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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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開槍,自己人自己人!”

    三十支火繩槍直指城下,嚇得來人趕忙自報身份。

    方景楠打量著關牆底下的一百多滿臉疲憊的軍卒,從旗幟服飾長相來看,的確是大明官軍沒錯。

    走在前排的漢子繼續喊道:“我是寧武關守備官潘茂元,後麵那位將軍是王遊擊,你們是哪位大人麾下?”

    寧武關守備?

    一旁的孟鐵柱用以尋問的眼神看了過來,方景楠衝他點了點頭,孟鐵柱道:“卑職是雲岡堡把總孟鐵柱,另一位是鎮河堡百戶陳山河,受兩位操守官之命,前來打探東虜敵情。”

    下麵這些人一聽,城上確實是大明官軍頓時輕鬆下來,後排一位中年男人大步上前,喊道:“我乃遊擊將軍王承兌,貴軍來自雲岡堡,在下有兩位不成器的族侄正好在雲岡堡為百戶官,不知你們可認識?”

    姓王?百戶官?兩位?

    這還用說麽,答案乎之欲出,孟鐵柱不知該不該回答,又是悄悄朝方景楠瞅了一眼。

    方景楠一時也沒想清楚,稍是一楞,可看到王承兌逐漸泛起的狐疑,方景楠幫腔答應道:“小的是雲岡堡小旗方景楠,遊擊大人說的族侄可是王世昌王世榮兩位大人?”

    尤如是對暗號一般,當這兩個人名說了出來,王承兌頓時鬆了口氣,臉色徒然一正,命令道:“沒錯,就是他倆。快快打開關門,讓我進去。”

    剛才還是和顏悅色,這就拿起了官威,方景楠不由苦笑,可名號已然對上,而且這還是他們鎮守的關隘,不開門顯然不太合適。

    厚重的大門緩緩而開,沒等完全打開,王承兌便領著二十多個家丁快馬奔進,那個叫潘茂元的守備官緊隨其後,再後麵是六十多個步卒,好似還有三十多個俘虜?

    方景楠仔細看了眼,確實是俘虜,隻不過這些俘虜身上穿的是紅色的鴛鴦戰襖。

    一入關門,王承兌便來到城牆之上,看那熟悉的樣子應該是在寧武關鎮守的將軍沒錯。

    “就你們兩個百戶,操守沒來?”

    王承兌上得城牆,一看上麵竟然有幾十人之多,個個氣勢不凡,像是蠻精銳的樣子。

    孟鐵柱道:“回大人話,操守官在軍堡坐守,沒有前來。”

    “哦?”王承兌也沒多問,下令道:“去搞些吃的來,這幾天都餓壞了。”

    “遵命!”

    ……

    大堂正廳,一大盆馬肉被吃個精光,王遊擊和潘守備大感滿足,孟鐵柱陳山河方景楠三人襟立一旁。

    從官職上來說,遊擊將軍比守備官高一級,而守備官比操守官要高半級,王承兌擺起官威後,三人自然要站在一旁候著。

    吃飽喝足後,兩人官威擺的更盛,臉上的笑容都沒了。幹咳一聲,王承兌正要說話,這時外麵小跑進一人,躬身道:“遊擊大人,地窯裏關押了四十多個蒙古人,是否還要把寧坐堡等人關進去?”

    “蒙古人?”王承兌驚奇起來,看著孟鐵柱問道:“哪來的?”

    孟鐵柱解釋道:“是我們抓來的俘虜。”

    王承兌吸了口氣,正欲再問,這時又有一個穿著百戶官衣的漢子跑了進來,都沒行禮,附到王承兌耳旁低語了幾句。

    王承兌頓時大驚,駭然地朝孟鐵柱三人看了過去,“關內那一百多匹戰馬和人頭是?”

    方景楠知道那麽多馬肯定藏不了,而且以後報功時也是要說明的,便也不打算隱瞞什麽,衝孟鐵柱使了個眼色,孟鐵柱見狀隻好道:“情況是這樣,那天……”

    孟鐵柱把過程大概說了一遍,隻是隱瞞了方景楠頭領的身份。

    王承兌一直默默地聽著,等孟鐵柱說完,他猛地一拍桌子道:“荒唐,以五十人抵兩百人還能完勝,你當個個都是宮廷將校麽,而且你們精甲鐵騎,豈是區區百戶可得。老實交待,其中有何貓膩?”

