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除夕來臨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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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樹白搬了個小板凳坐著,扒完了兩碗白飯。

    他雖身子瘦弱,但飯量卻極好,隻是吃了隻長力氣,不長身子。

    吃過了飯,樹白拿著筷子敲著碗緣,心不在焉地坐著,他的目光望向那羅盤,他記得先前那個白衣少年從那裏拿錢的場景,他目光陰鶩了些,心想他放任我一個人在這,就不怕我將這些錢盡數取走,然後縱火燒屋?

    還是……他在某個我看不到的角落盯著我。

    樹白警覺地看了看四周,心中似有一把尖刀打著顫,他耳朵稍動,鼻子微嗅,想要尋找一些蛛絲馬跡,與此同時,他的腳步挪向了那個放著羅盤的方向,手指按上了羅盤,左右擰了擰,發現有些鬆動。

    他逆方向轉動了些,啪嗒一聲,機關扣解開的聲音響起。

    樹白一用勁,便將那羅盤提起,手向著下麵的那個空間探了探,掌心撫到了幾個紮緊了口子的布袋,他的手懸在這些沉甸甸的錢囊上,心中的那刀刃顫得厲害,促使著他伸手下探抓起錢囊轉身就走。

    “真當我不敢拿?!”樹白咬了咬牙,目露凶光,一下抓起了一袋,放在掌心掂了掂,道:“我等會把它全花了,看看你們這神仙是真仁慈還是假善心!”

    樹白拿起那袋錢走出了屋子,他背著光回看了一眼,這死氣沉沉的宅子哪怕多一眼也那麽令人生厭。他原本他想一把火將這屋子也給燒了,但想著如今天幹物燥,還是害怕危及左鄰右舍,若把一條街給燒了,那罪孽可就大了。

    樹白拿著那袋錢走到了門外,開始思量要怎麽將這袋錢最快速度花掉。

    買些金銀翡翠珍奇古玩……也不知夠不夠,還是去酒樓點一桌珍饈美宴……不行,那兩個人也去了酒樓,萬一撞見了怎麽辦?

    那去歌樓學那文人雅士聽聽曲子?我這身破爛衣裳,怕是連門都進不去……

    他惱恨地想了一會,覺得還是得先去買一身衣裳。

    路過一家包子鋪時,騰騰的熱氣從一屜一屜的蒸籠裏大片大片的飄出,像是一朵朵迷眼的白雲。

    樹白停下腳步,擦了擦鼻尖,手心篡緊了那一袋錢,左右看了看,見沒人注意自己,才從中取出了幾枚,很是奢侈地買了一籠肉包子。

    包子燙手,他在兩手掌心左右拋動著,寒冷的風裏,它們也急劇消散著溫度。

    樹白在一家裝潢精致的服裝店門口停下腳步,躊躇了好一會兒,直到手中包子都涼了些,也沒有勇氣邁進去。

    他抓起包子咬了一口,不知在想什麽,忽然垂頭喪氣了些,向著一條老街走去。

    “師父。”樹白推開了虛掩的柴門,昏暗的屋內帶著淡淡的煙塵味。

    樹白喊了一聲,掀開了被煙熏得烏黑的簾子,向裏麵走去。

    屋內未點燈,一張老式的躺椅裏,一個披散著枯槁白色的老人躺著,一身麻布般粗糙的衣裳裹著年邁的身軀,像是秋冬時候一大截即將枯死的木頭。

    “回來了?”老人緩緩開口,煙鬥輕輕敲打著竹編的扶椅,隨後指了指某個角落,道:“到時候把這些白銅角飾送去李老頭的府邸,最後一擔生意了。”

    樹白連忙道:“知道了。”

    老人做的是鍛打銅器的手藝,多是製作一些飾品,燈爐,或是一些幅融銅之後滴成的畫像,老人的銅畫是很出名的,其上繪製的多是一些仙人斬妖除魔,或是妖邪自相殘殺的畫麵,那神話般的氣息像是能從畫板上透出來,栩栩如生。

    樹白問道:“師父,咱要把店門關了嗎?”

    老人道:“關了吧,反正也沒人來了。”

    樹白應了一聲。

    老人問道:“又去找那老道士了?”

