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七十四章:聖人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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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寧長久與陸嫁嫁隨著豢龍者緩緩走下了山道,圓形環繞的巨大山穀好似決鬥場,周圍是萬重大山。

    從懸崖上方看起來不算巨大的龍類,湊近之後便是一座又一座聳立麵前的小山,普通的人身體不過它們的利爪般大小。古龍蟄伏在地上,在萬重赤雲大山的遮蔽中打著盹。

    豢龍者從它們中間走過,龍類注視著它,似表示尊敬。

    寧長久向著四周望去。

    數頭古龍也好奇地盯著他,它們的瞬膜不停刷過瞳孔,眼睛像是也不喜歡這般幹燥的環境。

    “前輩是龍族出身?”寧長久問道。

    豢龍者搖頭道:“不是,但我恩師是龍,他飛升離去之後,我自當替他照顧他的血脈。”

    寧長久輕輕點頭:“前輩真是信義之人。”

    豢龍者道:“你們人族或許喜歡溢美之辭,但我不喜,你的話太多了,遠不如你的道侶來得沉著冷靜。”

    寧長久看了眼陸嫁嫁,陸嫁嫁無奈地笑了笑,並非是她不想說話,隻是先前飛升傳說三境的方法給她帶來了許多震撼,她還在琢磨其中的意思。

    豢龍者領著他們走了一段路。

    這條路很長,但豢龍者卻像普通人一樣走過去。

    寧長久不解,豢龍者要帶他們去往的地方禦劍飛行並不算遠,但若要徒步而走,恐怕要走整整一個時辰不止。

    “我知道你心中的疑惑。”豢龍者道:“若我要橫跨世界,我會選擇禦劍飛行,但這段路太短了,禦劍飛行不方便思考。”

    寧長久心想,這樣的話便不似修道者,更似老學究了。

    豢龍者似能讀透人心:“修道者修到最後,本就是學者,以劍破法終會死去,唯有真理與世長存。”

    寧長久不敢亂想了,但他依舊感慨,五百年前的修道者如今的果然不同。

    或許這也是如今能邁入五道境界的越來越少的緣故。

    他們緩緩向前走著。

    豢龍者始終低著頭,像是沉吟著什麽。

    終於,他們來到了盡頭。

    那是一個巨大的,以岩石為表層的正方體,它幾乎有一座城市那麽大。

    “你們的到來,確實點亮了我新的想法。”豢龍者停下了腳步,道:“當然,這也是你們的幸運,或許今日,你們便有機會見到真正的得道飛升的一幕了。”

    岩石的大門打開。

    一個少年從中走了出來,他看著豢龍者身後的兩個人,微微疑惑。

    豢龍者取下了自己的劍,遞給了這個少年,道:“以後替我照顧那些老龍吧。”

    少年神色一怔:“您終於要走了嗎?”

    豢龍者點了點頭。

    少年接過了那柄古劍,道:“我不行的啊……”

    豢龍者道:“我從恩師手中接劍之時,與你的年紀是相仿的。我當年做到了,你應也可以,隻要守著這方寸之地便可,若是大勢不可逆,也怪不得你,盡力便好。”

    少年顫抖著接過了劍,含淚道:“是,師父。可是……可是當年聖人明明說過……”

    “我不相信他的話語,我覺得我走的,是修行者唯一,也是正確的道路。”豢龍者道。

    少年不再多言。

    豢龍者對著寧長久和陸嫁嫁道:“隨我進來吧。”

    他們隨著豢龍者一同入了巨石做成的城市。

    懸浮的石城裏一片明亮。

    寧長久向著兩邊望去。

    石城的中央有一道河流般的分界線,兩邊則是居民和建築,還有許多高山,大樹,但那些都不是真實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用整齊的小方塊拚湊而成的。

    這個石城是一個巨大的沙盤。

    “這就是我的研究。”豢龍者道:“我所研究的內容是彼岸對稱的原理。”

    寧長久神色一怔。

    彼岸對稱是小世界裏遵循的法則。

    之前在白夫人破碎的酆都城,他們與白夫人跨河對峙,所受限的便是這個定理,唯有中軸線兩邊的修行者境界相仿,這個世界才能得以平衡,否則世界便會失衡崩塌。

    臨河城的決戰裏,趙襄兒,白夫人,寧小齡和他都在臨河城的一邊,世界即將失衡之際,他用小飛空陣來到了另一邊,於是世界維持自身的平衡,選擇他為容器進行自救,瞬間灌入體內的靈氣衝破了門檻,讓他一舉邁入入玄之中,結出了先天靈金烏,撕開了臨河城的夜色。

    豢龍者道:“沒想到你經曆過……那看來你對於這個能有更深刻的理解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當時生死存亡,哪裏想過這些?”

    他們是三人站在中軸線上。

    豢龍者對寧長久說道:“你去左邊。”

    寧長久站在了左邊。

    世界開始緩慢地向左邊傾塌。

    豢龍者對陸嫁嫁道:“你去右邊。”

    陸嫁嫁站在右邊。

    兩邊又開始趨於平衡。

    豢龍者自己時而走到左邊,時而走到右邊,但對於這個世界都沒有太大的影響。

    “因為我是世界的創造者。”豢龍者給了第一個解釋:“世界的主人無需遵守這一原則。”

    寧長久輕輕點頭,白夫人最初也不受影響,後來神話邏輯的柱子崩塌了,她失去了對酆都的控製,便也受到了影響。

    他開始大致地講解一下關於彼岸對稱的原則。

    “首先,必須是一個無主的,封閉的世界。”

    “世界越大,對稱性的影響就越弱。”

