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親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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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王府,一座華麗異常,占地廣袤的宅院。其內亭台樓閣,小橋流水,在這蒼涼的九邊之地,卻裝扮的宛如江南水鄉一般。

    王府左長史蘇長青靜立在小橋之上,腳下泉水潺潺,一群小魚在歡快地遊蕩。

    他攆著魚食在緩緩喂魚,一邊在思索著什麽。

    蘇長青雖隻是五品官,但在大同府內,卻無人敢輕視他的存在,因為他代表著王府,代表著皇家。

    放眼王府,代王雖是一家之主,但府內權利卻基本是由蘇長青一人掌握。並非是說他欺下瞞上,而是因為代王凡事都不管,盡享笙歡漁色之樂。

    很多時候,蘇長青都覺得代王其實很可憐。

    自當年靖難之役,朱棣身為皇叔,卻搶了侄子的皇位後,皇家對於所有藩王實行的都是嚴管與縱容之策。

    嚴管指的是,所有藩王自打出生起,未經允許絕不能離開藩地一步。所有藩王不得與文臣武將擅自接觸,不得有一絲參與朝政的行為,王府儀衛隊不允許超過三百人。

    縱容則是,除了以上行為,你想幹嘛宗人府都幫你擔著,殺人放火強取豪奪欺男霸女荒淫無度,怎麽墮落怎麽來,陛下都很高興。

    但你若有一絲禮賢下士辨別是非之誌,稍稍威脅到了皇帝寶座,麵臨的將是暴風驟雨般的打壓,甚至不明而死。

    帝王之家無親情!

    代王是一位很好的親王,那自然的,也就是個不學無術,整天貪圖享樂的王爺。

    蘇長青與王爺相處融洽,他負責做事,王爺負責玩。

    不過今天,蘇長青遇到了件很棘手的事。

    懷仁城裏的幾家鋪子,被一個守備給封了,搶走了鋪裏的商貨銀兩不說,還把王府的典薄給當眾砍了腦袋。

    一個守備官,竟然幹出了這等事。

    得到消息時,蘇長青楞了良久,確認了幾次,才敢相信這個事實。這種事前兩年山東那邊孔有德也幹過,可後來孔有德是造反不成投降了後金。

    可這個守備官沒有造反啊,搶走商貨後還安安心心地開著鋪子做著生意。

    事出反常必有妖!

    蘇長青不得不細細思良,而且前幾天,他得到消息,有人在不過幾十裏外的一處軍堡,看見了夏米莊的人。

    夏米莊被搶一事,若不是後金突然入寇給耽誤了,他早就讓人四處去查了。如今過去了幾個月,他本以為所有人都該被滅了口,哪知又發現了。

    搶了王府的東西,還敢留下尾巴,難道是傻子不成。

    可傻子能悄無聲息地破了莊子麽?

    蘇長青糾結了。

    皇家無小事,看似不經意的兩件事,或許有所關聯呢。

    “大人,事情查清楚了。”

    府內負責案獄的審裏正小跑著上前,看左右無人,低聲道:“懷仁城守備署的那群人,很多都是從雲岡堡那邊調過去的,此事很蹊蹺,大人不得不防。”

    蘇長青沉默著點了點頭,兩件事真是同一撥人幹的,他哪還敢不小心。

    有人在針對代王!

    蘇長青心裏想著。王府的差事,其實與宦官太監一樣,所有權力都來自於王府,若是代王出了事,他也就失去了價值。

    那究竟是誰呢?

    一般的文臣武將,是不會故意與一個王爺作對的。就算朝廷重臣一直在針對宗室,很多人都在說要取消宗室俸祿,以節省開支,但那也是衝著朱家所有人,並不是針對某個王爺。

    難道是潞安府的潞王?

    之前代王與潞王聯手搶光了傳承百年的煉鐵大族連氏,在後續很多事情上都沒有談攏,弄得很不愉快。

    沉吟良久也沒個結論,蘇長青問道:“鎮城這邊,最近可有什麽不同之處?”

    審裏正道:“兵備道竇大人那邊派了人來求見大人,一直在外麵候著,下官悄悄打探了下,竇大人是想問,咱們王府在懷仁城那事需要他怎麽做。”

    蘇長青眉頭皺的更深了,“一個守備官搶了王府的東西,他做為兵備道,不直接下令把人抓去送審,還來問王府的意見,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竇可進有這麽傻?

