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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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是。

    這位長官,我們半月之前不是才見過?

    在散修傭所那裏麵……”張宏正也認出麵前這個守衛統領正是半月前,在散修傭所裏幫他們嗬斥韓樂和幾個外來散修的那個,確實應該是那位嘉蘭鎮守嘉蘭弱的心腹。

    他在野外呆了這十天,全身髒汙衣衫破爛,原本這位隻能算是勉強相識的守衛應該是認不出他來的,但卻是先認出了他肩膀上的肥貓,這才把他給分辨了出來。

    不過這守衛統領現在看著他的眼神卻是極度驚訝,好像他絕對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一樣,這讓張宏正感覺奇怪之餘也有些警惕。

    好在他可以確定當時望峽堡中已經沒有活人,也沒有任何人知曉他曾去望峽堡,就算納法提家的人前去望峽堡查看,能不能追蹤到他也不一定,更不可能讓這個嘉蘭鎮的守衛頭目知道這事。

    “你……你為何……”這個叫陳遲的守衛統領神情古怪,好像連張宏正為什麽會有這樣的反應也理解不了,忽然他打了個手勢示意周圍的守衛過來把張宏正牢牢圍住,然後側頭過去吩咐一個親信幾句話,親信旋即飛奔進鎮去了。

    “你就在這裏,不要妄動,我找人來認認你。”

    陳遲指了指張宏正,神情中的戒備之色越來越重。

    張宏正眉頭微皺,他知道肯定有什麽不對的地方,卻一時找不準要點,他也知道這時候不宜妄動,幹脆就走到旁邊一個專供守衛休息的石台上坐下,拿起旁邊守衛的涼茶咕咕咕喝了一通,又從懷裏摸出烤製的妖獸肉幹一邊自己吃一邊喂起貓來。

    旁邊的守衛倒是一直跟著,卻也沒去阻攔他。

    沒過多久,鎮裏又出來三個守衛,那統領陳遲把他們叫到麵前來,指著張宏正讓他們看,其中一個人點頭,另外兩個搖頭,張宏正依稀認出了那個點頭的似乎正是當日早上他們離開這嘉蘭鎮的時候嗬斥過韓樂的。

    和這三個守衛交流了一陣之後,那陳遲臉上的戒備也緩緩褪去,走過來問張宏正:“你這些時日是去哪裏了?”

    張宏正早就想好了,回答道:“那歪眼的原本說去望峽堡的路上發現了隻受傷的高階妖獸的蹤跡,請我和那位濟世教的女道士一起去獵殺,結果在北邊的樹林裏轉了七八天,結果妖獸沒找到還迷了路,和他們也失散了,我在裏麵轉了幾天直到這時候才找到方向回來。”

    “真的?”

    陳遲皺眉。

    “我為何要騙你?”

    張宏正一翻白眼。

    “對了,聽說十五天前有虛空裂隙出現,嘉蘭弱鎮守大人也被妖獸殺了,照理來說當時我們並沒走多遠,為何都沒有聽到動靜?”

    陳遲看了張宏正一會,這才開口說:“……剛才我和當天值門的老李談過,他說是你和兩個散修是一開鎮門就離開了。

    嘉蘭弱大人的車隊比你們稍微遲了些才出發,然後他們是第二天遇到的獸隙妖獸,如果你是朝望峽堡那邊走的,那麽相隔三四百裏了,聽不到什麽也正常。”

    “比我們稍遲些出發……”張宏正越發覺得有什麽不詳的預感。

    “這個……請問,當日的隊伍中有沒有……”“我知道你想問什麽。”

    陳遲似乎已經完全相信了張宏正和此事無關,歎了口氣說。

    “原本和你一起的兩個南宮家的散修也一起在車隊中,他們也一同喪生於妖獸之口。

    我原本以為你也在其中,所以才驚愕不已……”“這個……當真?”

    張宏正瞪大了眼睛,雖然早有些預感,但還是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那兩個兄弟當日也在隊伍中,恰好因為受了些傷落在隊伍最後,這才幸免於難,我把他們叫來便是要確認你當日在不在那隊伍中。”

    陳遲指了指從鎮中被叫出來的兩個守衛。

    “他們都確認過了,在那異星妖獸的天生火行元氣噴湧之下,那車隊中人盡成焦炭,無一幸免。”

    “這…怎麽會…”張宏正搖頭,一臉的不可思議。

    “他們都明明已經開始返程了……”“這種事情又有誰說得清楚?

    你們散修行走江湖本就是生死難測的事,我們嘉蘭家損失更大,難道還能找妖獸去說理?”

