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衛戊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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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東城衛戊所,會議室中,守衛統領林天通正麵寒如霜,聽著手下幾個副長的匯報。

    “……屬下已經看過了,王興是被他所帶去的幾個仆役痛毆致死的,而那幾個仆役又是被人從後方一擊致命,所用的應該是引氣境的‘金符刀’,然後護衛休憩室是被生法境的‘融石流’給破壞了,王興和那幾個仆役的屍體是被……”說話的是一個看起來年過七十的老者,雖然穿著唐家的守衛製服,但脊背都有些彎曲了,臉上縱橫起伏的皺紋,還有老實呆板如村中老農的麵容還是讓他看起來和周圍的人不大搭調。

    這是剛剛提拔起來的一位老副長,而成為副長之前,他擔任了二十多年的守衛,二十多年的什長,幾乎是純靠資曆一步一步慢慢熬過來的。

    當然在世家製禦中,一般純靠資曆的人,什長什麽的就應該到頭了,這老頭還是受人指點之下,趁著林天通上位的時候一口氣將多年積蓄的靈晶送上,這才借著統領大人的提攜邁過了這道大坎。

    “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要的是結論!不要給我廢話!到底是誰殺了王興?

    那可是大總管的手下!還被那許多人看見了!”

    林統領卻是沒耐心去聽這老副長的描述和推論,怒喝著打斷老者的話。

    大半夜地被人從小妾床上叫起來,他是幾十年沒受過這種折騰了,倒不是身體受不了,能坐上湖東城這樣的雄城的守衛統領位置,修為就算達不到先天,也要勉強踩到門檻才行。

    對於他來說不眠不休奔行千裏都不是難事,但湖東城幾十年沒出過什麽事,自己一上任不到半年就鬧出個這麽大的事情來,讓他又驚又怒又懼。

    城主府大總管派出去的人居然讓人給殺了,凶手也還不知所蹤,這簡直就是在狠抽大總管的耳光,也是在侮辱城主府的尊嚴,給唐家的家徽上抹黑,更是騎在他頭上拉屎。

    老副長對上司的震怒神情也露出幾分畏懼,然後偏頭想了想,直接說出自己的結論來:“真正的凶手就是曾任貝場管事方朗卓親隨的李剛城,他應該是森羅殿的人,而且已經自殺了。”

    “森羅殿?”

    林天通的眼睛一瞪,頓時不說話了。

    麵無表情地發了半會呆之後再問:“你可能確定?”

    “有九成把握。”

    一說起自己熟悉的領域來,老副長的神情就自信起來,連臉上的皺紋都精神了幾分。

    幾十年的守衛經驗和見識,還有專門研修過的探查手段,讓他的辨別能力遠超於尋常的修士,隻是到現場去看了看那裏的痕跡,之前發生的事情就宛如親眼目睹一樣。

    “王興確實是被幾個手下活活痛毆致死。

    那幾人下手之狠宛如瘋了一般,也隻有森羅殿的那些陰邪鬼術才能將人的心智惑亂到這種程度。

    而隔壁一間屋中全是陰穢之極,含有劇毒的屍體殘渣,看那架勢應該是森羅殿的人用陰邪鬼術自殺的痕跡。

    我在殘渣中找了幾塊頭骨碎片,讓偵尋司的法師以木行法術拚湊複原,就是那李剛城的模樣。

    而且那些所留的衣物據查也都是李剛城的。”

    “王興是奉了大總管之命,去金鉤賭坊收取方朗卓的賬本的……”一旁的另一個副長補充到。

    “我知道。”

    林天通不耐煩地揮揮手,隨即沉吟起來。

    他整個人肥胖高壯,一身的橫肉肥肉交織,沉吟不動的時候仿佛一尊肉做的塑像。

    在金鉤賭坊裏占股的人不少,林天通也是其中之一。

    實際上大總管這樣急慌慌地派人前去,大概也是怕其他人先下了手,雖然最後免不了依然要分給自己,但說不定就要少了幾成。

    但哪裏知道那方朗卓居然是森羅殿的人,這一下顯然是將對方逼得急了,這才暴露出身份來。

    作為世家雄城的守衛統領,之前也在唐家其他城池中任職,林天通當然知道森羅殿是什麽東西,他也不會怎麽忌憚這些陰邪鬼修,畢竟世家體量在那裏,這些人在私底下再怎麽胡鬧也不可能明著和世家對抗,甚至許多時候還要在世家羽翼之下幫忙做些不怎麽見得光的事情。

    但歸根結底這都是一幫不可以常理度之的人,許多情況下說是瘋子也可以,狗急跳牆之下誰知道會做出些什麽事情來?

    大總管這一次是太急著伸手,以為擺在麵前的是個流油的肥肉包子,哪知道裏麵包著的餡其實是一團臭狗屎,拿住猛的一捏汙了自己的手不說,還讓他們這些負責擦屁股的人很有些難辦。

    一個年輕些的副長有些急迫地說:“那就盡快頒發海捕通緝,將那方朗卓捉拿。

    不管他是不是森羅殿的人,總之必須盡快給大總管一個交代。”

    林天通瞪了這副長一眼。

    這個是靠著大總管的特意囑咐才升上來的年輕人,立功心切隻想著大總管不說,腦袋還不夠用。

    那方朗卓在湖東城十多年,深得上任城主唐獠大人的重用,這樣一個人忽然被宣稱為森羅殿的妖人,讓唐家麵子上怎麽好看?

    讓唐獠大人如何看唐無忌大人?

