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自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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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前荒獸的陰影步步逼近,那濃厚的宛如山嶽大地一樣的不可動搖的陰冷厚重的氣息撲麵而來,讓她不管是如何的反抗如何的掙紮,在周圍的重壓下都沒有絲毫的作用。
仔細一看,原來那荒獸還不隻是一隻,而是密密麻麻地不知道多少隻從四麵八方源源不絕而來,她隻感到絕望,但旋即又是一種悲憤從心中迸發而出,她悲傷於這天地間居然有如此多如此強的陰邪妖物,憤怒於自己為何如此弱小不能有絲毫的反抗。
但不管是悲憤還是絕望,都阻止不了周圍重重疊疊的荒獸一步一步走來,那厚重的氣息已經要讓她徹底停止呼吸。
忽然間一道閃電劃過天際,雖然並不怎麽耀眼奪目,卻是將這幾乎要讓她窒息的氣息劃破,那些荒獸也有幾個破碎開來。
那閃電的光芒中似乎有一個人影一閃,她努力地睜大眼睛想要看清楚這給她帶來光明和生機希望的人是誰,這人影似乎她認識,又似乎看不清楚,這讓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不安,隻能用力去睜大眼睛。
然後白玲虎猛地就睜開了眼睛,看到的是上方空蕩蕩的寬闊屋頂,幾盞靈石燈在巨大的石柱上散發光芒,但是這並不明亮的燈光在寬闊的空間中並不能帶來多少光明,顯得這空間有些幽暗。
直起身來,白玲虎才發現自己正躺在三神殿中,三神的雕像正在幽暗的燈光下注視著這空蕩蕩的大殿,之前還在這裏接受庇護的人們此刻一個也見不到了,而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地黑了下來。
“師妹,傷口感覺如何?”
吳子健的聲音從後麵傳來,白玲虎回頭看去,看到這位光世行者正在她身後不遠處盤膝而坐。
被吳子健這樣一說,白玲虎對於之前的記憶才完全恢複過來,自己應該是在貝場中被人打斷了手腳陷入重傷。
她微微活動了一下手腳,又深深地呼吸了幾口,運轉一下內力,點頭有些驚喜地說:“似乎已經沒大礙了,多謝師兄。”
吳子健淡淡說:“無須謝我。
是那李家李自豪替你正的骨,又替你敷上了他們李家的生肌靈藥,你之前又服下了生機丸,都是平常難得一見的靈藥,你受的本來就是單純的外傷,我再以光世仙露催化大體上就已算治好了。
不過現在隻能說是可以行動,要筋骨也完全恢複如初,至少還要十來天的功夫,其間可不能再和人動手。”
“那李家的李自豪為何會……”白玲虎完全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這些世家中人向來就不會給他們好臉色,無人知曉的情況下落井下石將她給隨手殺了都是可能的。
“對了,張兄弟呢?
他可沒事麽?”
“他自然是沒事。
要不然你如何能沒事?”
吳子健笑了笑。
“那他去哪裏了?
還有其他人呢?”
白玲虎看著空蕩蕩的三神大殿,之前這裏人聲鼎沸的模樣好像隻是幻覺一樣,現在找不到絲毫的痕跡。
“他們說是找到了被人劫去的上千靈晶,讓集市中幸存的人都去分領屬於自己的一份,其中起了不少糾紛,有些人打了起來,張兄弟和李家的人去那裏主持公道分配靈晶去了。”
吳子健搖搖頭又微歎一口氣。
“城主府中至今無人出來彈壓局麵,聽說有不少幸存之人乘機在城中肆意搜刮劫掠,之前留在這裏的都去保護自家財產去了。
李家的那位小公子受我治愈之後,也被那位鬼仙隨身帶著跟著李自豪他們在一起。
這裏自然就隻剩我和師妹你兩人了。”
白玲虎看殿外,已是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色。
他們之前在貝場之時就已經是近黃昏,現在看起來已經是午夜之後。
這浩劫之下就算那些靈石路燈還沒有被荒獸氣息所摧毀,卻已沒有人再會去操控點亮了。
漆黑的夜色中,遠遠偶爾會有打鬥的響動和慘嚎響起,還有火行法術炸出的光芒和燒起的建築,看起來比之前在荒獸氣息壓製下的一片死寂多了幾分活力和生機,但細細一想卻又叫人悚然。
這城中的人死了九成多,靈石靈晶卻沒有壞掉的,在這一片漆黑又毫無秩序的死地中,發生的一切並不難想象。
“那李自豪說已經向李家求援,隻是李家領地距這湖東城有數萬裏之遙,真人境界的長老要橫跨萬裏而來可能也要明早去了。
到時候此件之事就算徹底完結,此後師妹你有什麽打算?”