    說完這一句,這位守衛統領就不再理會張宏正,轉過去指揮著守衛將那被打暈的老人抬進鎮中去了。

    張宏正垂頭喪氣地坐在石台上發了會呆。

    確實也是如那守衛統領所說的,散修出來四處闖蕩,能平安活到老的本來就極少極少,隻是想著呂寧和西望兩人本就已想好了回去之後就歸入南宮家製禦之下好好營生,卻沒想到卻莫名其妙地喪生在歸家的途中。

    這小半年的一同萬裏跋涉,大家結下的情分自然不輕,但張宏正看多了生死,對於這種意外固然感覺難受,也隻能默然接受了。

    發了會呆之後,他也隻能起身邁步朝著鎮中走去。

    隻是走了幾步之後之前被噩耗震驚所掩蓋住的疑惑又生了出來,如果真的一切都如那守衛統領所說,那他看到自己之後震驚固然是應該的,但那麽重的戒備之心又從何而來呢?

    想起那被打暈的老頭之前叫嚷的話語,一陣寒意從張宏正的後背中升起。

    究竟是喪孫之後悲痛過度的老人在信口胡說,還是確有其事,呂寧西望兩個隻是被牽連其中的無辜路人?

    世家傾軋爭權奪利這種事情並不新鮮,張宏正雖未經曆但聽說過的也不少,隻是直接將一家之主給謀害然後推給妖獸這事也實在太匪夷所思了。

    第二天的傍晚時分,張宏正已經來到了半個月前的獸隙現場。

    夕陽之下,他看到的隻是一大片方圓數裏全被燒成了琉璃狀的地麵,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坑坑窪窪。

    隻是看到這個場麵,他就知道自己大概是找不出任何的線索來了,這至少是四階頂峰的妖獸和真人境界的修士戰鬥後的痕跡,呂寧和西望的屍體即便還留在這裏,也變成了這片琉璃地上某一塊不起眼更無法辨認的黑灰焦痕。

    這片琉璃地麵上同樣還有不少人在走動觀看。

    這裏本來就是原本的城間大道,往來的許多都是沒什麽修為的平民,甚至還有不少專門來看這戰鬥痕跡的散修。

    雖然每年發生在神州大地上的虛空獸隙都有那麽幾十上百個,但落到方圓億萬裏的廣大地域中來依然是件稀罕事,而且對於當地的城鎮必然有巨大的影響,被人談論十幾年都是正常的。

    這一次嘉蘭家的中興家主也被妖獸所殺,自然更是被所有人都津津樂道,這些平民一邊看著這平日難得一間的場麵,一邊都繪聲繪色地討論著聽來的消息,說那妖獸是如何的巨大,一口炎息之下上百人灰飛煙滅,嘉蘭弱如何又是苦苦抵擋,本來尼爾家的兩位真人已經趕到,結果嘉蘭弱大意之下露出破綻這才身隕……張宏正麵無表情地聽完旁邊幾個路人對這事的議論和講述,和他昨天在嘉蘭鎮中聽到的並沒有什麽區別,都是人雲亦雲基本靠想象和亂猜出來的故事,不過不論是哪一個,其中都沒有呂寧西望這兩個外鄉人的存在,他們就像不經意被人踩踏過的灰塵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徹底失去了存在的痕跡。

    但這又能如何?

    天下間每天死於妖獸之災的散修平民不知道有多少,他們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

    即便是一場偽裝成妖獸之災的世家傾軋,也並沒什麽區別,散修和妖獸沒什麽道理好講,和世家似乎一樣也沒什麽道理好講。

    張宏正隻能轉身朝著往連峰城的方向而去,心情沉重,步履也沉重。

    走了幾步,他忽然看見一輛馬車從嘉蘭鎮的方向駛來,駕車的是幾名守衛,車廂上繪著嘉蘭家的家徽,但這看起來很明顯是用來載人的車廂上卻沒有窗戶,或者說窗戶都是從外麵給釘死了的,沒留出絲毫的空隙,看起來就像是個密不透風的木箱子一樣。

    “讓開讓開!別擋路!有什麽好看的?”

    駕車的守衛揮動著馬鞭,居然抽出一道風刃啪的一下打在前麵的兩個平民腳下,嚇得平民朝旁邊逃開,這明顯是個武道已達化勁的高手,至少也是個守衛中的小頭目。

    逃開的其中一個平民腳下一滑,跌落到一個琉璃大坑中去摔得頭破血流唉喲大叫,小頭目看了哈哈大笑,駕車不緊不慢地從旁邊經過,朝著錯開大道的另外一個方向而去。

    張宏正看著眼前的一幕,忽然心中一動,加快了腳部不動聲色地跟著馬車的方向而去。

    夜幕降臨,馬車在一片小樹林邊停了下來。

    守衛們生起篝火隨便吃了些東西休息一下,為首駕車的那個就叫他們分散開去巡邏,不要讓妖獸和普通的平民散修靠近。

    於是這馬車旁邊就剩下了守衛首領和兩個副手。

    “老王,給老爺子送飯去吧,記得我給你說的。”

    守衛首領端起一張由幾片樹葉拚湊的飯碗,上麵是幾塊撕開的餅子和肉塊。

    “陳頭,真要這麽做?”

