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行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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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張宏正之前不願意現身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這行若無事的模樣肯定會引來別人的注意和覬覦,濟世教中人像是白玲虎和吳子健這樣身上都有龍虎教徽,一望便知,不過這種情況他也早就想好了應對之辭,淡淡說道:“我是曾在南宮領李祭酒那裏求得過一枚破軍籙,可惜也是就那一枚而已。”
“原來如此。”
李自豪麵露失望之色。
籙是濟世教中用以封存神通的道具,和符封存的是單獨的法術不一樣,籙封存的則是仙靈本身之力,製作更為繁瑣艱難,運用起來也限製頗多,所以極少流落在外人手中。
“原來你認得李祭酒?
怎的之前沒聽你說過?”
白玲虎在一旁麵露訝色。
“和你說了有用麽?”
忍著錘這女人一拳的念頭,張宏正神色如常地看了看那在吳子健身邊的少年,雖然已經是受到仙光靈露的照拂,但這少年似乎並沒有清醒的跡象。
“為何我看你侄兒似乎並沒多大好轉?”
“……之前被荒獸氣息侵蝕太過,現在就算抵擋了這氣息,但土行真法的浸染還是難免,畢竟年幼,武道修為不足氣血不夠,若是再這樣拖下去……”李自豪眉頭緊縮,看著外圍那些依然吵鬧的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不知閣下覺得你侄兒的命值多少靈晶?”
張宏正突然問。
“什麽?”
李自豪猛地轉過頭來,眼中的神光奪人。
“小兄弟這話是什麽意思?
可是有什麽法子救我侄兒麽?”
張宏正淡淡一笑點頭:“我確實是有個法子,不過這法子危險性極大,說不定還有可能喪命,所以我不願輕用。”
“張兄弟,你要做什麽……”一旁的白玲虎愕然。
“你不要廢話。
聽我說就是。”
張宏正伸指一戳白玲虎。
白玲虎一怔,卻還是真的聽話閉口不言了。
“小兄弟想要什麽,盡管開口就是。”
李自豪鼻中呼出的氣都吹得地麵塵土飛揚,眼中的光芒又有幾分危險。
“隻是千萬莫要空口白話,我這人性子急躁,受不得人騙。”
張宏正深吸了一口氣,盡量將心情和聲音都壓得平靜下來,說:“五百晶,你答不答應?”
“五百晶?”
李自豪愣了愣。
這是個散修和平民決計不可能接觸到的靈晶數目,一些小家族恐怕是傾家蕩產也湊不出這麽多來,但是對北海李家來說,尤其是關係到一位直係子弟的性命來說也並不算什麽。
他點點頭道:“好。
不過我身上可沒有這麽多,但隻要真救了我侄兒性命,我李家絕不會食言。”
“那好,隻是我先找人來做見證。”
丟下這句,張宏正走到三神廟門口,對著裏麵還擠在一起的人群拍手高叫:“諸位!諸位!請聽我說,請聽我說!”
擠在一起的人全都望了過來,連那些原本跪地祈禱的也轉過了身。
其實從剛才就有人注意到了廟外的張宏正,畢竟能在這荒獸氣息中活動自如的實在太顯眼,此刻更是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一下被數百人同時死死盯著,張宏正也是這輩子第一次有這樣的體會,感覺有些不自在。
不過他從來就不是個膽小怕事的,在濟世教義舍裏也曾出頭帶領一群孤兒小孩和克扣食糧的舍監作對鬧事,當下整整喉嚨揮舞雙手高聲說道:“今日大家遭逢大難,被森羅殿的陰邪妖人所害受困,多虧濟世教這兩位道長出手相助。
但人力有窮時,兩位道長畢竟年輕修為不夠深厚,唐家人隻顧著自己裝死不來幫忙,如今荒獸之氣越見濃厚,拖下去也不是個事。
小弟出身南宮領,也曾受濟世教大恩,現在手上有個法子能解了這困局,隻是需要大家幫個忙。”
“小兄弟有話便說,能有幫忙的地方絕不推辭!”
“小兄弟的法子請說來看看,這裏的人都有幾分見識,說不定能給你參詳參詳。”
“小兄弟隻要能解了今日困局,我們這裏必有重謝!”
“這位小兄弟一望便知是人傑之姿!今日能解了這裏的困局,來日必是一飛衝天,自立一家!”