    樹白沉默了一會,嗯了一聲。

    老人歎息道:“若是你殺不掉,又不幸死了,老頭我可就白養你這麽多年了。”

    樹白聲音微弱道:“是弟子對不起師父。”

    老人敲打煙杆的速度變慢了些,道:“不怪你,知恩圖報也是好事,要不是你這股子勁,當年我也不會開門放你進來。”

    樹白雙手負手,絞緊了那錢袋子,道:“以後弟子再不去了,就一心跟著師父,傳你老人家的手藝。”

    老人笑了笑,嘎吱嘎吱的聲音裏,他蒼老的身子從竹編躺椅中拔了起來,向著後院後麵的小屋走去。

    “過兩天除夕,陪師父去看看燈。”老人忽然這麽說。

    樹白心中忽然升騰起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無法抓住這抹預感的來源,遲疑了一會,才緩緩開口:“好……”

    ……

    ……

    寧長久將筷子擱在桌上,難得地飲了口酒,目光幽幽地望向高樓之下那條穿城而過的河水,長河兩岸,行人挑夫裹著厚衣裳來往著,漂洗過衣物的婦人梆梆地敲打著衣裳,手背卻很幹淨,也沒什麽青紫色的凍瘡。

    寧小齡在又抓著琳琅滿目的菜單看著,一邊盤算著下次來吃什麽,一邊搗鼓著那幹癟了許多的錢袋,滿臉心疼。

    “師兄啊,咱們家底有限,以後可不能再這麽花錢了啊。”寧小齡捏著錢袋,回想著它先前圓鼓鼓的樣子:“這可是我們的血汗錢啊!”

    寧長久笑問道:“那還去不去喝花酒了?”寧小齡捂著錢袋子,猶豫道:“錢會不會不夠啊。”

    寧長久笑了笑,道:“看歌樓的姐姐們跳舞哪有看你嫁嫁師父舞劍來得賞心悅目,到時候若真去看了,讓小齡失望了,那可就不僅花錢還糟心,不如留個念想。”

    寧小齡一聽,覺得有道理極了,將錢袋揣入懷中,小心收好,道:“那聽師兄的!”

    吃過了飯,寧長久與她一道下了樓。

    冬日的寒風穿堂而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卻透著熱鬧與喜慶,許多店門口已高高掛起了紅色的燈籠,高頭大馬的馬脖上,許多也纏上了彩帶,踱踱地向前走著。

    “師兄,你先前離開的時候,是不是給那個叫樹白的小子施展了什麽法術?”寧小齡忽然問。

    寧長久微驚,笑道:“師妹不光境界漲了,眼力也漲了不少啊,倒是沒有辜負你壓榨的小雪狐。”

    寧小齡好奇問道:“師兄施展了什麽法術啊?”

    寧長久道:“一點雕蟲小技而已,算不得什麽。”

    寧小齡冷哼一聲:“又打機鋒,師兄遲早要頭發掉光!”

    寧長久道:“陪師兄在城裏走走吧,明明才兩個月,但總感覺……像是幾年沒回來了一樣。”

    寧小齡嗯了一聲,慵懶地伸展了一下身子。

    其實一路行來,許多人都對這對師兄妹投來過異樣目光,倒不是因為什麽特殊的原因,隻是因為,他們穿得實在單薄。

    這個月已下了好幾場雪,冬天的陽光再明亮也沒什麽溫度,青瓦縫隙間的殘雪當然也遲遲難以消融,瓦簷下懸掛著的冰淩折射著日光,更像是一片犬牙錯互的簾幕子,可以一直掛到今年開春。

    這般寒冬臘月,一城繁華之地的人,大都穿著狐皮貂皮的裘衣,而平民百姓則要差上許多,有錢些的穿著或棉或絲的衣裳,窮困的則依舊套著葛麻製成的袍子。

    而寧長久與寧小齡此刻都是修道中人,禦寒能力與普通人當然不可同日而語,寧長久倒還披著件防寒的外套,寧小齡則隻是一身清冷道裙。

    她倒是不覺得冷,隻是看別人穿那麽多,再加上一道道異樣的目光,心理層麵便冷了一些。

    “師兄我們去買些厚點的衣裳吧,穿著裝裝樣子。”寧小齡提議道。

    寧長久忽然伸手向著橋頭那邊指去:“師妹別慌,這不還有穿得更少的嗎?”

