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變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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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宏正被門外的腳步聲驚醒,悄無聲息地翻身坐起,伸手將旁邊的刀握在手中。

    他常年在野外露宿養成的警覺本能並不因為在客棧中住宿就稍減,而且人仙武道入化境之後對於旁人的精神和注意力都有種微妙的感應,他本能地就感覺到門外走來之人是衝著自己而來的。不過微有些奇怪的是,一向更為敏感的肥貓蹲坐在床頭並沒什麽異動。

    篤篤篤,敲門聲之後就是白玲虎的聲音:“張兄弟,你醒了麽?”

    張宏正連忙跳下床點亮靈石燈將門打開,看到白玲虎正站在門口。還沒等他開口問,白玲虎就徑直走了進來,然後反身將門給扣上,轉過來一臉鄭重地看著他說:“張兄弟,我些很要緊的有話想要對你說。”

    “厄……這個……”張宏正莫名地有些發慌,白玲虎的個頭比他還稍高一點,這樣直直地看過來讓他感覺有些壓力,而且有了之前的一些事情,總讓他不禁地想要朝著其他奇怪的地方聯想去。“有什麽事……非要在這裏說?等我們和呂大哥他們分手之後再慢慢說好不好……”

    “張兄弟,我要走了。”白玲虎沉聲道。“我要和韓大哥一起去望峽堡。”

    “嗯?”張宏正一愣。“為什麽?不是說好了讓他一個人去的嗎?我們一起盡快返回南宮家就不會有危險……”

    “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我要和韓大哥一起去查出那運送貨物背後的主事人。這也是我師兄給我的任務。他讓我跟著你們,就是要我看著這些東西最後是落到誰人手中,他們要用來做什麽。韓大哥來對我說,他師門的長輩說這東西是荒神碎屑,那些幕後之人讓呂大哥這樣的散修來運送這東西就是為了掩人耳目,背後一定有一個絕大的陰謀。”

    “荒……荒神碎屑?是那個荒神?”張宏正瞪大了眼睛。方朗卓來強搶這東西似乎就是為了啟動那具荒獸殘骸,他早料到這東西必定藏有極大極深的秘密,想要從方朗卓那手下套問出來曆卻無果,想不到白玲虎卻是從那韓樂口中聽到了真相。他第一反應是要質疑那韓,心底卻又知道這事實至少八九成就是如此。“這……這個若真是那荒神碎屑,那也實在是太危險了。不管背後的是納法提家還是誰,一定是要把所有知情的人全數滅口的。你還要去調查那不是找死麽?讓那韓樂自己一人去就好了啊,他背後有三神門撐腰,至少納法提家還會有幾分忌憚,濟世教他們可是不怕的,隻一句說你擅自傳教就能將你殺了……”

    “我自然知道此事危險。但再是危險這也是我必須要做的事。身心事理,唯道是從。從我受仙尊指引,踏入聖教,祭拜破軍仙靈之道的時候,就注定了不會畏懼生死,滌蕩妖邪護佑黎民就是我這一生唯一要做的事。”

    白玲虎的話語聲坦然平靜,卻又不容置疑。然後她又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了張宏正的手,說:“張兄弟,其實我是真的想和你一道回南宮領。和你在一起的這些日子雖然不長,卻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間,我曾想過,這輩子若是能一直和你一起帶著胖貓行走江湖,鏟除妖獸傳播聖教教義那就好了。但可惜這隻是我一廂情願的幻想。你終究有你要做的事,我也有我必須要做的事。等天亮之後鎮門打開我就要跟著韓大哥一起出發了,我隻能禱告仙尊庇佑於你,讓你在長城上平安無事。若是我此去能不死,說不定有一日會來長城看你。”

    放開張宏正的手,白玲虎轉身去摸床頭蹲坐的肥貓:“胖貓啊胖貓,我就要走了,你跟著張兄弟一定要平安啊。還有少吃一點,要不然太胖會跑不過妖獸呢。”

    肥貓斜眼瞥著白玲虎,伸爪出來擋住她摸過來的手,看起來卻像是和她擊掌一般。白玲虎一笑,握手捏了捏貓爪。

    “再見了,張兄弟。”白玲虎最後看了一眼愣在那裏的張宏正,轉身走出門去。剛剛邁出門檻,她忽然感覺到了什麽,伸手入懷拿出了一方小小的印章來,正是吳子健親手給她雕刻的那枚破軍籙印,一直以來任由她如何禱告都沒有絲毫反應的籙印此刻正散發出淡淡的金色光輝。