“豈止自立一家,說不定還能被三神門收入門牆,從此就是縱橫天地間的自在真仙!”
三神廟中的眾人立刻開口應承的應承,沒口子稱讚的稱讚,亂哄哄的一團。
張宏正也是心中難免得意,這裏不少都是世家中人,平日裏看他這樣的散修根本就是草芥螻蟻一樣,別說正眼相看,性子暴戾的有機會順手殺了也不奇怪,但現在卻是各種好話如潮水一般送來。
不過他也深知這不過是一時的形勢和場麵所致,並不會將這些奉承好話真的放在心上,隻是繼續說道:“不瞞大家,小弟這番行事實在是要冒極大的風險,甚至有性命之危,所以一直猶豫不前。
但現在形勢如此惡劣,李家的公子性命危在旦夕,這位北海的李自豪大人願出五百靈晶讓我去拚上一把,隻要我去將這荒獸威脅給解了,北海李家就付我五百靈晶。
現在拿不出也沒關係,反正我也身上也帶不了,但日後我自會去向他們家索要。
希望大家都能幫我做個見證!”
“好!這自然是該的!我們給你見證!”
“好!李家大人豪爽!我們在這裏謝過了!”
“小兄弟放心!北海李家家大業大,這五百靈晶他們付得起!”
對於這種隻需要動動嘴皮子的事,眾人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張宏正也很是滿意這效果,原本他還頭痛怎麽樣來向這裏的人一人收一個靈晶的,收來了又要如何攜帶,現在有了李家人當冤大頭,這麽多人來作保那就方便了。
日後想要的時候直接去李家索要,這麽多世家中人親眼見證,想來家大業大的李家也不至於不認賬。
外麵的李自豪神色也輕鬆了不少,之前因為他的莽撞狠狠得罪了一把這裏的這些人,雖然李家不懼但也絕非好事,借著這個由頭多少能緩和一些。
關鍵是他侄兒的性命這下就了指望,他也不用去動其他更危險更得罪人的念頭了。
“現在就是我要如何上那荒獸頭頂上去……”張宏正看向那個李家的中年鬼仙。
“這位前輩有沒有法子送我上去?
比如給我個可以飛遁的先天符咒……”“給你你能用麽?
至少要生法境大成的鬼仙道修為才能駕馭先天符咒飛遁。”
中年鬼仙有氣無力地看他一眼。
“你不會是想跑去那荒獸頭頂,用東西引天雷下擊吧?”
“額……”張宏正一時無語,他還真是打的這個算盤。
那中年鬼修搖頭:“沒用的。
你就算是以符咒令水流倒豎或者是立起一根鐵柱插入雲中,借金水流動之性引下的也隻是普通的五行之雷,並非蘊涵天地真法不多,對那荒獸殘骸傷害有限。
何況那荒獸殘骸之上土行真法彌漫,先天之下的一切法術都難以運轉。
除非那荒獸再度自行擾亂天地,才有可能激發真雷下擊……”“……總要去試試才知道,我這秘法可不是什麽水流鐵柱可比的,現在就是如何上去的問題……”張宏正是近距離見過那荒獸的,知道表麵上是一層很厚的土石,雖然在之前的戰鬥中有不少崩裂,但也留下了許多可以攀爬的縫隙,隻是要徒手去攀登也是不大可能的,最好是有什麽稱手的工具和武器能用,也不知這些土石會不會和周圍城牆上的峭壁一樣堅硬結實。
忽然間,張宏正眼睛一亮,在人群中看到了周明義,這位周公子正在人群的最裏麵,懷中抱著那兩柄靈刃。
他伸手指去,大喊:“正好,周公子,借你那兩柄靈刃一用。”
周明義愣了愣。
他一直在人群中呆坐,神情恍惚,轉過來看著張宏正似乎也是下意識地跟著旁邊的人一起轉動視線而已,這時候才有些驚醒過來,茫然地看著他。
“放心,隻是借去一用而已,絕不會貪墨你這兩把鎮族靈刃,即便萬一有所損傷,李家那裏有五百靈晶足夠賠償了吧。”
張宏正笑嘻嘻地朝周明義伸手。
他實在是對這兩把靈刃的鋒銳稱手念念不忘,而且也隻有這兩把靈刃才最有可能破開那些被土行真法加固後的泥沙。
“我……我……這是傾注我周家心血才打造出的,不能給別人……”周明義呆呆地搖頭,但周圍立刻就有人嗬斥他自私自利目光短淺,要致這裏數百人安危於不顧,也有人好言相勸說這不過是暫時借用而已,然後旁邊就有個武道修為頗高的漢子等不及直接去從他手中奪過了刀,他在身邊數人的拉扯下眼睜睜地看著刀被奪走,無奈之下居然抱頭哭了出來。