    “對稱性的成因是因為小世界會被大世界排斥,在世界中創造世界,相當於是把一塊木板小心翼翼地放在一顆尖尖的石頭上,所以它的平衡極為重要。而維係平衡的,是修道者的境界。”

    “我做過上千次測算,在這個規則裏,修道者的境界是有明顯定量的。”

    “如果入玄為一,那麽通仙就是二,長命為四,紫庭為八,六道為十六。這個結果與我最初的想象不同,因為它的平衡隻測算境界,你初入紫庭與紫庭巔峰,在世界的眼中是一樣的,都是八。”

    “但是,你若從紫庭入了五道,那你的比重就會從八直接變成十六……這個過程並不是慢慢增加的,它是不連續的,是跳躍的。八到十六之間的數字都被略去了。”

    “這也是你們普通修道者口中的……進入嶄新境界後,翻天覆地的變化。”

    豢龍者說著他這些年的研究所得。

    寧長久問道:“那為何兩個紫庭境的修道者無法戰勝一個五道境界的?”

    豢龍者道:“因為修道者的數字並不遵循術家老祖定下的規矩。它有一套自己的運算方式,這是千年前,一個被定為術家欺師滅祖之人總結的。”

    寧長久輕輕點頭,他看著這個石城世界,看著那些小方塊拚湊的一切,感覺像是來到了嶄新的世界。

    獨屬於傳說三境的世界。

    難怪師兄說五道便是力量的頂點,傳說三境並非是力量和境界上的突破,而是對於天地感悟的提升。

    “當然,這些都是比較粗淺的東西,這才是我真正的研究。”

    豢龍者伸出了手,結了一個複雜的手印。

    一塊石碑浮現在眼前。

    那塊石碑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文字。

    寧長久發現,這些文字和數字自己每一個都認識,但是連起來根本看不懂。

    陸嫁嫁更是一頭霧水。

    他們此刻都閃過了一個念頭——自己以後若要破這境界,該怎麽辦啊。

    寧長久覺得,五師兄能寫出五份這樣的研究,還都通俗易懂,委實不能簡單地用厲害來形容了。豢龍者看著石碑,沉思了許久之後,在石碑的最後寫下了一串數字。

    寫完之後,似是多年夙願達成,他古井無波的臉上露出了微笑。

    “真美。”

    豢龍者看著那一串數字組成的符號,讚歎道。

    “真美啊,哪怕你們無法看懂,應該也是能感受到它的美的吧……”

    “它美得讓人不懷疑有任何錯誤。”

    他由衷地感慨。

    百年的努力終於要走到盡頭。

    很巧,今日便是他的飛升之日。

    “我會帶著這個天碑,和這個模擬的石城一同飛升而去,去往你們到來前的那個世界,然後變成真實的人,在那個世界再飛升一次……”豢龍者道:“你們站在這個石城的兩端,便可以隨我一道離去。”

    寧長久與陸嫁嫁沒有想到事情會進展的這般順利。

    這就要離開了麽……

    寧長久反而覺得有些不安。

    不過豢龍者比他們強大太多,他們也沒有其他的選擇了,隻能選擇相信。

    豢龍者灰色的衣袍鼓動,他的身軀向上浮起,穿過了石壁,來到了石城的上方。

    他帶著石碑和整座石城向著天空中飛去。

    五道巔峰的修道者飛升前往傳說三境。

    哪怕在這個年代,都是極為稀少之事。

    豢龍者帶著他們飛上了高空。

    那是真正的高空,是世界與墟海的隔閡之外。

    天道在豢龍者的麵前打開。

    天道對於天碑的檢驗需要一個過程,他首先要檢查是否與前代修行者重複,然後再確認內容的完整與真實。

    這個過程並不長,但等待是一種煎熬。

    天碑通過了檢測。

    豢龍者長舒了一口氣。

    他距離大自由隻有一步之遙。

    天空打開。

    他邁入其中。

    他的身形進入了墟海一半。

    世界忽然寂靜了下來。

    一直沉著冷靜,宛若年邁的讀書先生的豢龍者手腳忽然瘋狂舞動起來,像是一個溺水之人抓尋著稻草。

    這個世界是陸地,而墟海是水。

    “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它明明那麽美……”

    “不可能……不可能,為什麽你們也在……”

    “啊啊啊啊啊啊!”

    豢龍者的慘叫聲從墟海中傳到了這個世界。

    他強行掙紮著身子,將自己從那個世界抽離了出來。

    他的臉孔已經變形,便是被開水煮爛的肉,而那扇大門吸納著他,他明明境界已來到了頂點,卻根本沒有反抗的力量。

    寧長久與陸嫁嫁並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麽。

    他們隻見到了豢龍者撕心裂肺的呼喊。

    叫喊在溫度森寒的高空中顯得空曠而寂寥。

    “不要飛升!不要飛升!不要……啊!”

    這一刻,豢龍者終於記起了聖人對妖族和人類說過的、最重要的話語。

    這短短的四個字是最嚴厲的警告。

    他先前嗤之以鼻,生命的最後,他卻不停地重複著這四個字。

    話語聲淒厲。

    戛然而止。

    寧長久與陸嫁嫁都聽到了。

    他們感受到了不妙。

    但逃離已經來不及了。

    不要飛升,不要飛升……豢龍者的話語還在天地間幻鳴著,石城卻已自中心瞬間崩裂,巨大的力量帶著它向著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砸去,好似流星背道馳過天空。

    ……

    ……

    (感謝書友兩柒肆打賞的大俠!謝謝書友的深夜打賞資瓷呀~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