    深吸一口氣,白玲虎將籙印重新收入懷中,閉眼默然,再睜開眼後神光爍然堅定,隨後大步邁出朝前而去,再沒有回頭看過一眼。

    清晨的陽光穿透嘉蘭鎮鎮外的水幕,在水幕上映照出朦朧的光暈,韓樂和白玲虎正在等在門口開啟。

    嘉蘭鎮並沒有實體城牆,一到晚上關閉鎮門之後,水渠中的水流立刻便會升起形成一道十丈左右的水幕,將鎮子的內外隔斷。相比實打實的城牆,這種以陣法激發出的水幕要靈活許多,在鬼仙操控之下防禦應敵之能也並不弱。

    韓樂就站在水幕之下等著鎮口的守衛放行,無聊中順便看著水上的倒影。他原本從來就不是個在意自身外貌的人,一兩年不剃須理發洗澡都是家常便飯,但這和白玲虎同行卻不自覺地注重起外表來,昨夜專門去又洗了澡又刮了須又買了身新衣服,這時候覺得自己頭發似乎太過淩亂了,似乎應該要弄得稍稍整齊些更好看,就把頭湊到旁邊水幕邊上挨了過去,呼哧呼哧一陣輕響,頭發就被水幕上的水流給削下一大片來。

    “幹什麽?不要命了?不知道這激流障壁的厲害麽?再把腦袋往裏湊湊試試,不把你的頭給切下來。”不遠處鎮門口的守衛隊長看了立刻厲聲叱喝。“不想要你的爛命隨便出找個妖獸去填肚子,髒汙了鎮中的地麵還要連累我們派人打掃。”

    “切,不過小小的先天法陣而已,攔得住什麽人。如果不是不想多惹事端,我帶著師妹你一下便衝出去了。”韓樂頗不以為然地瞥了那守衛隊長一眼,又轉過頭去向著白玲虎傻笑。“這些世家製禦下的守衛最是喜歡狐假虎威,這邊納法提家的還多少守些規矩,慕容家公孫家那邊的走狗才最喜歡壓榨平民和散修,我看不順眼的都宰了不少了。”

    白玲虎好像沒有聽到一樣,隻是看著鎮外的景象默不作聲,韓道:“我知道師妹你們濟世教講究一個慈悲,除了那些真正罪大惡極的陰邪鬼道之人都不能殺,但是要我說這就是矯枉過正了。你慢慢地四處看看就知道,那些世家走狗當真是比吃人的妖獸還要可惡……”

    日頭逐漸躍出地平線,那顯然是主修鬼仙道的守衛隊長看都沒看鎮口塔樓上懸掛的時儀,隻憑天地元氣的變化就清晰感覺到了時辰,伸手對著鎮口封禁的水幕一揮手,十數丈高的水幕就悄然落下收回到旁邊的水渠之中。

    “師妹,我們走吧。”韓樂昂首挺胸,迫不及待地邁步走出。

    “等等~!”後麵忽然傳來喊聲,兩人轉身,看到張宏正一路跑來,背上斜插著長刀,肩膀上一邊背著一個大包裹,一邊則是肥貓蹲坐在上麵。張宏正縱躍間起伏跑得飛快,但肥貓在上麵依然是坐得穩穩當當紋絲不動。

    “張兄弟?”白玲虎一臉驚愕。

    “我陪你一起去那望峽堡。”張宏正跑到白玲虎旁邊站定,拍拍肩膀上的包裹。“我和呂大哥西望他們打過招呼了,他們自己去連峰城坐船,反正都是大路。我就收拾那些妖獸肉費了些功夫。”

    “張兄弟……”白玲虎神色複雜,既有欣喜又有感動還有擔憂和無奈。“你不用跟我們去的,我們此去有極大的風險,而且這又根本不關你的事,你又何必……”

    “別說了。你都陪我走這麽遠的路,就不許我陪你走一段麽?”張宏正拍拍白玲虎的肩膀。“而且我本來出來這一趟就是為了開開眼界,這背後的事情如此凶險精彩,自然是不能放過。那納法提家再凶險,能凶險得過湖東城中的那具荒獸遺骸?我們無心之下都能闖過來,這次有心防備之下當然更加不成問題了。”

    “小子。我先說好,你要跟著我和師妹來,我當然不會攔你。但是真遇到什麽危險的時候你也別指望我會來救你。”從張宏正出現開始,一旁的韓樂麵色就極不好看。但張宏正隻是跟著白玲虎,和他也並沒有什麽關係,他似乎也沒資格拒絕,隻能滿是嫌棄和敵意地在旁看著,帶著些恐嚇意味地說道。“還有若是你拖我的後腿,或者是想要走漏消息出去什麽的,也不要怪我……”

    “你看什麽看?那是什麽眼神?之前製止你去送死你還敢心有不滿?”

