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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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容一直陪馬天複走到雙井巷口才依依惜別。

    一路上陳容把馬天複捧上了天,馬天複都生出一種錯覺,自己是管事,陳容才是副理事。不過說話中馬天複還得知了一個重要消息:尚千秋辭官回崆峒派了。

    陳容不提,馬天複還真沒想起這個人來。或許尚千秋沒辭官,他們不會這麽隨便就處置自己?不過無所謂了,以後再有什麽紕漏,丟出幾枚“回魂丹”來一定能解決。

    還有件事馬天複想起來也有點擔心,就是那個錦衣衛萬一哪天氣不順了要找自己麻煩,會不會跟下麵打個招呼就把自己料理了?

    想想自打回合肥這短短幾天,從與張成功一言不合到最後圓滿收場,先是絞盡腦汁想怎麽把五味坊開好,結果卻到處碰壁,到最後還得靠師傅給的藥。藥總有用完的時候,到時怎麽辦?再靠什麽?唉,要事萬捕頭他們能平安回來就好了。

    看了看五味坊的招牌,馬天複沒好意思進去,他不知道跟店裏的人說什麽好。

    回到家裏,家裏還真熱鬧。老秦、陶元、秦心武、媛媛都在,二鎖、陶元家的洪廚子、甚至還有武師老王等幾個書場裏的人。

    “我說老弟啊!這麽大的事,你也不跟老秦說一聲?不就隨席麽?有!這麽大的合肥城,十個八個還湊不齊?什麽時候老店新開了,我包你天天店裏都有個勾欄的頭牌!”老秦見麵就拉住馬天複的手道。

    陶元也上前道:“不是不幫你,還沒商量呢你就走了。來,洪師傅,你給他解釋一下。”

    洪廚子跟馬天複也很熟,很誠懇地道:“小哥,不能怪東家。我手藝雖糙,好歹也是王府裏出來的,你叫我到你店裏燒菜給那些下裏巴人吃,這個鍋鏟我拿不起。給他們吃,那是糟蹋東西啊!全廬州府,能吃明白我的菜的,東家算一個,別人不知道。對了,你想想,就好比現在讓你去南大街敲鑼賣藝,你去不去?”

    陶元扯扯洪廚子的袖子。

    “但是憑你和東家的關係,這個忙我又不能不幫,”洪廚子掏出一遝紙來,“這裏我專門給你準備了些菜譜。這麽說吧,隻要照上麵說的做,什麽一品樓天香樓都算個屁。”

    王武師等幾人都叫道:“說個日子,開業三天,但凡空一桌,那都算我們在合肥城白混了這麽多年!”

    媛媛也湊熱鬧說要出一份力,跟小蘭一起到店裏幹活,眾人哄笑,陶元氣急敗壞地教訓了一通。

    霎時間馬天複心中百感交集,嘴唇動了動,一時沒說出話來。他突然覺得對不起很多人,尤其是師傅。

    最後馬天複終於十分艱難地開口道:“諸位,好意在下銘記在心,隻是……上麵又要調我去運管了。”

    “啊?”眾人都張大了嘴巴。

    在不相幹的人看來,從酒管調到運管絕不是件好事。運管據說掙錢不少,酒管也少不到哪去吧?可酒管不用風吹日曬刀口舔血啊!

    老秦絕對是失望的,主要是因為他孫子。他一直隱約覺得馬天複其實是可以傳功的,隻是太累所以不願意,所以才變著法兒討好馬天複,比如買來小蘭,比如召來幾個老弟兄給馬天複捧場。

    陶元則不知道該喜還是憂。不錯,最初他是希望馬天複從護管出去就直接進運管,這樣對他的生意大有幫助,可那是在馬天複作為一個幫眾的前提下。在馬天複陰差陽錯成了幹事以後,陶元反而不希望他去運管了。入幫半年就破格升了幹事,日後必將身居高位,到時候找運管的人辦那麽點小事說不定都不需要馬天複親自開口!現在倒好,直接去了運管,立刻就能用上,但是,馬天複可能成他女婿啊!

    “是……哪個分管?”陶元語氣沉重。

    “還不清楚。”

    “如果你能做主,最好不要去四分管以後的。職位呢?”

    “分管副管事吧。去哪個分管恐怕由不得我。”

    王武師知道馬天複和老秦、陶元之間的關係,打了個哈哈道:“我說,你們一個個哭喪個臉作甚?小馬不說了嗎?副管事!做到了副管事,有的就不用出差了,坐家裏等手下人孝敬就可以。哈哈,小馬還真是厲害,二十出頭就副理事了,快趕上我了。”

    “什麽叫不用出差?你個烏鴉嘴,能不能閉上?”同來的另一個老頭罵道。

    平時在書場喝茶聊天,說的大多是蜀山幫的事。連陶元都知道,運管的分管副管事大部分都有殘疾。

    陶元道:“老王的話錯是不錯。現在唯一要擔心的是同僚不服他。你想,別人拚死拚活半輩子說不定才做個鏢頭,他一去就在別人頭上,難免招人嫉恨。主要是他不是功勞戶。”

    王武師道:“你們都抽什麽風?小陶,你不一直想巴結運管的人巴結不上嗎?現在這有個現成的,你說這些有的沒的幹嘛?年輕,說明人家有本事!好了好了,廢話不說了,小陶,你看今天人都在這了,你怎麽說?”