張宏正也有些詫異,這位周公子看起來和之前在衛戍所中的模樣大為不同,似乎是受了什麽刺激。
不過這時候也不是同情客氣的時候,反正他又不是真的要借機強搶,用完之後還給他就是了。
他接過那幾人拋來的刀,丟下從衛戍所裏順來的武器,高聲勸慰了周明義幾句,轉身走去對著李自豪說:“那我就去了,你可莫要忘記你答應下的。”
“你快去就是,不過是區區五百靈晶而已。”
李自豪不以為意地揮手,然後放低了聲音,帶著些不明所以的其他味道。
“我隻等你最多半個時辰,否則為了我侄兒性命,我也隻有鋌而走險,得罪其他人了。”
“我知道。”
張宏正撇撇嘴,大概猜得出他在說什麽。
有一個先天鬼仙在,他們當然可以裹挾了吳子健一起將那李家公子給送出這城外去,那其他人就隻有掙紮等死了。
隻是此舉得罪的人太多,誰也不敢肯定留在這裏的人就一定死絕,而且他們也吃不準吳子健會不會受他們的掌控,否則說不定早就動手了。
“對了,你那裏有沒有什麽吃的?
我這餓了半天了,就怕等會去辦事的時候氣力不濟。”
張宏正打算試試最後刮這一把李家的油水。
果然這李自豪也沒讓他失望,瞪他一眼後丟從懷中丟給他一個玉瓶:“這一瓶五行精元丹便至少值十靈晶了,直接吞服,一粒就是十斤三階妖獸肉的精華。”
“那就多謝了。”
張宏正笑嘻嘻地擰開瓶子倒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藥丸出來丟進口中,果然有一股濃鬱的食物味道在口中散開,吞下肚中去之後饑餓感很快就消失,四肢百骸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氣。
他這還是第一次吃這種丹藥,想不到效用如此之好。
收好玉瓶張宏正又走到白玲虎跟前,還沒等他開口,白玲虎就先說道:“我和你一起去。
若有什麽意外也能照應得到。”
正好這也是張宏正所想的,他打算要去荒獸頭頂布設法陣接引天雷,再是小心防備多半都會受傷,必須有可靠之人接應,這裏也隻有白玲虎是最合適的人選。
當即一拍手:“也好,反正你師兄在這裏有這麽多人拱衛,你跟著我去見識一番也是好的。”
兩人當即結伴一起朝著貝場那邊跑去。
剛跑出三神廟,白玲虎就長歎一聲,神態蕭索,滿臉的沮喪之意。
顯然是這些被她救來的人相互爭奪位置,她好心通知引來的李家人又差點釀成一場亂鬥殺劫,讓她意誌消沉。
她要主動跟著張宏正出來,大概也是不想再在那裏多呆。
“所以我說你以後動手之前要先動動腦。”
一邊小跑,張宏正一邊半是教訓半是勸慰地對白玲虎說道。
“大多數人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堪。
不管販夫走卒還是世家貴子,麵對這種生死劫難的時候都一樣,你將人的本性往壞處多想象一下都不會錯。
悶著頭做事的結果經常都是將好事也做成壞事。”
悶了一陣子白玲虎才接口說:“你說多數人的本性都是如此不堪,但青玄仙尊說人之為生都源自先天一點純善之念,我們所修的濟世真法也源自於此。
而且南宮家的聖人也說過人之初性本善,天之大德曰生……難道張兄弟你到了危急關頭也會和他們一樣麽?”
“不知道,看具體情況,說不定也差不多吧,我可還沒活夠呢。”
張宏正坦然承認。
不過他倒有信心無論麵對哪種困境,都能找出空子和機會來。
“青玄仙尊和南宮聖人自然不可能胡說,隻是他們所站的高度不同。
就如伏羲大神還說世間萬物都是天地元氣化生陰陽五行而成,但我們來看怎麽都不是這樣一回事,難道說我這大活人本質上和一堆饅頭包子,和路邊的一坨狗屎都是一樣的嗎?”
