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九章 故人(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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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鄭攜隊長!”

    蔡繼南聞言猛然一個激靈,站得筆直,臉上的酒意都不翼而飛。

    中年隊長緩步走了過來,在從客棧中泄露出來的燈光的照耀下,這人的麵色陰沉得可怕,他先用極其怪異的表情看了張宏正一眼,張宏正能感覺出來明顯的戒備,意外中好像又帶著點敵意。

    隨後這隊長盯著蔡繼南冷聲說:“我讓你去見故人去祭奠你哥,可沒讓你喝得這樣爛醉如泥還口不擇言地胡言亂語,你這些話要是傳入唐家人的耳朵裏……你知不知道會是什麽樣的後果?”

    這叫鄭攜的隊長壓低了聲音,但是語氣嚴厲,說到最後幾乎是在低聲咆哮,臉上的筋肉也是一片猙獰。

    而蔡繼南則是一臉的煞白,冷汗淋漓,情急之下他開口申辯道:“隊長放心,張兄弟絕不會將這話傳出去的,他已經準備要加入長城守軍,以後大家都是兄弟了……”“什麽?”

    鄭攜隊長瞪大了眼睛,驚訝無比地看著張宏正。

    “你可是……當真……”“這有什麽好奇怪的?”

    看著這隊長的神情,張宏正反而覺得有些好笑,南宮家的散修想要加入長城守軍本就不是什麽稀罕事。

    “難道隊長覺得我修為不夠不配麽?”

    “這……自然不是,自然不是……”鄭攜隊長臉上的陰冷慢慢化作笑容。

    “這位小兄弟能有這般想法那自然是再好不過……”看著這隊長臉上的神情變化,張宏正那種怪異的熟悉感越來越濃,忽然間心頭一動,開口問:“這位鄭隊長,大概六七年前,你是不是在北川州西南沿海那裏帶隊巡邏駐守?”

    鄭攜隊長一愣:“是的,你是怎麽知道……”“哈哈,我便說你看起來那麽眼熟。”

    張宏正大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樂山村你還記得不?

    那年你們將傷兵駐紮在那裏修養,結果被跨海蔓延過來的妖獸突襲,最後是蜀山的李煜真人趕來將妖獸殺光。

    整個一村的人都沒了,就剩下我一個,你那時候還救過我呢。”

    “啊……我想起來了!”

    隊長的雙眼一亮,重新上下打量了一遍張宏正,臉上露出恍然的喜色。

    “原來是你啊!這些年不見,長得這樣大了,這一說我就認出來了!”

    張宏正作為當時村中唯一幸存下來的村民,這隊長當然不可能沒印象,隻是那時候張宏正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孩兒,和現在的模樣體型差別極大,而這隊長隻是略微滄桑了些,所以才要等到張宏正先將他認出來,他才能從五官眉眼中去確認出張宏正。

    “我記得當年你什麽都沒帶,隻從那村裏帶了隻貓出來……”鄭攜隊長轉頭看了牆頭一眼,正看到如一個肉球一般緩步而來的肥貓,頓時失笑。

    “是那隻吧,怎麽肥成這個樣子了,哈哈……過來,還記得偷我們的肉吃被追打不?”

    肥貓對這個故人卻沒什麽反應,看了隊長一眼後就蹲在牆頭打了個哈欠眯起了眼睛。

    確定了張宏正就是當年自己救下的那村中少年之後,鄭攜隊長臉上的神情完全地鬆弛自然了下來,和剛才的笑容並不一樣,相較之下之前那不過是一個做出來的表情,現在這才能讓人感覺他是真正發自內心的歡喜。

    “我記得當年南宮家不是將你安置在峨山城那邊的濟世教義舍裏了麽?

    你怎的又到了單寧城這邊來廝混了?”

    “哈哈,那邊義舍裏的先生和道長老是讓我加入濟世教,我不好拒絕,人長得大了也不好厚著臉皮再呆在義舍裏,幹脆就自己出來當散修好了……”眼看隊長和張宏正居然是舊時相識,一邊的蔡繼南先是驚奇不已,然後又喜出望外,簡直是抓耳撓腮:“這個……這個居然是這樣麽?

    簡直是太好了……太好了……張兄弟原來是鄭頭的舊識,如此知根知底,他再加入長城守軍那就是真正的自家人了……”“你高興個什麽勁?”

    鄭攜隊長轉過頭來看了蔡繼南一眼,麵色又轉為嚴峻。

    “你喝得如此爛醉還口不擇言,多虧是張小子才沒什麽事,我之前叮囑你的全忘記了?”

    “無妨,無妨……”張宏正連連勸解,不過他也覺得奇怪,這鄭攜隊長明知蔡繼南正是傷心的情況下還放他出來喝酒,難道就沒想過這事?