    寧小齡踮起腳尖,順著他手指的位置望了過去。

    之間那跨河的大拱橋邊,一棵樹葉凋盡的大柳樹下,一個少女衣衫單薄,揚著長長的袖子,赤著腳在冰冷的地板上起舞著,一個老人坐在她的身邊,眼睛上蒙著一塊黑布,手中拉著樂器,聲音被人群淹沒,雖難以聽清,卻總帶著淡淡的蒼涼意味。

    寧小齡拉著他的袖子,道:“師兄,看看去。”

    寧長久便被她拖著向著橋邊擠去。

    臨近除夕是很好的日子,許多殷實之家也喜歡在這個時候討點彩頭掙些喜慶,哪怕是對於路邊那些行乞的,也是願意多給幾枚銅板的。

    但這對父女前麵的盆子裏,卻見不到什麽錢,許是因為這歌舞太過清冷,衣著也太過素色,那二胡咿呀咿呀地拉著,更像是辦喪事一般,白白破壞這城中的熱鬧,這大橋邊本就是城中最熱鬧的地,留他們一席之地賣藝也算是良善了。

    那跳舞的小姑娘年紀看上去很小,約莫和寧小齡差不多,而她身子卻瘦極了,起舞之時那衣裙很不合身,便顯得有些臃腫,少女露出的腳踝更是宛若皮包骨頭,談不上什麽美感,隻讓人心疼憐惜。

    她唱的似是這城中的方言,寧長久大概能聽懂幾句,那唱詞好像是什麽“樹黃鳥去,白雪悠悠堆殘碑,當年渡口舟遠去,蘆花成雪幾年頭,珠黃玉老,一聲一聲歎奈何……奈何。”

    音調倒是婉轉哀傷,聽得出是練過曲兒的,隻是這唱詞哀婉,確實討不得喜,這等佳節日子,自是沒人願意聽這些的。

    寧小齡也聽不懂她在唱什麽,隻是想著自己爹娘弟弟死後孤苦伶仃的日子,不由共情,便掏出了錢袋,抓出了一把,嘩啦啦地灑入了盆裏。

    那拉二胡的老人無動於衷。

    跳舞的少女則是停下些身子,對著寧小齡福下身子,行禮致謝,清瘦小臉微低,籠著寒霧般的眼眸淒淒然看著她,滿是感激。

    寧小齡被那如泣如訴的眼神看得嬌軀一震,又嘩啦啦地排了一些銅錢進去,那少女柔軟的身子又是一福,不停地道謝著,弱不禁風的模樣似是隨時要傾倒在地。

    寧小齡做完好事之後,腰杆子都挺得直了些,很是闊氣地擺了擺手,道:“不用謝,跳你的就是。”

    寧長久站在一旁看了會。

    看得出這個小丫頭還是有底子的,這身姿應該也是常年苦練過的,隻可惜這拉琴的老人好像不識風情,好端端的苗子跳這般喪氣沉沉的歌舞,一口一歎又一句奈何,也奈何他人不願施舍銀錢。

    越過人聲嘈雜的街道,兩排矮矮的屋簷進入了視野。

    走過了繁華的街區之後,那矮小古舊的房子下,寧小齡感慨道:“這世上還是苦命人多。”

    寧長久道:“是啊,所以修道之人更應挑起重任。”

    寧小齡點點頭道:“其實我知道,哪怕我剛剛給了她這麽多錢,之後肯定還是會被人苛刻,說不定依舊連一口飽飯也吃不上……”

    寧長久嗯了一聲,許多這樣街頭賣藝的,便是被人威逼利誘強推出來的,等到他們收攤之後,不管掙了多少,那小姑娘可能也隻能喝上一碗根本不能果腹的粥。

    若是過去,寧小齡可能會一怒之下揪出所有幕後的人,將他們繩之以法,但如今她終究隻是冤大頭一般多塞了些銀錢。

    寧長久道:“這也是很多仙人修行,不願意來凡間看看的原因,這已是城裏,那些受著野獸侵襲的山野村鎮,則更要慘得多,一場妖襲之後,很可能就是十室九空,修道之人終究凡心,看多了這些總免不了與人間生出羈絆,如何成仙?”

    寧小齡歎息道:“修行者不耕不做,為人間所奉養,但修行者卻得盡量避世……這不是白費了人間的奉養?”