    忽然間不遠處的守衛隊長走了過來,神色不善地盯著韓樂喝道:“你們堵在鎮口想要圖謀不軌還是想要鬧事?身符鐵牌拿出來!”

    這一下讓三人都是一怔,韓樂也是一呆。他之前是看著張宏正,但那滿含敵意的視線卻像是盯著旁邊那不遠處的守衛隊長,而那守衛隊長原本就對這個形貌醜陋的歪眼漢子有些不滿,在這眼神的刺激下立刻發作了起來。

    “原來是個歪眼麽?哼……”不過走到近前,這隊長才發現之前那眼神其實並不是對著自己而來,旁邊白玲虎又是一身濟世教的打扮,他稍稍猶豫之後似乎也不願意多生事端,不耐煩地揮手:“要出去就快走,莫要擋在鎮口礙事!”

    有這守衛隊長的打岔,三人也不再在這鎮口駐足耽擱,便轉身就結伴而行順著大路朝著望峽堡的方向離開了。

    而三人離開之後沒多久,一隻車隊就從鎮中行來,來到了鎮口處整理行裝,檢查車輛安排駝獸,旁邊的守衛不僅不敢催促,還忙著上前幫忙。因為這隻車隊上繪製的是嘉蘭家的家徽,而騎在最前方一隻高大駿馬上的赫然是嘉蘭家的家主嘉蘭弱。

    車隊的貨物並不是太多,駝獸和車輛也都是百裏挑一的,旁邊幫忙的守衛也不少,但上麵的東西整理來整理去的似乎老是整理不完一樣,而那位應該庶務繁多的鎮守嘉蘭弱也是一副不急不躁的樣子,隻是時不時地瞥視著鎮口進出的人。

    直到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又有一行三人來到了鎮口想要出鎮,嘉蘭弱才對著他們一笑:“幾位南宮家的朋友,今日就要離開了嗎?”

    三人中為首的一人是個有幾分儒雅氣質的中年散修,正是呂寧,他上前幾步對著嘉蘭弱一禮:“見過鎮守大人,我們正是要走了。在這裏盤桓兩日,貴鎮的一切井然有序,生機勃然,實在讓我們印象深刻,可惜終非故鄉。我們在此間的事已然處理妥當,這就要返回南宮家去了。”

    “嗯。幾位回去之後也可將這裏的景象對南宮家的朋友們多加講述,讓他們知曉這萬裏之外也有欣欣向榮的人道樂土。”嘉蘭弱點點頭,不動聲色地道。“不知幾位是走哪個方向呢?我這裏正好要去連峰城運送些東西,若是合適不妨同行一段。”

    “哦?正好。我們也正是去連峰城。”呂寧一聽之下不禁麵露驚喜之色。能跟著這位鎮守一路前去,那自然是比自己幾個散修不知道方便了多少倍,不說妖獸什麽的,其他城鎮守衛方麵的麻煩也不用擔心了。“那就有勞鎮守大人,允許我們附驥左右了。”

    “隻是小事罷了。”嘉蘭弱淡淡一笑,掃了一眼後方卻沒看見預想中的人。“正好我這裏整理貨物還要一會,你就快去把你們一行的另外兩人叫來吧。”

    “啊,這個……鎮守大人,那位濟世教的白道長說是有要事在身,已經離開了,我們一行的另一位張兄弟似乎也跟著她而去了。”

    “嗯?”嘉蘭弱臉上的微笑頓時一僵。“他們去了哪裏?”

    “他們原本也是要跟我們同路的,隻臨時起意,昨晚來和我們說了一聲今早一大早就離開出鎮去了,具體什麽情況去哪裏我也不知……”呂寧有些疑惑,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有什麽不妥的地方?”

    呼吸之間,嘉蘭弱的表情就恢複了正常,勉強笑笑:“隻是有消息說有一些外來的險惡散修在這一帶出沒流竄,怕他們遇上了有危險……不過想來也應該問題不大,最多我讓守衛帶隊出去巡查一下便是……”

    “他們都是頗有修為和機變的人,鎮守大人無須多慮。”呂寧雖然感覺似乎有些地方不對,但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能順著之前的話說下去。

    “嗯,那是,我們便出發吧……”

    很快地車隊就整理完畢,出鎮朝著連峰城的方向而去。鎮口的秩序又恢複了正常,鎮民和散修進進出出。 而那個曾經斥喝過韓樂的守衛隊長看著嘉蘭弱帶領的車隊消失在視線之外,這才抽出一道符來化作一道清光,飛入鎮中的嘉蘭大宅中去。沒過多久,另一道更凝實也更迅捷的清光從大宅中升起,朝著遠處飛速而去,眨眼之間便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