    這兩兄弟,這唐家兩房之間若是沒什麽齟齬那還好說,如果真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他們這些手下人隨時都能變成出氣筒和背黑鍋的,丟了職位都是輕的,真惹哪位大人一不高興就直接連腦袋一起摘了也不是不可能。

    這個道理不止林天通清楚,幾乎所有在場的副長們也是明白的,要在世家製禦下混飯吃,那就得一切照著世家的心思去想。

    這是最基本的思考方式,連這個都不會的人不是很快被排擠被踢出去,就是莫名其妙地死在什麽地方。

    那個一心想著立功給大總管看的年輕副長看了看周圍同僚們的神色,沒過多久也回過神來,咧了咧嘴一臉尷尬地默然不語。

    其他副長也並不說話,一時間這房間中的空氣都有些緊繃起來。

    “方朗卓是要將他找出來的,但是此事不宜聲張……”林天通一臉嚴肅地緩聲道。

    能坐上一城統領,替唐無忌城主掌管城中守衛,修為什麽隻要過得去就好,最重要的是必須會做人,會做事,能替唐家能替城主分憂。

    “……森羅殿什麽的暫時別去管,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務必要盡快給大家弄出一個說法來,否則唐家的顏麵何在?

    湖東城的顏麵何在?”

    副長們默然不語,卻也都是暗自點頭。

    說到底王興老頭不過是大總管的一個小狗腿子,他的狗命其實並不至於讓包括林統領在內的一大幫人憂心至此,但關鍵是這事鬧得實在不小,若是讓湖東城蒙羞讓唐家失了顏麵,那才是比王興老頭的小命更嚴重上一萬倍的事。

    當時金鉤賭坊的二樓樓梯無故關上之後,上麵傳來陣陣重擊之聲,下麵的人們就覺得有些不對了。

    下麵玩樂的賭客中有幾個修為不錯的鬼仙修士,能感覺得到上麵傳來的不隻是重擊悶響,分明還有人在用五行法術在戰鬥搏殺,不過他們大約也猜得到是唐家內部的傾軋,並不怎麽在意。

    那些賭場護衛和仆役頭目倒是坐立不安,隻是礙於那位來自城主府的王執事的命令,也隻有在下麵幹等著。

    足足等了大半個時辰之後,才有賭坊護衛去硬撬開了二樓的門,結果上去一看差點沒把膽子給嚇破,驚慌失措地大叫著跑下來。

    偏偏那王興老頭為了方便辦事,將賭坊中有分量的執事和領頭人都支使開了,剩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守衛和雜役,出了事就隻能無頭蒼蠅一樣地亂竄亂叫,被幾個修為不錯的賭客上了二樓,將二樓的慘狀看得清清楚楚。

    居然有人在唐家的城中將城主府的人給宰了,直接當麵打唐家人的臉,這可是許多年沒發生過的稀奇事了。

    能在那賭坊中玩樂的客人自然都是有些身份地位的,多半都是大家族商隊的主事,還有其他世家的旁係子弟,他們當麵自然是慷慨激昂地保證絕不會胡亂散播消息,義憤填膺地說著要幫忙捕拿凶手什麽的,但背後肯定會是幸災樂禍地將之當做茶餘飯後的好談資。

    偏偏林天通還不能將他們怎麽樣。

    所以這事必須要盡快有一個結果,還必須是看上去完美的結果,迅速地抓住凶手,讓唐家讓城主府臉麵上的黑點沒那麽大。

    至於森羅殿什麽的那根本就不是黑點,而是一坨大便,說什麽也不敢扯到這事上的。

    “……對了,韓樂副長,還有沒有其他什麽線索?

    那李剛城為何要自殺?

    是他和王興那幾人搏殺中受了傷,自知逃脫不了麽?”

    “不是和王興那幾人。”

    老副長依然那副呆呆的神情。

    “是另有一人和他搏殺拚鬥過,他不敵之下便隻能用陰邪鬼術自殺。”

    “哦?

    是什麽人?

    不怎的不一次把話說完?”

    林天通瞪眼,很想喝罵,但看看那老副長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樣又忍住了。

    這老頭天資和修為不高,為人也死板,但是實務上確實細心,低調,能幹,所以他才隻收了那些可憐兮兮的靈晶進獻後將之提到副長的位置上來,畢竟總是需要些能幹實事的部下,而且這老頭的資曆也讓其他人無話可說。

    但現在看來這糊塗老頭實在是難堪大用,連什麽時候該說什麽都不明白。

    老副長搖頭緩緩說:“暫時還不知道具體是誰。

    隻能從痕跡看出這人修為不高,大約隻是人仙武道暗勁巔峰,初時隻躲在一旁偷聽,後被李剛城發現之後意欲滅口。

    這人初時不敵,打破牆壁偽裝逃跑再暗中將李剛城伏殺。

    此人修為不高但機敏狡詐,出手極狠,李剛城手持從王興那奪來的符咒也不是對手,這手段定然不是城中居民。

    這人最後還不顧危險返回去將李剛城身上的遺物全都取走了,靈石靈晶也一個不剩,從這習性來看應該是常年在外闖蕩江湖的散修……可能是混到二樓偷東西,卻被李剛城發現了要滅口,這人奮起反抗反而將李剛城殺死。”

    “哦,隻是偷東西散修啊…”林天通微微吐了一口氣,臉上終於露出一絲輕鬆的神色來。

    三神庇佑,這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的散修蟊賊實在是瞌睡來了時天上掉下來的枕頭。

    “那就將此人暫定為凶手,全城緝拿,先給大總管給城主府,給諸多商隊一個交代再說。”

    “是。”

    幾位副長也鬆了一大口氣,無論如何先有了個說法,這讓他們頭上的壓力也為之一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