    審裏正又道:“還有一事,錦衣衛的田洪福今早去了懷仁城,而據我打探,事發之前幾天,田洪福也去過一次。”

    啪嗒!蘇長青手裏的魚食掉在水中,引得一群小魚爭相湧來,激起浪花一片。

    他沉聲道:“立即召集所有王府衛士,我們去懷仁城。”

    審裏正答應一聲,轉頭走了幾步,忽扭頭道:“那兵備道的人呢?”

    “不見!”

    ……

    距離代王府二裏外的巡撫署衙。

    內院的一座小亭子內,巡撫葉廷桂與兵備道竇可進在石案上下棋,幾個婢女在一旁伺候。

    “青萊這手妙呀,不露鋒芒隱而不發,最後直搗我腹心之地,可進輸了。”

    竇可進把棋子放入盒***手認輸,旁邊的婢女趕忙沏茶收攏著棋子。

    葉廷桂笑道:“則仕今日舉棋不定,滿腹心事,廷桂勝之不武也。”

    竇可進失笑道:“哪裏有什麽心事,隻是遞交朝廷的辭呈久無音訊,家中老母又臥病在床,心有所念罷了。”

    葉廷桂道:“如今後金退去,邊關安寧,該無戰事。則仕又有《陳情表》文,陛下定會允許,安心稍待便是。”

    竇可進歎道:“青萊所言極是,是我亂了心神,差了修養。”

    “則仕慈母病床,關心則亂而已,不必自謙。對了,”葉廷桂忽然道:“聽說懷仁城那邊生了些事端,代王府的鋪子被人封了,你與王府相熟,可清楚內裏詳情?”

    竇可進臉色一正道:“此話可不能亂語,下官與王府乃常例而交,算不得相熟。王府的事,自由王府處理。如若投訴地方,下官定當秉公辦理,但目前王府並無片語訴來。”

    文臣與宗室關係莫逆是大不禁之罪,葉廷桂道:“是在下孟浪了,則仕別往心裏去。”

    竇可進跟著笑道:“撫台大人哪的話,若不是大人一直悉心關照,可進也不會成長至今,以後定當多向大人請教才是。”

    “客氣客氣!”

    “應該應該的!”

    如此,大同府官職最高的兩人,一邊手談著棋局,一邊客氣地閑聊,再也沒提王府一句。

    隻等互殺幾盤,竇可進拱手認輸,起身告退。

    巡撫葉廷桂這才長身而起,望著竇可進離開的背影,抿嘴輕笑,一個守備搶了王府的鋪子,這是玩的哪出?

    對於動輒幾十萬兩白銀過手的一府之首而言,若不是牽扯到王府,幾間鋪子實在是小之不能再小之事。

    但就像竇可進所說,王府的事,王府自己處理就好,他隻是略微好奇而已。

    忽然間,葉廷桂想起一人,與他一起師從首輔葉向高的同年,天啟二年少年狀元郎文朝衣。

    他輕笑幾聲,回書房寫起了私函。

    ……

    懷仁城,守備署衙。

    方景楠熱情地把錦衣衛百戶田洪福請進署衙,從城裏最好的酒樓訂了一席最貴的菜肴,酒是酒樓裏珍藏的紹興那邊埋藏二十年的女兒紅,可謂是盡最大能力招待貴客。

    這是方景楠與田洪福的第三次見麵,但說話,卻是頭一回。

    相互客套之後,田洪福切入正題,“聽沈煉說,方百戶有關於藩王的密事相報?”

    方景楠左右言其它道:“此事不急,來,我敬田兄一杯。”說著端起酒杯一飲而下。

    平常方景楠是不喝酒的,了解他的都知道,這次算是很賣力氣了。

    田洪福卻是不領情,把身前的酒杯挪到一旁,沉聲道:“錦衣衛公務其間不得飲酒,方百戶有事還是直言吧。”

    “哎呀,還有這種規定,不錯,果然紀律森嚴之地,出剛正不阿之人,我輩定當好生學習。”

    方景楠仍是滿臉笑容,出於後世的影響,他對錦衣衛充滿了好奇,看著身後站著的沈煉,他又道:“沈兄一看就是幹過大事之人,不如入座同飲一杯?”

