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官入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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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長蘆細鹽兩車,每車三石,一石值銀六兩,計三十六兩。

    領南茶磚一車,每車六擔,每擔值銀三兩,計十八兩。

    長治精鐵兩車,每車三百斤,百斤值銀四兩,計二十四兩。

    糧食四車,每車三石,一石值銀一兩,計十二兩。

    ……

    三十六,十八,二十四,一二……

    方景楠掰著指頭在那數著,就在山丘不遠的一處凹地,排列著九輛車馬,上麵裝滿了各類貨物。

    經過一翻談判,他們用四分之一的貨物買了個平安過路。這個結果大家都能接受,畢竟錢麻子等人也不是真的放心方景楠,損失了這些,把貨物賣到涼城去,多少也還能保個不虧。

    “唔,合計九十兩,也就夠買兩匹戰馬,太少了!”方景楠托著下巴低喃著。這是在邊地的價錢,如果拉到韃子那去,會翻幾倍。

    孟鐵柱驚道:“九十兩還不多麽,夠我十年的糧餉了。”

    方景楠道:“對個人來說是不少,可若要養一大家子就不夠了,我看張守仁張爺的車隊,一次也隻是拉這麽多。”

    孟鐵柱道:“你好好的,算計張爺拉多少貨幹啥?”

    方景楠嘿嘿笑道:“把這收入算清楚了,以後若是缺人時,找他聊起來心裏也有個數呀。”

    孟鐵柱手一指道:“難道你打算……”

    方景楠拍開他的手道:“打算啥啊打算,以後的事早著呢,走吧,這地方已經暴露了,我們挪個窩,繼續守株待兔。”

    這次出來‘幹活’,方景楠和陳有富說好的時間是一個月,現在過了小十天,給返程算上十天,他們還有十天的狩獵時間。

    由於錢麻子的馬受了傷,留下的這九輛車都沒有挽馬,那些受了傷的馬也被他們帶走了,就算不能拉車,宰了吃肉也是好的。

    好在方景楠他們馬不少,戰馬客串拉一下馬車也是行的。一馬一車可拉三石貨物,這是明朝最常見的單人馬車,據說還有雙馬和四馬的馬車,但很少見。

    馬是有了,趕車的人缺了很多,陳山河他們雖不精通,但隻要距離別太遠,多少能趕一下,方景楠卻是連坐都沒坐過。

    好在方景楠之前琢磨的二號位置也不算太遠,離這六裏多,算是岱海的中間部位。眾人來回跑了兩趟,方景楠更是拉著馬車,步行走了六裏多路,終是把馬車轉移到了預定位置。

    “呼……不行,肉都吃不飽,渾身沒勁。”

    方景楠躺在草地上休息,老規矩,其它四人開始挖坑,細致地灑著巴豆粉。有了一次成功經曆,四人士氣大漲,弄得飛快。

    一翻弄罷,天也暗了下來,眾人吃過麵餅肉幹,準備休息。

    晚上很冷,連鋪帶蓋了兩層大被襖,方景楠還是覺得有些冷,他不得輕歎,這年頭跑行商做生意還真是很苦。

    至於說點火取暖,那是不敢的。草原上點一堆火,五裏外都能看見,方景楠又想起之前提過的那個煤爐子,他覺得回頭很有必要做出來,就算不對外販賣,行軍的時候捎上幾個,也是極好的。

    就這樣思來想去的,方景楠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可感覺沒睡一會兒,他被人推醒。

    “方兄,有情況。”

    方景楠一睜眼,繁星滿天,不由奇道:“大晚上的能有啥情況,啊,遇到狼群了?”

    “這年月,有狼群也要被人吃光,”陳山河指了指前方道:“是有人來了!”

    “啥?有人?”方景楠大吃一驚。這個時代,大多數人都患有夜盲症,他們這夥人裏,除了陳山河,連孟鐵柱他們三個都是,不點火把的情況下,什麽都看不見。

    方景楠曾經好奇的找孟鐵柱測試過,就算點了火把,他也隻能看見周圍五六米的景物。所以兩軍對陣,夜襲這種事幾乎不存在。

    方景楠順著陳山河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大約兩裏外,有兩個火把的光芒在來回移動。

    又觀察了一會兒,方景楠奇怪道:“他們不像是趕路,一步三停,走來又返去的,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陳山河道:“是的,我已經盯很久了。”

    “能搞定麽?”方景楠問道。

    陳山河輕笑道:“大晚上點著火把這麽走,就是找死!”

