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二章 故人(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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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你說那散修保正於卞,是因為見了你之後情緒激動而至心血上湧才自碎心脈而死的?”城主府中,單寧城城主南宮厚麵色沉凝,不怒而威,看著張宏正問道。“那為何他又會在來見你之前特意安排下人手,讓他們一旦發覺他有了意外回不去之後便立刻向守衛報訊?難道他是早有此預見不成?”
&esp;“這個……也是說不定他早有此預料呢……”張宏正咧嘴,有些不自在地說道。“但於老頭確實是那樣死的,城主大人您大可以著人仔細查看他的死因。”
&esp;說起來,於老頭當真不愧是在刀口上混了一輩子的老江湖,知道自己的處境變化之後並不安全,早就留下了後手,雖然去見鄭攜是獨身一人,卻讓人在後麵稍後接應,一旦他真出了事就去上報守衛。而且這也應該是他用以威脅自保的手段,隻可惜一見張宏正之下情緒激動舉止出格,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就被鄭攜給殺了。
&esp;“我知你在說謊。卻不知你為何說謊。”
&esp;南宮厚的目光凝重卻又帶著些別樣的清澈,如同磨得極光滑的鏡麵一樣將對視的人反射得清清楚楚:“聖賢曾雲: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看來我終究是修為不足,便是你的所由也無法觀之,更別說察你所安了。所以我隻能問你,為何如此?為何要替真正的殺人凶手掩飾?”
&esp;麵對這樣的目光,張宏正頗有幾分尷尬和壓力。倒並非是身份差異上帶來的不自在,他在李家的時候城主級的人物早就見過不少,也曾在跨海巨舟上和真人長老討價還價,隻是被人當麵徑直拆穿謊言還是讓他本能地感覺心虛。南宮儒門的浩然氣可不隻是用在爭鬥上,江湖散修傳言說將之修行到了精深境界足以看穿一切心思鬼祟之人。
&esp;不過在口頭上張宏正自然還是不能鬆口的,強辯道:“既然城主大人認定於保正是被人所殺,那為何城主大人就如此肯定我不是凶手,而是替人掩飾?畢竟從動機上來說,還是我最有這個可能吧。”
&esp;“我麾下親衛已經仔細察驗過於卞保正的屍首,確實是氣血上湧心脈受損而死,但正因為如此,我反而肯定絕非是你所為。你修為最多不過武道化境……就算是神仙道上也不過是築基而已,絕不至於能用出連罡氣境高手都看不出破綻的陰損手段來。也不用你說了,是那鄭攜做的吧。”
&esp;張宏正不說話了,也沒話可說。這位南宮城主並不是容易糊弄的,最關鍵的還是於老頭埋下的伏筆後手讓他和鄭攜都措手不及,被那幾個趕來的散修正正地堵在客棧現場中。
&esp;“隻是我看不出你為何要維護那鄭攜。你可知道你和平小誌的爭端也是由他們而起,那些委托散修運送私貨去納法提家的原來就是他們!昨日晚間他們是刻意誘你去那偏僻客棧中,說不定就是想要誘捕你。我看那寄生妖藤突然在此出事,說不定也是他們刻意為之!”
&esp;既然是刻意留下的後手,於老頭又豈止是讓人發現不對之後隻是向守衛報訊這麽簡單,之前接受長城守軍委托辦了些什麽事都用文書記錄了下來,也一並被他委托的散修交給了守衛,直達城主府中南宮厚的手上。這可真正是拚了自己性命去搏個兩敗俱傷的殺招,鄭攜判斷他再無顧忌所以非殺不可這一點倒是沒錯,隻是因為張宏正的存在一連串的陰差陽錯之下當真成了事實。
&esp;南宮厚並沒直接審問鄭攜和蔡繼南等幾名長城守軍,隻是讓幾名城主府的親衛和近衛看守住他們。雖然長城守軍並沒留下什麽真正的把柄,於老頭的文書供述也並不能算是多麽有力的物證,但這也並非平等的雙方論述公堂。
&esp;“……我看得出你心中是有什麽顧忌,不過你大可放心,隻要不去長城轄區之內,不管是我南宮家還是李家的臉麵,可都不是他們所能冒犯的。這些年他們雖抵擋建木妖獸有功,但卻又和一些世家暗通款曲,幫他們做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當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我是不能胡亂對守軍事務插手,但你隻要開口作證,那我便可上報家主,請他出麵將長城守軍從上到下都好好整頓一番!”
&esp;聽著南宮厚的話,張宏正隻是默不作聲。他知道自己作為李家客卿,還有那入門的神仙道修為帶來的曖昧身份,親口說出的證詞無疑是要比於老頭這種散修的文書記錄要有力許多。隻要當真有了足夠的實證等南宮家家主出麵,那對整個長城守軍都會是一場從頭到尾的極大震蕩。
&esp;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張宏正不敢確定,不過他敢確定的是一旦如此鄭攜和他手下的幾個士兵包括蔡繼南在內卻是隻有死路一條,甚至不等南宮家的人來審問他們,鄭攜就有可能將一切攬在自己身上然後自盡。
&esp;張宏正也想不到,轉眼之間自己居然就成了極有可能決定長城守軍是否接受一場大清洗,決定鄭攜生死存亡的關鍵性人證。當真是世事無常,跌宕起伏皆不由人。
&esp;“……為何會如此?”張宏正長歎一聲,搖頭。“那些原本都是以自家血肉之軀抵禦妖獸,保衛民眾的好漢子,我自小便看著他們和妖獸搏殺,聽著他們的故事長大的,他們又為何會落到這樣的境地中來?”