    “嗬嗬,那是那是,”陶元笑道,“當然是五味坊了,自家地方。洪師傅,今天打起精神給大夥露一手!”

    老秦臉一板:“說你抽風你還真翻起白眼了。你不看看這是誰的地頭?”

    “這個……是這樣,今天吧,人多……五味坊地方小,太擠了……你們還是別爭了吧,算我的。”馬天複道。

    “扯**蛋!”

    “……”

    當夜,馬天複趁著醉意,好好睡了一覺。

    多年來,馬天複已經習慣了徹夜打坐,偶爾睡一晚,異常香甜,直到日上三竿才昏昏沉沉起了床。眼一睜,各種煩心事同時湧進腦袋。

    昨天不去五味坊還能說得過去,今天再不去就不像話了,見了周繼紅如何交待?

    歐陽恭和丁雲鬆不對付,平調去運管是很奇怪,但運管無論如何一定認為自己是酒管的人,去了該如何與人相處又當如何自處?

    跟媛媛的親事陶元一再提及,昨天喝多了甚至說要去青田找師傅當麵問,如何是好?照現在這情況看,迎娶媛媛似乎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但內心總覺得不太得勁,到底哪裏不得勁也說不上來。

    而且剛剛發現,還有件事也很煩:他娘的我怎麽光著的?

    一絲不掛,從上到下。

    馬天複第一反應是:糟糕!我的藥呢?扭頭一看,全在桌上,整齊擺成一列,鬆了口氣,而後突然又從床上跳下來,挨個拔掉瓷瓶上的塞子檢查了一遍,才終於放心。

    但是為什麽會全身都光著呢?誰脫的?

    小蘭突然推門進來,見馬天複全身赤裸,並不回避,而是從徑直從床頭拿起件衣服就要給馬天複披上,道:“公子,天冷……”

    馬天複“刺溜”又鑽進了被窩:“你……非禮勿視!”

    小蘭抿嘴一笑:“該看的早看過啦!公子,你是再睡會兒還是現在就起?”

    “昨夜我脫了外衣上床的,怎的褻衣也沒了?誰脫的?你?”

    小蘭做出一種馬天複從未見過的、低著頭紅著臉的神態道:“正是。秦老爺說要博個好彩頭,叫‘鴻運當頭’……都怪小蘭沒用……成不了事……”

    馬天複琢磨了下——原來差點被小蘭暗算了!是老秦主使的!

    “別說了,你,出去,快點!快!”馬天複連連揮手叫道,“去你自己屋,不喊你別出來!”

    小蘭還想說什麽,但馬天複攆得甚急,隻好退出房門。

    馬天複罵罵咧咧起床,也不洗漱就出門走了。

    去哪呢?想著伸頭也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便直奔五味坊去了。

    昨晚因為人多,馬天複並未提及百草丹的事,但到了周繼紅這裏,隻能一五一十說了。說話時馬天複一直不敢看周繼紅。

    周繼紅並沒有太大的反應,聽完後隻道“也好”,馬天複一再道歉,周繼紅就淡淡兩個字“沒事”,這讓馬天複愈加不安。

    “對了,這個菜譜,掌櫃你看一下。”馬天複說話都開始中氣不足。

    周繼紅先隨便翻了幾張紙,然後從中間一張開始看,越看神色越凝重,直至從頭到尾重新看一遍。

    “小馬,你這是從哪兒得到的?”

    “一個朋友送的。”

    “這做法,一看就不是民間酒樓的菜!但材料和廚房的家夥,就我們這樣的小店應該也能做出來。你這朋友看來是用了心的,”周繼紅邊看邊點頭,“小馬,之前你忙活了那麽多,其實我覺得是在舍本逐末,但又不想潑你冷水,想著讓你們年輕人受點挫折也好,到時便知開飯館,把菜做好才是根本。原來你早有打算,嗬嗬。”

    “朋友說就是幾個家常菜……”馬天複有點不好意思。

    “哈哈哈,”周繼紅笑著拍拍馬天複肩膀,“大戶人家的家常菜它也是家常菜。拿這道‘萬三蹄膀’來說,直隸哪裏都有人做,但做法這麽考究的,我是第一次見。”

    周繼紅又把廚房的人叫來看,眾人直呼大開眼界。反倒是對於馬天複的離任,並沒有人過多的去說什麽。

    老疤反而奇怪馬天複為何自責:“二櫃,這幾天你說是說了,我們聽也聽了,但勞神費力的就你一人而已,最多再算上掌櫃半個,你跟我們這幫人賠不是作甚?還有,你上麵有人,發配到這裏來不過是權宜之計,遲早要走的,這大家心裏都清楚。你要好好幹,正常,你現在要走,也不意外。況且你帶來的這個菜譜實在太有用了。”

    周繼紅道:“老疤說的不錯。還有,櫃上沒錢這個問題,我昨天又去跟上麵提,本來是照常駁回的,然後我說真不行我就以五味坊的名義去找錢主借,他們馬上就說有商量。哈哈,跟他們那些人就是要耍無賴!”

    在場所有人都在腹誹:你是功勞戶,你爹當過議事,你現在是理事,你當然有資格耍無賴,呸!

    這一整天,馬天複在五味坊過得很愉快。他甚至想,早知道這樣,幾天前從青田回來,直接把藥拿給歐陽恭、丁雲鬆他們多省事?然而他卻不知道哪來的自信,去證明一樣自己根本沒有的能力:開好五味坊這樣一家食肆。

    能如此放下,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