    “會不會有埋伏?”方景楠這話一說出口,自己就先笑了,尷尬地咳了一聲道:“鐵柱他們在這等著,我和你一起去。”

    兩人都沒有騎馬,把甲披好,背著強弓手拿繡春刀,朝火亮處悄悄摸了過去。

    靠近到五十米開外,兩人停了下來,這兒方景楠已能看清來人,那是兩個漢人,看著並不精壯,一手打著火把,一手牽著戰馬,身上衣著破舊,隻披了件棉甲,走的不快。

    陳山河輕聲道:“我先射一個,然後再衝上去拿住另一個,怎樣?”

    方景楠沉吟了一會兒,搖頭道:“不急,你先拿弓瞄準著,我探探話。”

    跟著方景楠悄悄換了個方位,在離陳山河五米外,突然大喝道:“別動,舉起……呃,幹什麽的?”

    寂靜的晚上,突然聽到這聲大喝,是個人都得嚇尿,兩人先是一驚,跟著卻是滿臉喜色道:“是好漢嗎?我們是來入夥的!”

    ……

    方景楠頭上冒出三個問號,“入夥?”

    “是的,我叫趙大壯,他是我弟趙二,之前在長治縣衙當的班頭,今日正巧給錢麻子當護衛,見得好漢們英雄了得……”

    “停,打住,”方景楠打斷道:“你倆是縣衙的班頭,要來入夥當個劫道的?”

    “是啊,好漢放心,咱倆絕對是真心投靠,沒藏著啥貓膩子。”

    方景楠想了想,試探問道:“因為打劫來錢快?”

    趙大壯嘿笑了一聲,直言道:“是啊,不怕好漢笑話,你們今次一趟的收成,就抵我倆幾年賺的了。當然了,”他又道:“好漢們的品性和能力,也是我兄弟倆傾慕的重要原因。”

    方景楠不由覺得好笑,混縣衙的果然很油滑,他倆最主要還是看中了自己的實力,今日那趟買賣連血光都沒出就成了。至於說品性?有這個東西嗎?

    到這會兒方景楠已經接受了大半,正好也是缺人的時候,但他還是又提醒了句,“你們要是入了夥,可就不能回去縣衙當差了喔!”

    趙大壯剛要答話,一旁的趙二悄悄拉了他一下,這些方景楠都看在眼裏,趙大壯扯開他弟的手,道:“實不相瞞,若是還有差事在身,就算有緣遇到好漢,也不敢來打擾的。”

    趙大壯繼續道:“就在上月,我們長治縣旺族連氏被朝廷抄了,抓了很多人,恰巧我們兄弟倆與他們有過接觸,連帶著就掉了差事。”

    敢情是兩個失業的差役!

    方景楠衝陳山河擺了擺手,讓他放下弓,他也大步走了過去。

    火光映照中,趙大壯隻見一位身材修長,膚色白皙,明顯是那種沒幹過粗活,但又不像書生,更不像是悍匪的青年男子,帶著一抹人畜無害的微笑衝他招了招手。

    “你好,我叫方景楠,歡迎加入我們。”

    在縣衙這種龍魚混雜的地方,趙大壯自認閱人無數,此刻也不竟有些茫然,這條船,會不會上錯了呀?

    直到英氣非凡的陳山河從黑暗中走出來,趙大壯方才鬆了口氣,“這才有點悍匪的樣子啊!”

    趙大壯兩兄弟趕忙又對陳山河自我介紹了一翻,陳山河正要回應時,方景楠打斷道:“先別聊了,要認識以後時間多的是,回去睡覺。”

    兩個人出去,四個人兩匹馬回來。孟鐵柱張嘴正要說話,方景楠又是打斷道:“新入夥的兄弟,啥也別問了,先睡覺,養足精神明天還要‘幹活’。”

    孟鐵柱到嘴邊的話憋了回去,可厲害的是,他一點沒往心裏去,就這麽任兩個陌生人躺在旁邊,呼嚕聲一下就響了起來。

    “跟個豬一樣,”方景楠笑了笑,朝陳山河道:“我值上半夜,你值下半夜。”

    陳山河應聲說好,裹著被襖就去睡了,趙家兩兄弟從馬上卸下自己的破舊被襖找了個位置也就睡去。

    又過了一會兒,放哨的方景楠悄悄來到這兩兄弟身邊,靜靜地打量著他們,趙大壯應該是睡著了,正有節奏地打著呼嚕,趙二好像還沒睡著,雖說已是閉聲靜氣地躺著,可眼皮底下眼珠子卻在動來動去。