“嗬嗬,你說的對。
隻是我們尋常人修為淺薄,雜念繁多才會顯得如此不堪。”
白玲虎笑著點了點頭,終於找回了點生機和活力,顯然是認可了這樣的說法。
“所以我們才要弘揚仙尊的慈悲濟世之道。”
“那也要量力而行。
就算是青玄仙尊也沒真個能普濟世間,南宮家的儒門仁義也隻有他們自己還有周圍幾個家族奉行。
所以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是最要緊的。
你師兄知曉這湖東城將有大災,卻隻是帶那些村民出城去,也沒想盡辦法去找唐無忌城主讓他提防,或者是強行疏散城中的居民一起出城,因為他知道那根本沒用。
現在他盡力在這裏救下數百人,但城中的其他數十萬無辜居民卻被荒獸氣息波及死去,難道你能說是他見死不救麽?”
“這……”“還有就像我。
我確實是有法子去荒獸身上引動天雷下擊的,看著這滿城的死人我也覺得那方胖子真的該死,但就要我為此而去冒險我也不大願意。
我現在選擇去,一是受了你師兄的啟發,發現做好事也能借機發一筆大大的橫財,正好還有李家那幾個人跳出來當冤大頭。
而且不這樣做我看那李自豪說不定就要強行劫持你師兄,讓你師兄護持著那鬼仙一起飛出城去,反正這麽多人的性命在他眼中都不如他那個侄子。
我也不願意見到那種場麵發生,所以才跳出來。
那你說我是見義勇為還是見財起意?”
“我……我……”“所以你別整天口口聲聲都是仙尊要我們如何仙尊說過應該如何,眼中也別不是好人就是壞人不是好事就是壞事,世事哪有那麽簡單?
義舍裏夫子教過南宮家的那聖人語錄,上麵說什麽持符契而不用,不偏不倚不要講死道理什麽的,我覺得就說得很好。
腦子不夠用的人才老喜歡講大道理講死道理,再好的大道理都能被這些人用來將事情搞得一塌糊塗,你就是這樣的。
弄清楚自己的能力大小,仔細想清楚事情的脈絡,定好自己的位置,憑著良心估摸著自己的能力,腳踏實地地去做事才是正途。
事情也永遠沒有完美做好的,盡自己能力和良心去做,做不到那也沒辦法。
知道不?”
白玲虎的臉色很是難看,沉默不語,這一通話並不中聽,也一時有些超過她理解和接受的範疇,但她也感覺事實確實就是如此,悶頭跑了一陣子之後才在心中繞過這個彎來,長出一口氣來,看向張宏正的眼光中有了些此前沒有的光芒,說:“你說的是,張兄弟。
你這樣聰慧明理的人真的該入我們聖教,必定能讓更多的人明曉仙尊慈悲濟世的真意……”“咳咳,別說這個了。
我最聽不得這個。”
張宏正連忙打斷。
“那周明義是怎麽回事?
他不是說要去叫自家商隊的人一起逃跑麽?
怎麽又跑到三神廟這裏來了?
而且看起來癡癡傻傻的?”
“他家商隊中人都死光了。
集市那邊有兩個不知道是那裏來的兩個先天人仙高手趁著荒獸氣息到處劫掠,將不少商隊中的靈晶和貴重貨物都劫走了,殺了不少有反抗之力的人,他家的也沒有幸免。
我去的時候隻看到他和其他幸存的人一起,口中銜著靈晶抵禦荒獸的氣息,正抱著那兩柄靈刃在集市口勉力爬行……如若不是其他家族還有三個先天高手去追捕那兩人了,他也多半難以幸免。”
“難怪變成那樣了,人財兩空啊。”
張宏正咂嘴搖頭,集市那邊聚集了不少其他外來家族的商隊,因此純以高手而論那裏比湖東城其他地方更多。
“隻是想不到先天境界的高手也居然趁火打劫,也不知道搶去了幾百幾千的靈晶……這都是森羅殿那方胖子造的孽啊。”
說話間,兩人已經來到了貝場之前,荒獸遺骸那如山嶽一般的巨大身軀就在眼前不遠之處了,近看之下,給人的壓迫感更是巨大,仿佛隻需要稍微一動就能將他們兩人給化作齏粉。
“三神在上,這東西可千萬是不能再動的了啊。”
張宏正也禁不住雙手合並上舉,祈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