    寧長久道:“可如果沒有修行者於每年的神棄月斬魔,人間會更慘,這是寫進了修道者信條的職責所在,也算是修行者為人間做出的最大貢獻。”

    寧小齡輕聲問:“可是我的家鄉,還是經常有山鬼襲城……”

    寧長久道:“因為殺不完啊。哪怕是最大的修行者,也殺不完哪怕是最弱小的山鬼。”

    寧小齡不服氣,問道:“紫庭境的修行者飛劍化虹轉眼千裏,那些山鬼在我們眼中很厲害,但在他們的劍下,根本不值一提才是。”

    寧長久搖頭道:“可它們不是白菜啊,不會長在地裏一動不動,天地太大,能隱匿的地方太多,就像你把屋門一關,開始殺一屋的蚊子,以為自己殺幹淨了,但一絕醒來,可能發現自己的小臂上還是添了臃腫的塊子。”

    寧小齡哦了一聲,下意識撓了撓自己的小臂,有些垂頭喪氣。

    更往深處,一路而去,舊紅漆剝落的木門帶著深深的水漬般的顏色,張貼的楹聯也很是古舊,上麵的字都快要看不清了,唯有幾個稚童掂著椅子,在門前高高地掛著嶄新的紅燈籠。

    沿街的紅燈籠高高低低地掛著,若長街是枝條,那它們便是嫣紅的花絮。

    “總算還有些喜慶。”寧小齡感慨道。

    寧長久道:“我們也是經曆苦難長大的,富貴之後依舊有惻隱之心當然是好的,但一直這樣傷春悲秋,不好。”

    寧小齡喃喃道:“可[567中文 ]現在是冬天啊。”

    寧長久道:“是啊,過兩日便是新年,哪怕是邊陲小城,都會很熱鬧,若是一些富庶之地,更是滿池金粉燈影,更美,人置身其中,時常會忘了自己身在冬季。”

    寧小齡仰起頭,問道:“師兄指的是修行者世外清修慣了,便不會在意人間的不平嗎?”

    寧長久微笑道:“隨口說說,師妹不要多想。”

    寧小齡道:“師兄肯定是這個意思!”

    寧長久歎道:“其實許多修行者避世並非不能理解,因為長期隱世,沒有經曆人情世故,每日所修,都是在與虛無縹緲的大道較勁,年歲虛長,道心卻稚,若真遊曆人間,很可能會造成許多衝冠一怒橫屍遍野的慘劇,他們不來塵世,也是好事。”

    寧小齡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道:“所以大宗門的修道,很重修心,嫁嫁姐姐對我們也很是嚴格。”

    寧長久雙手籠袖,對此說法似有微詞,反駁道:“你嫁嫁師父就懂打人板子,懂什麽真正修心?”

    寧小齡冷哼道:“這些壞話,有本事當著師父的麵去說呀。”

    寧長久道:“我又不傻。”

    一塊石墩旁,寧小齡停下了腳步,她坐了上去,錘了錘腿,道:“算了,走不動了,這一條條破巷子也沒什麽好看的,師兄,我們回去吧……”

    寧長久道:“好,師妹如今管著銀錢,自然當家做主說了算。”

    寧小齡捂了捂錢袋,道:“好,但是得從另一條路回去。”

    “為什麽?”

    “我怕再過那橋,這最後剩的錢也沒了。”

    “可這城裏好像就一座橋啊。”

    “啊……”

    ……

    折返回家的時候,已經臨近黃昏了,偏西的夕陽將溫和的光拉滿街道,連寒風都在光中褪去了溫度,寧小齡站在門口側目遠望著,心中生出了難得的平靜,就像是遠行疲憊歸家時,手指撫摸上木門的那種踏實。

    若是日日如此多好,哪怕不回山門修行都行。

    隻是,這種平靜很快便被打破了。

    “師兄!錢怎麽少了一袋啊!我就說那小子不可信啊!師兄你做什麽濫好人呀,好人有好報,濫好人可沒有!”寧小齡翻開羅盤下的暗格,蹲下了些身子,看著裏麵空缺的一塊,痛心疾首,那偷錢的小子不在麵前,自然隻能將仇恨轉移到師兄身上了。

    寧長久走到她的身邊,視線順著望了進去,輕聲道:“不見了麽……”

    ……

    ……

    (ps:昨天上架第一天,感謝大家的支持,感謝書友寧長久打賞的盟主以及喵姐打賞的宗師!萬分感謝!!!同時感謝書友flashwaltz、clannad丶丶、乾坤萬宇、蝴傷北海、陌塵風和的打賞支持呀!也感謝正版訂閱的大家~謝謝大家賜予動力!)

    (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