“什麽?”
白玲虎覺得完全摸不著頭腦。
“師兄你這是什麽意思……我會有什麽打算,自然是和師兄你一起在湖東城……”“我不會在湖東城了。
今次救下這許多人,為我聖教奠定了不少的善名,正是借機去開拓局麵之時。”
吳子健搖搖頭。
“不過若是你要留在湖東城卻是不錯的。
如今荒獸之厄雖然解除,但湖東城已經成為一片死地,城中居民幾乎死盡,正是需要重頭再建的時候。
唐無忌隻是重傷未死,我猜唐家還是會讓他擔任湖東城城主,否則也沒人願意來接手這個爛攤子。
讓他重新將湖東城和貝場恢複舊觀,也算是對他和對他們這一房的懲罰。
你若留在此處幫助出力,能在篳路藍縷中一起走上一段,他必然對你另眼相看。
唐家似乎是察覺到了什麽風聲,從這兩年開始有收斂固守之態,唐家老祖下令不再和其他豪族大家聯姻,反而似乎有對庶民百姓和聖教生出親近之意……如此機會之下,說不定你便有嫁入唐家的機會啊。”
“……師兄你說什麽?”
白玲虎瞪大了眼睛,不止頭腦有些發懵,心中也莫名有一種寒意在升起。
“我如何能嫁入唐家?
我乃聖教道士,畢生都以弘揚聖教慈悲濟世之光行走世間……”“但你不是還沒有受祭酒敕封麽?
那便算不得道士,自然是可以婚嫁的,也無須遵守不可於世家勾連的戒律。”
吳子健淡淡道。
“正是因為你對慈悲濟世之道堅定不二,才能以這樣的方式最大程度地給聖教以幫助。
即便不成道士而成唐家人,聖教教義始終在你心中,你能以唐家妻妾為聖教所做出的貢獻,可不是任何一個威儀道士所能比的。”
白玲虎愣愣地看著吳子健,幽暗的燈光之下,這位她一直都敬仰萬分的師兄是如此的陌生,還有些令她生寒的可怖。
好在吳子健隨即又是淡淡地一笑,好像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樣:“這是祭酒大人的意思。
他讓我帶你來湖東城便是存了這樣的心思。
現在看來雖然幾經波折,但是現在的情況卻是比他預想的還要好,可惜我是不能留在這裏了。”
白玲虎木然看著吳子健:“那師兄你覺得我該如何做呢?”
“我覺得你該如何做這並不重要,你也不該來問我。”
吳子健搖了搖頭。
“重要的是,你自己覺得自己該如何做。”
白玲虎默然不語,隻感覺前所未有的迷茫,心中既有憤怒又有失望,想嘶聲大叫又想嚎啕大哭,但她又實在不知道自己該哭些什麽。
抬頭茫然四顧,想找些能幫著支撐起心中原本的那種剛強之意的東西來,但周圍除了一片幽暗之外,隻有三神的雕像在前方靜靜地矗立著。
威猛無比的盤古,飄逸出塵的伏羲,淩厲奪人的通天,這便是開創了人族紀元的創世三神,但現在也隻是三尊沒有任何生命的石像,不能給他什麽支撐,也不能給他什麽指引。
“沒錯。
若是我真能嫁入唐家,成為唐家嫡係子弟的妻妾,說不定真能對聖教有利。
畢竟說服世家城主同意在城中開辟濟世廟,那就是數十個威儀道士拋頭顱灑熱血斬殺妖獸也換不回來的……”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白玲虎開口緩緩說道,她聲音幹澀凝滯,全沒有平日間那十足的中氣和活力,但深處好像又帶著些其他說不出來的東西:“但是之前我曾勸張兄弟加入聖教,他反問過我一個問題……總之說是隻要為聖教有利,讓我去做一件極為惡心的事情我願不願做,當時我想過,這世間又有什麽事是能比傳播聖教光輝更為要緊的?
那自然是再惡心再困難的事也必須去做了。
他當時輕輕鬆鬆地說他是絕不會去做的,我還以為他是秉性輕佻心中無道義擔當,但是現在……我明白了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我也要說我不願去做,一點也不願意。”
吳子健笑了。
相比於白玲虎的沉重凝滯,他笑得卻是極為輕鬆淡然,好像隻是在和人拉家常一樣:“你不願意那便好了。
那我們也不用去城主府,等著城門打開就和其他人一起走吧。”
“……原來師兄你也不願我去麽?”
