隨從,更是放心了。
    這就是送上門來的羔羊,他想怎麽收拾就怎麽收拾。侯登甚至還暗暗嘲笑自己,方才竟然會如此緊張,安排了那麽多人手。
    他當先引路,與趙熹一行回到西陵城中。
    剛一進城,侯登便請趙熹去官署休息,趙熹卻麵容嚴肅地道:“將士們保家為國,每日衣不解甲,浴血拚殺,趙某隻不過跑了些路,有何辛苦?願去城上與守城將士共甘苦。”
    說著便直接上了城牆,侯登及郡縣官員隻好隨他一道。
    趙熹的身邊一直跟著兩個腰間挎刀的護衛,侯登的身邊也是如此。
    趙熹在城頭上觀望,走走停停,指點戰局,侯登隨在他的身邊,隻是隨聲應付,心頭卻一直不太安寧。他不放心妻弟皮理在官署裏的秘密安排,心裏糾結著到底要不要就在今天下手。
    侯登心不在焉的時候,趙熹忽地快步前行,扶著一處城牆,向下指點道:“侯太守,此處敵軍這麽多,難道是要攻城嗎?”
    侯登心裏一驚,緊走幾步,上前觀看。
    他身邊的衛士原本跟得很緊,也許是時間久了有些懈怠,有許是侯登走得快了,他們沒有跟上,就在這一瞬間,已被甩開了距離。
    侯登眼望城外,腳下不停,走到趙熹身前,忽見趙熹身邊兩名衛士同時拔出了刀,刀光在陽光下一晃,晃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了下眼。
    當他再睜眼時,兩柄刀已到了近前,侯登心頭大駭,卻完全沒時間躲避,眼睜睜看著刀刃沒入身體。他甚至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身子便軟軟地癱了下去,這個世界留給他的最後一眼,是趙熹年輕的臉,以及臉上冷酷的表情。
    侯登當場被殺,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諸將此時都是一臉茫然,還沒有從震驚中反應過來,現場突然間安靜下來,靜的出奇。
    趙熹大喝一聲:“侯登謀反!今已伏誅!罪及一人,餘者不論!”
    這一句話,剛反應過來想要有所動作的侯登親信遲疑了。
    趙熹抓住這個短暫的空檔時間開始點名,“賊曹掾呂完!”
    一個大漢遲疑地向前邁了一步,手卻不由自主地扶在腰間刀柄之上。
    趙熹道:“趙某奉旨誅殺逆賊,代江夏太守之職,現命你為西陵尉,即刻領本部人馬,去太守府第,捉拿叛臣侯登家眷。”
    呂完的手從刀柄上放下,施禮道:“下吏遵命!”轉身下城去了。
    他一個縣裏的賊曹掾,平時不過是揖捕些小盜,維持一下城中的治安,隻是最近在戰時,他才有機會擴大了手下隊伍,有了數百兵馬,每天在城裏巡視。現在竟一下子成為縣尉,升了好幾級,當然沒什麽說的。
    趙熹第一個提拔他,是因為他在邾縣時了解到,呂完是新上任的邾縣呂縣令的親弟弟,呂縣令也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此時已可算作是自己人,何況呂家全家都在邾縣,呂完不可能不顧後方家族安危,在前線的西陵反叛。
    趙熹一個個地點名,幾乎將重要的崗位人員全都點過,每人都有所提拔,對帶來的隨身親信也加以任用。
    趙熹在邾縣這些天,不隻是安定後方各縣,也對郡裏人事進行了詳細了解,方才與侯登交談,也著意問了最近的戰況,比如城防如何安排,最近有何人戰死,又有誰投敵叛國。
    此時半個江夏郡已經淪陷,郡縣官吏因為戰爭空出了許多位置,今天他就當著眾人的麵,將這些位置填補了大半。
    如果說開始時眾人還在心裏為侯登鳴不平,有些蠢蠢欲動的意思,此時個個得到了提拔,想要有所行動的心思越來越淡。因為侯登的死並沒有影響到他們的利益,反而使他們都得到了好處,太守隻不過是上司,犯不著為上司拚上自己的命。
    等到趙熹最後宣布要開府庫大賞將士的時候,眾人簡直有些雀躍了。升官發財全在一天達成,眾人還有什麽不滿意的?
    趙熹幾乎在反掌之間便初步控製了局勢,任命過人員之後,即刻發給官印,布置城防事宜,就在城頭之上將事情一一安排妥當。
    眾將見他第一天到任,便將諸事安排的明明白白,心中都有些服氣,想不到他如此年輕,處事卻如此幹脆利落,看起來比侯登能力強出許多。而趙熹那種成竹在胸、不容質疑的態度也讓人覺得分外可靠。
    最後趙熹說道:“大司馬已親領二十萬大軍西進,不日將到江夏,與賊兵決一死戰!”
    這是他順嘴瞎說,硬拉著吳漢來為他撐腰了,這也是在警告眾將,大軍就要來了,你們都老實點,不要有別的想法。
    此時有一個軍吏跑了過來,稟報道:“主薄皮理在太守府中埋伏了兩百甲兵,抗拒太守之命,呂縣尉正在與其激戰!”
    這一下子坐實了侯登的謀反之論,方才還暗暗為他抱屈的諸將此時都暗歎道:“原來侯太守是真的謀反,大司馬並未冤枉了他。隻是大司馬在千裏之外,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想到這兒,眾人心裏不免都存了些畏懼之心。
    趙熹親自率眾前去圍剿,皮理勢單力薄,眼見不能抵擋,便向新任太守乞降。西陵尉呂完喜道:“待皮理歸降,詳加訓問,便可將侯登同黨一網打盡。”
    沒想到趙熹嚴厲地道:“背主反賊,不可姑息,殺!”
    一聲令下,將皮理亂箭射死。
    隨同來的親信十分不解,偷偷問道:“侯登在江夏經營多年,黨羽眾多,若是準皮理歸降,不正可揪出其同黨,將他們一網打盡麽?太守必要致其於死地,是什麽道理?”
    趙熹道:“你沒見殺皮理時諸將有多麽奮勇?我看很多人都不想他活著。若是允其歸降,人人心中不安,難免狗急跳牆,這西陵城就要大亂了,我等初來乍到,沒有根基,到時別說是平亂,就連自己的性命都未必保得住。”
    趙熹非常清楚,雖然眼下他貌似掌握了局勢,但是西陵城裏依舊危機重重,一個不小心他便會粉身碎骨。
    在敵軍大兵壓境的情況下,想要投降保全身家是很合理的選擇,城中這麽多將領,誰敢說從來沒想過要投降?
    侯登之事,必定會有同黨,但是趙熹不想深究,也不敢深究,有的事就是這樣,要學會裝糊塗,不能較真,如果非要揭開蓋子看,很容易引火燒身。
    如今他要做的是迅速安定人心,穩定西陵的局勢,最重要的是要讓眾人看到勝利的希望,尤其是那些牆頭草,隻要對取勝有了信心,肯定會重新倒回他的這一邊。
    趙熹宣布,侯登謀反之事已處置完畢,首惡侯登、從犯皮理都已伏誅,除此二人之外,諸將都是大漢的忠臣,都有重賞。
    第二天他便大開府庫,獎賞三軍將士,從官員到士卒人人有份,將侯登這麽多年的積蓄送出去大半,全城齊聲稱頌,好像過節似的,原本頹唐的氣氛一掃而空,軍隊的精氣神為之一變。
    趙熹覺得,應該出城打一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