    副手有些猶豫,火光下那表情似乎還帶著點恐懼。

    “這再怎麽說也是嘉蘭家的大人,之前的鎮守大人的爺爺,再怎麽也輪不到我們來動手吧?”

    “正因為是嘉蘭弱的爺爺,那才隻能讓我們這些手下來做,難道你還能叫蘭大人親自來動手不成?”

    首領的神情在篝火的映照下顯得陰森猙獰。

    “這老家夥在鎮外當著一幹平民和散修的麵胡說八道,敗壞我嘉蘭家的名聲,那些小民散修私底下怎麽說我們?

    說蘭鎮守?

    他這樣一個神智不清的死期將近的老頭,讓他在小鎮上養老等死已經很對得起他了。

    如果還要放任他再度散布那些莫名其妙的謠言,對我們嘉蘭家有多大的損壞你知道麽?

    反正他也沒幾天好活,讓他早走幾天,我們也早得幾天的清淨!”

    眼看這副手還有些猶豫,首領又瞪眼說:“這事鎮守大人吩咐到我們手上,正說明是給我們的機會,我們能幫她做下這事,以後就是她真正的心腹!就算暫時有些責罰也隻是為了做給旁人看,以後有的是重用的時候。

    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就滾開,我自己親自去……”“明白了!我去!”

    這副手一咬牙,接過那樹葉飯碗打開了車門,強笑著對裏麵說:“老大人,吃飯了,您在裏麵呆了這麽久氣不氣悶?

    要出來走一走麽?”

    車廂中並沒有什麽反應,裏麵的老人似乎沒有聽到一樣,這副手直接登上了車廂,外麵等著的守衛首領則麵帶冷笑。

    忽然間隻聽得轟然一聲響,那進去的副長整個人在一片火光中飛了出來,跌落在草地上就不動了,然後一個瘸腿的肥胖老人從裏麵跳了出來,架著一雙拐杖吃力地一瘸一拐地朝著遠處跑去。

    “宰了他!正好連借口都不用找了。”

    首領對著旁邊的副手一揮手。

    “剛才應該是那老家夥自己搞出的靈火銃之類的玩意,不過他已經被鎮守大人用了五元封禁封住了鬼仙道的修為,不用擔心。”

    那副手聞言立刻朝著老人追去。

    老人杵著拐杖走得並不算慢,但是也肯定不能和行動如飛的守衛比,隻是幾步之間就要被追上,這時候老人又轉身從懷中摸出一個東西朝守衛的麵門前丟了過去。

    有鑒於上一個的下場,這個守衛連用武器去擊打這東西都不敢,隻能是朝旁邊急忙跳開,但這東西噗的一下掉落在地上卻是什麽都沒有發生,原來竟然隻是一塊饅頭。

    守衛正愣神間,卻看到那胖老者已經將拐杖豎立了起來,正正地對準了他。

    碰的一聲巨響,拐杖底部噴發出一片火焰,一顆棗核大小的鐵矢以極快的速度從其中激射而出,直直地打入反應不及的守衛胸口,當從背後透出的時候已經是碗口大的一個窟窿,帶著大堆大堆的血肉,守衛一聲不吭地翻倒在地,眼見是不活了。

    不過也在這時候,一片砂石帶著呼嘯的氣勁破空而來打在了老人的肚子上,也將他打到在地。

    “嗬嗬,老家夥,有些本事啊。

    不聲不響地就能搗鼓出這些東西來,那些火靈砂是從昨晚房間裏的靈石燈和車廂裏的法陣裏摳出來的吧?”

    守衛首領手持長刀慢慢地走了過來,臉色陰沉。

    剛才那一片砂石正是他以化勁境界的借物傳勁打出的,力道也許比靈火銃發出的彈丸差些,但打倒這老人卻是夠了。

    “鎮守大人說你喜歡擺弄那些墨家器械,要我們小心些,我還不怎麽相信,看來當真如此。”

    地上的老人說不出話,隻是嘴角不斷地浸出血來,這一下看來是傷到了內髒,拐杖也甩到了遠處,隻能看著守衛首領慢慢走近。

    “老家夥,本來讓你好好在西口鎮等死,你偏偏要來自己找死。

    不過卻給我這樣一個立功的機會,還殺我這兩個兄弟,哈哈哈哈,這功勞絕不能小了,還有老王那水靈婆娘也歸我了。

    我倒要好好謝謝你,給你個痛快吧。”

    守衛首領獰笑著舉起刀來,但忽然間感覺到了什麽,猛然回頭,卻隻看到一道白光在麵前一閃而過,然後他的頭顱和雙手就無聲無息地掉落下來。

    失去了雙手和頭的殘缺身軀還繼續轉了半個身才跌跌撞撞地翻滾在地,一雙腳還無意識地蹬踏了幾下,隨著頸脖和斷臂處的鮮血狂湧而出,這才完全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