白玲虎一怔,恍然間微微又露出些喜意。
“我說了,我願不願意,覺得該不該這一點都不重要,因為又不是我去做。”
吳子健笑得意味深長。
“若是你真能忍辱負重,或者心儀唐無忌而嫁入唐家為聖教奧援那自然也是好事。
甚至你自己樂意做個世家婦人從此衣食無憂不用奔波勞累風餐露宿,同時又能在世家中弘揚聖教,那更是好上加好。
但你並不是這樣的人,那也就不要去做這樣的事了。”
“你自己是什麽樣的人,該做什麽樣的事,不要去問別人,也不要聽別人的話。
這本就是你自己最根本的事。
青玄仙尊所傳的慈悲濟世之道可不在旁人嘴裏,隻在你自己心中,隻在你自己腳下,須得靠你自己去慢慢領悟,靠你自己去一步一步地走出來。
這才是真正的身心順理,唯道是從。
南宮聖人也曾有言:人能宏道,非道宏人。
便是這個道理。”
吳子健手腕一翻,拿出一塊手掌大小的東西來遞給白玲虎:“雖然還是早了點,但既然你已經有些明白了這道理,我也就將這東西先給你。”
白玲虎接過來一看,這是一方印,正麵銘刻著密密麻麻的符紋和文字,上方則雕刻出了一位手持巨鐧,英武威猛異常的武士。
看清楚了這印上的細節,白玲虎頓時瞪大了眼睛,驚問:“這……這是……破軍籙印?
師兄你怎能有破軍籙印的?”
籙印是濟世教道士在接受祭酒敕封之後被賜予的信物,不隻是自身身份的證明,更是祭拜仙靈的憑借,以此作為自身精神寄托,接引所祭拜的仙靈之力源源不絕,威能也和白玲虎這樣的流羽不可同日而語。
但這既然是自身精神寄托所在,那也就和道士本人息息相關不可分割。
道士身死,籙印自然粉碎,幾乎不可能給予旁人,所以白玲虎看到這枚破軍籙印才會顯得如此驚訝。
“兩年前我在陽壽山采藥,運氣不錯挖到一塊上好玉髓,刻了我的光世印之後還有剩,就順手替你雕好了這枚破軍印。
你走自己的路,也該要有自己的印。
當然,這印沒有經過開光大典,也沒有祭酒大人以濟世真法洗練敕封,現在隻是徒具外形而已,要靠你自己來慢慢祭煉。”
“這……這如何能夠?”
白玲虎一時間覺得腦子都要轉不過來了。
她從來就沒聽說過籙印還能自己雕刻,自己祭煉的。
濟世教立教千年,好像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有這樣的事情,教中的一切製度儀軌都和他們的神通法力息息相關,吳子健居然要她越過祭酒大人的許可自己去祭煉一方破軍籙印,這聽起來簡直是要自己開創一個無需靈石的修煉方法一樣不可思議。
“自然能夠。
青玄仙尊當年和破軍光世幾位同伴一起行走天下,滌蕩群邪的時候不也沒有人給他們敕封麽。
總要走旁人給你指點好了的路,又如何能求得你自己的道?”
吳子健回答得卻是言語平淡,好像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一樣。
然後他又拍拍手,神情變得微微凝重起來。
“好了,既然你不願去唐家也不願留在這湖東城,那我就有個事想請你幫忙。”
“師……師兄請說……”“我先說明,此事需要你獨自去做,說不定就有極大的危險。
你自己要想清楚,我絕不會勉強你。”
眼看吳子健的神色罕見地凝重了下來,白玲虎也定了定心神,仔細聽他說話。
想了想,吳子健先問:“那位張兄弟,應該是已經取回了他們被方朗卓奪去的那件事物了。
你看到他是從哪裏取回來的麽?”
“我不知道。”
白玲虎茫然搖頭。
“他取回來了嗎?
我並沒看見,可能是在我昏過去之後。”
“應該是從方朗卓那裏取回來了。
他之前在這裏的時候分明還沒有,但和李自豪一起回來之後身上便帶了那東西。
我雖沒見,但能感覺到那事物散發的氣息,似乎還和荒獸有幾分相似之處。”
“那事物究竟是……”“我不太清楚,有些猜測現在也不好和師妹你說,所以我便要請師妹你幫忙了。”
吳子健直視著白玲虎。
“張兄弟助我們如此之多,我們實在無以為報。
而他們散修闖蕩江湖朝不保夕險阻甚多,我便想請師妹你一路護送他們。
不管是他們去納法提領也好,回南宮領也好,都請師妹你一路跟去,而他們要如何處置那事物師妹你也要盡量注意一下,發生的任何事情都要銘記在心。
不知道師妹你願意麽?”
“師兄放心,此事我自然是義不容辭。”
白玲虎握拳輕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神態肅然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