    “算了,這時候再說也是無益,先回房去再說……”鄭攜隊長轉過來看著張宏正說。

    “張小子,我們這麽些年沒見,今晚便好好聊聊……”張宏正今天見了太多多年舊友,但真要比起來還是這位鄭隊長最讓他懷念和親近。

    他正要開口答應,忽然間看到街道邊路燈的陰影下一個幹瘦的老頭正直直地朝著這裏而來。

    這老頭看起來大概六七十歲,一隻腳是木頭的假腿,而且這義肢極為簡陋,其實就是一截稍微削過的木頭,他的肩膀雙手似乎也有什麽不妥,讓他走起路來像是一隻被人扯動的蹩腳木偶,燈光偶爾掃過他的臉,上麵各式各樣的傷痕並不比皺紋少。

    張宏正看得一愣,因為他認得這老者,而這老者看到他也是呆了呆,隨即整個人就像隻木頭拚湊的蜘蛛一樣笨拙又敏捷地跳到了他的麵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將他朝客棧中一推,壓低了聲音惡狠狠地說:“小子,以前小誌和我還算對你頗有照顧,他不過是找你去詢問回執的事情,你如何就下得了死手?

    你仗著些不明不白的手段混了個李家的客卿,還不知是不是入了森羅殿那些妖人的邪道,就將我們這些散修當做豬羊來肆意宰殺了?”

    老人雙眼通紅滿是血絲,臉上縱橫交錯的傷疤和皺紋因為憤怒擠做一團,顯得異常的猙獰,好像隨時都可能撲上來咬掉張宏正一塊肉,但張宏正卻興不起半點的敵意和戒備,因為這老人他認識,正是這單寧城中的散修保正,介紹他和呂寧一同去送貨的於老頭。

    能被城中散修們推舉做保正,說明於老頭在修為和品性上是頗受眾人肯定,這是半點也做不得假的。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於老頭在單寧城這一帶做了幾十年的散修,上城頭去幫著守衛抵禦妖獸有上百次,連單寧城城主都換了兩次他都還活著,不得不說在散修裏是個異數。

    而這老頭脾氣倔強卻公允,誰的麵子都不給,曾因為答應了替人守門連城主府的親衛也硬要攔在外麵,被打個半死差點連命都丟了,不過上一任城主得知之後非但不怪罪還親筆給他寫了一個‘義’字送去,這老於就在散修中的名號更加響亮了起來,從此這散修保正之位就沒有旁落過。

    散修能活到於老頭這年歲能有這地位,一般來說也該知足了。

    但人最難的就是知足,於老頭在喝醉之後他曾發過這樣的牢騷,他早對修為境界什麽的已經沒念想了,隻是孑然一身,家人子侄全都葬身妖獸之口,身上又落有殘疾不能生養,日後死了最好的結果也隻能是留下骨灰送進三神廟,沒有能在這世上留下什麽念想。

    若是能有個子侄兒孫什麽的便好了,說不定後代中出個天資不凡的能修到先天甚至真人,將他於家的姓氏和血脈開枝散葉地流傳下去。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熟識的散修都嘲笑說他不知深淺做這開家立族的美夢,不過落到有心人耳朵裏卻完全是另一回事,比如修為天賦不錯,卻離那種能被世家一眼相中的天才差一段距離,不願去長城冒險卻偏偏又有著極強的上進心的平小誌。

    於是在幾番試探和互訴衷腸之後,於老頭多了平小誌這個幹兒子,平小誌也完全地繼承了於老頭的人脈和地位。

    原本這似乎應該是個很美妙的結合,於老頭終於有了念想,平小誌有了散修保正的位置,以他的手腕頭腦野心必定能再上一步,有了充足的資源之後說不定還真能衝上先天境界,進入南宮家製禦中施展拳腳積攢功勳,運氣好便能受封一地成為南宮附庸……但這一切都在昨天張宏正的一刀之下戛然而止。

    麵對於老頭憤怒的責問,張宏正一時間也不知道怎麽辯解,這老頭之前確實還對他頗為照應,那時候他初到單寧城跟著幾個散修打雜,那些人讓他冒死去引誘妖獸最後卻欺他人小不分靈石給他,是於老頭站出來說了公道話才讓他在單寧城中逐漸站穩立足下來。

    所以他對於老頭一直心存感激。

    但昨天的情形又容不得他留手,一再的退讓和警示也沒能讓平小誌放棄,最後將兩人一起逼上死路。

    當時是事出無奈,張宏正心中確實也留下了疙瘩,這時候就有些手足無措。

    一邊的鄭攜隊長也是愕然看著這突然冒出來的老頭,愣了愣之後他臉色一變正要開口,於老頭卻先一步扭頭過來對他說道:“好了,這就是你們要的人,便是他和其他幾個一起將貨送去納法提家的,現在就他一個人回來也沒回執,多半是將你們的東西給吞沒拿去變賣了,你們拿去剝皮抽筋隨便怎麽問,隻要留他一條命就夠了,我要親手宰了他給我兒子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