&esp;南宮厚一怔,微一沉吟之後說:“人都是有私心的。對自身境遇不滿,自然會滋生怨懟不平,便會有出格妄動之舉。長城守軍境遇艱難困苦,其中的忠義之士固然是占了大多數,隻是別有心思之人也是難免。”
&esp;張宏正默然點頭。這話說得不錯,人都是有私心的。長城守軍在前線以血肉之軀抵擋妖獸侵襲,平日裏的修煉資源雖然比散修多上一些,卻離世家製禦下的管事們還差上不少,更不可能和世家子弟們相比,如若是身亡在妖獸口中,家中所得撫恤不過是數枚靈晶。這些和世家豪族的用度一比起來是天差地別,南宮家這裏還好,並不好奢華享受,而自己在李家所見的各種奢豪場麵和日常享用動輒一天下來就是上百上千的靈晶,各種用於修煉的法陣和丹藥更是讓散修難以想象。當然平常的江湖散修接觸不到這些,即便是接觸到了在力量的巨大差異之下也隻能跪著仰視膜拜,但長城守軍卻是個極為特殊的存在,將所有軍士的心氣擰成了一股,而他們又時常能接觸到各大世家的方方麵麵,長此以往人心浮動那也是在所難免。
&esp;張宏正沒念過什麽書,但身在南宮領也難免整天聽人念叨儒家提倡的仁愛忠義,對此也有些自己的想法。他覺得仁愛那是沒什麽好說的,但忠義這個卻是有些講究,比如鄭攜隊長對他的同袍上司來說當然算得上是忠義,但站在南宮家和其他世家眼中可就是未必了。
&esp;站的位置不一樣,眼中的忠義,乃至於世界便不一樣。剛才南宮厚所說的察其所安大約就是說的這個意思,所站的位置不同,做的事便自然是符合自己眼中的世界,符合自己眼中的忠義的。
&esp;自己所站的應該是什麽位置?什麽角度?張宏正並不怎麽清楚,說到底他終究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少年而已,再是機靈再是閱曆豐富,自身的性情終究還是沒有穩固下來。不知是他自小獨立生活的習慣,還是因為肥貓的存在而對其他人本能保持的戒心,他總覺得其他人所說所做的都有些不是太對勁,不是完全符合他心中對這世道的期望。即便是曾是他心中至高無上的精神明燈,蜀山的李煜真人也隻是給他一個修行的動力而已。
&esp;所以他依然是想要去親眼看看。不隻是看那長城守軍,也是看看這世間的真相,看看自己的位置。
&esp;“我以性命擔保,那位鄭攜隊長確實是忠義之士。”張宏正朝南宮厚拱手一禮。“至於兩位散修保正的性命,我願意一力承當,自願去長城擔任守軍。”
&esp;幾日之後,納法提家的白玉盛京地底之下。盛裝打扮的中年美婦人邁步在一座巨大的法陣中快步而行。
&esp;這是一座由無數靈晶組合而成的法陣,上上下下前後左右全都是星星點點的光芒,讓美婦人看起來如同行走在天空的星河之中。
&esp;美婦人的步履輕巧而迅捷,而且還非常地小心,這裏每一點大大小小的光源都代表著天地五行真靈在這世間投射出的一個印記,而每一個印記都似乎在相互呼應相互牽扯相互影響,讓這構築出的星空銀河成為一個完全的整體。在這星空銀河的正中央,一個衣衫普通,英俊中帶著幾分邪異魅力的青年正在那裏閉目端坐,好似享受這周圍無窮星光的簇擁。
&esp;“老祖,長城那邊傳來消息了。送貨的散修沒有返回,他們也沒有找到。”美婦人在距離青年數十丈之外就站住了腳步,開口輕聲說道。“是否還要他們繼續留意相關的消息?”
&esp;白玉盛京中自然有傳訊所用的法陣,這美婦人也可以瞬息之間將聲音甚至意念傳出百裏之遠,但在這星河法陣之中卻是例外。即便是真人境界的修士,在這宛如星空銀河一般的世界中也要小心翼翼,一般的五行法術在產生出的瞬間就會被周圍的星光吞噬同化。
&esp;“沒有找到便算了唄。難道他們還以為我們納法提家是睚眥必報的市井之徒麽?區區一個散修小子,還不知是不是三神門丟出來的誘餌,何必要去追著不放。”法陣中的青年睜開了眼睛,懶洋洋地笑道。“別再理會那群粗坯了,他們的用處已經完了。答應他們的東西照樣給他們送去就是,隻是要盡量少和他們接觸,免得落人口舌。還有不隻是他們,森羅殿那些人也不要再來往,這十年中我們納法提家就韜光養晦一下,不要再引三神門的人出來找碴。慢慢等著一切水到渠成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