    方景楠心下一笑,感覺這兩兄弟應該是真心來入夥的,這兩人都不是笨人,而趙大壯是那種豁得出去的性格,做了決定就去他媽的了,趙二卻明顯是那種機靈但總猶豫,沒有安全感,對人防備心很強的那種。所以,此刻他警備地不敢睡著是很正常的。

    若是他倆都是那種睡的很深的樣子,方景楠就要懷疑是不是在裝睡了。又過了一會兒,趙二也沉沉睡去,打起了呼嚕。

    剛到下半夜,陳山河就醒來了,仿佛身上有時鍾一般,方景楠把剛才的觀察輕聲地說了一下,陳山河點點頭,表示明白。

    一夜過去,再無新的情況,又是新的一天,方景楠升了個十足的懶腰,接著是漱口、收拾被襖、吃飯、然後盯著馬道發呆……

    這個時代其實是很無聊的,普通人家裏,除了‘造人’以外,沒有任何娛樂活動。

    陳山河他們喂完了馬,也都陸續回到觀察點,吃起了麵餅肉幹。

    團隊裏多了兩個人,比往常到是要熱鬧一下,尤其是孟鐵柱,沒多久功夫便和趙家兩兄弟勾肩搭背起來,正聊著,孟鐵柱哈哈大笑而起,笑著朝方景楠道:“你知道麽,昨晚他倆回到之前那處陷馬坑,發現我們走了差點沒嚇死,點起火把四處找我們呢。”

    “得了吧,人家是逗你高興呢,”方景楠白了他一眼道:“點火把的目的根本不是找人,而是方便讓我們看到他們。”

    方景楠發現,這個趙大壯還蠻會奉承人,也有股眼力勁,沒多久功夫就發現,孟鐵柱與自己關係要更熟一些,陳山河雖然威武,但卻有股聽命行事的感覺。

    這點小心思,方景楠是不會介意的,反到是好事,表示他們有心融入團隊嘛。

    想到這,方景楠決定拿出考驗的殺手鐧,他把正聊天的三人招過去,一臉認真地道:“趙家兄弟,既然入了夥,有些事便要先告訴你們。”

    兩人看他說的認真,臉上也變得嚴肅起來,方景楠緩了緩道:“其實我們不是專門幹劫道的,孟大哥是大同鎮的一個小旗,等幹完這一趟,我們打算回去置個幾十畝地過過安生日子。”

    趙大壯還沒說話,趙二先行咋呼起來,“啊,窮軍戶?”

    陳山河聽到動靜,帶著兩個家丁悄悄圍了過來,警備意味十足。

    孟鐵柱雖然耿直但也不是傻的,明知方景楠在亂說,但卻沒有吱聲,靜靜地看著趙大壯的反應。

    被所有人如此注視著,趙大壯卻不拘謹,反而無奈地笑了一下,拿起手上剛才孟鐵柱給他的油沷麵餅道:“這是你們的幹糧?”

    方景楠不知道他什麽意思,順著應道:“咋了,你以為幹劫道的就得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呀!”

    趙大壯從懷裏拿出兩塊一白一黃的餅子道:“這叫皺飯,是用米糊曬幹的,這塊是雜糧做的雜餅,就這還都是趕路時才有的吃。”

    趙大壯接著道:“明盔亮甲,駿馬長槍,不下六百兩銀子。有哪個活不下去的窮軍戶,可以穿上這等裝備的?”

    趙大壯束手而立,歎道:“唉,昨日的百般測試還不夠麽,若真是這般不相信我倆,就直接砍了吧!”

    趙二驚道:“啊,原來你們一直都不相信我們?有些話大哥不讓說,但我必需得說,昨天要不是我大哥極力讓錢麻子投降,你們能這麽順利?要說這錢,我們都該分有一份的。”

    “老二,住嘴!”趙大壯斷聲大喝。

    好吧,方景楠無語了,他媽的陳有富第二。

    之前他看錢麻子那麽果斷的做出選擇,還暗讚說是個人物,敢情都是趙大壯出的主意。

    原本一團和氣的陽光明媚的清晨,讓方景楠弄的尷尬起來,雙方一陣沉默,方景楠突然叉腰哈哈大笑,“你說什麽呢,大壯兄弟,砍什麽砍。”說著在他身上猛錘了幾下,哼著小曲遠遠走開了。

    孟鐵柱一把抱住趙大壯道:“諾大的漢子,這點小委屈算個甚,我這還有點肉幹,一同吃了。”

    陳山河也走了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別光嘴皮溜,走,看看你的成色!”

    趙大壯有了一絲感動,這才是自家人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