    當啷!田洪福把繡春刀猛地砸在桌上,弄得酒菜四濺,“方百戶可是欺我錦衣衛如今失勢,存心戲弄?”

    方景楠一點都不氣,陪著笑臉道:“哪能呢,小弟隻是傾慕錦衣衛已久,想與大人多親近親近。藩王這事一說,我怕大人甩頭便走,失了親近的機會。”

    田洪福眉頭一皺,心裏想著,這人的言與行怎能如此不同,殺人時眼皮不眨像個狠人,此刻怎麽跟個地痞一般。

    他哪知道,方景楠拖時間是真,傾慕之心也是真的,不是裝出來的。

    田洪福指著滿桌的酒菜,道:“方百戶請放心說,無論怎樣,在下都不會浪費這桌好菜。”

    方景楠咧嘴笑道:“這可是你說的喔,反悔是小狗喔!”

    如此小孩般語氣,不單田洪福,身後的沈煉也是一陣無語。

    方景楠這才道:“是這樣,我手下有一個潞安府長治縣的班役,據他所說,連氏一族資敵一事另有隱情,很可能是潞王與代王聯手陷害為之,還請天使詳查。”

    田洪福斜眼看了方景楠一眼,道:“就這事?”

    方景楠正色道:“對啊,兩位藩王巧取豪奪,聯手謀奪氏宗大族的家財,難道不值得一查?”

    田洪福看著方景楠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不止是潞王和代王,還有兵備道與巡撫大人及各州縣衙都參與了其中,我知曉的清清楚楚。”

    方景楠一臉駭然道:“啊,還真有這事,你,呃,你你,不上報朝廷麽?”

    田洪福深吸口氣,忽然平靜地道:“你果然是在戲耍我等!”

    眼看這就是要暴走了,方景楠趕忙道:“冤枉啊大人,我是真心相告呀,”跟著他一擺手,親衛隊的蔣立與方成兩人抬著一口大箱子走了出來,方景楠道:“既然藩王這事不妥,小弟這邊還有一事相請。”

    方景楠取出一本冊子擺在桌上,接著道:“幾大商號通敵賣國,這是證據和他們夥計的供詞。箱子裏是一千兩銀子,如果田大人願意把此事上報朝廷,這些銀兩就當謝禮了。”

    田洪福沒有吱聲,冷冷地看著方景楠,仿佛要把他看透一般,而方景楠卻是從頭到尾滿臉笑容。

    仿佛是懶得再與方景楠糾纏,田洪福一揮手,朝身後吩咐道:“把箱子抬走,我們撤!”

    說話間沈煉與一個錦衣衛總旗大步而前,抬著這箱銀子走出屋外,田洪福也是冷哼一聲,收起繡春刀轉身便走。至於桌上那本記有證據的冊子,卻是看都未看一眼。

    王德純一直都站在旁側,見他們就這麽走了,問道:“大人,這密折,他們是報還是不報呀?”

    方景楠苦著臉看著王德純,歎道:“估計是不會上報了,不然,以錦衣衛打探消息的能力,通敵之事他們應該也知曉,要能上報早就上報了。”

    方景楠其實純粹是做樣子給王德純看的,自打崇禎上位後,錦衣衛就失勢了,滿朝重臣都沒管的事,錦衣衛哪裏敢管。

    方景楠一早就清楚是這個結果,之前隻不過是為了忽悠王德純投向他這邊,把城門封了,才說的那麽大義凜然。

    明末時期兩個龐大的利益脈絡,一個是漕運,一個就是邊地走私,關係盤根錯節,牽一發動全身,誰敢動誰就得死。

    這時,探哨隊的牛有德忽然大步走進,道:“長官,城外兩裏,代王府的人來了。”

    “喔,還真的來了,”方景楠臉上一喜,道:“他們碰上了麽?”

    “遇上了,但是雙方誰都沒有打招呼,田洪福快馬走了。”

    “嘿嘿,這就好,”方景楠笑道:“你們都退下吧,接下來的事,估計王府的人不希望有第三人在場。喔對了,這桌酒席花了我五兩銀子,可別浪費了,把人領到這來,繼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