    孟鐵柱一楞,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時間眾人沉默下來,這時潘茂元守備忽然道:“剛才,你看到那些綁起來的人了麽?”

    孟鐵柱點頭道:“看到了,好像是自己人?”

    潘茂元道:“沒錯,為首的叫寧傷,是寧武關的坐堡官。沒料想,剛一得知後金上萬大軍來襲,他竟帶著人棄關而逃,氣得我們遊擊大人率兵抓拿,這才給了後金可趁之機,偷下了寧武關。”

    孟鐵柱恍然道:“原來如此。”

    潘茂元又道:“這次寧武關失而複得,又有了這麽多斬獲,在下不才,忽然有些想法,不可幾位可願聽上一聽?”

    孟鐵柱三人敬聲道:“守備大人請說。”

    潘茂元道:“我等抓拿完臨陣脫逃的逃兵後,見關隘失守便立即殺回,在王遊擊的帶領下,與後金兵廝殺了三天三夜,雙方正膠著之時,你們突然出現,這才把後金趕走,收回寧武關。”

    “你們覺得如何?”

    呃……

    方景楠輕輕拉了孟鐵柱和陳山河一下,三人同聲應道:“敬聽大人吩咐。”

    王承兌這才哈哈大笑道:“幾位真是少年英才,如今立此大功,在下提前祝各位官升千戶。”

    三人又是齊聲答應:“感謝遊擊大人提攜之恩。”

    ……

    離開議事大廳,三人沒有分開,方景楠叫上了趙大壯和趙二,相互最為信任的五個人,找了間偏僻密室商談起來。

    把情況和趙家兩兄弟一說,方景楠問道:“怎麽弄?”

    “絕不能給他們分功。”趙二氣憤地道。

    孟鐵柱也是道:“沒錯,明天我們就撤,不用理他。”

    趙大壯皺眉道:“其實王承兌說的對,我們以五十人全殲兩百多蒙古兵,說出來是很嚇人。而且你們知道一個百戶養幾個家丁?”

    陳山河道:“百戶養個兩三個,千戶十幾個。所以,潘茂元講的故事很不錯。”

    趙二再次道:“但是不能分他們軍功。”

    “所以……”

    四人全都朝方景楠看去,方景楠不由苦笑幾聲道:“所以故事要講,但他們不能留。”

    ……

    夜色嘹亮,月光如水銀浸下,無比美麗。

    一間堅固的石屋,殘桌上,點著隻蠟燭在散發幽芒,寧傷手上鎖著鐵鏈,桀驁不馴的臉上帶有一絲迷惑。

    地上躺著兩具屍體,這是守門的兩個兵丁。

    邊上站著五個神色各異的官軍,這兩個守門兵丁就是他們殺的,此時,一位臉龐白淨穿著小旗官服的年輕人正衝他微笑。

    “我叫方景楠,雲岡堡小旗官,今天,我聽說了一個有趣的故事,現在與你分享,你若聽得仔細明白,便可救你一命。”

    方景楠道:“有個叫王承兌的遊擊,身在將門世家,是寧武關的鎮守將軍。可哪知,此人膽小如鼠,對朝廷也無忠心,在得知後金上萬大軍來襲時,他竟帶著親兵家丁棄關而逃。

    好在寧武關中,有一位叫寧傷的百戶官英勇果敢,作戰凶猛,硬是帶著旗下百多悍卒,阻攔了後金上萬大軍兩日之久,可無奈人少甲廢,最終還是沒能擋住後金兵鋒。

    身負重傷的寧百戶在親信家丁的保護下,無奈退走。過得幾日傷勢稍好,有感失關之責,有負皇上厚恩,寧傷帶著最後三十幾位兄弟,決定寧死也要把關隘搶回,路上偶遇雲岡堡前營哨探,於是雙方合力殺敵,人人皆是奮勇當先,終是把負責殿後的幾百敵軍殺敗,奪回寧武關。”

    說完這些,方景楠輕輕一笑,坐在寧傷身邊問道:“你覺得,這個故事怎麽樣?”

    寧傷沉默了很久,忽然搖搖頭道:“不怎麽樣。”

    “哦,哪裏不好,我們可以改。”方景楠依然臉帶微笑。

    寧傷忽然冷聲一笑,桀驁的眸光中閃出一絲報複的殘酷笑意,“改就不用了,最後再加一句……”

    “寧武關中,他們發現了不幸仍被後金抓住的王承兌,可惜,將軍已經身死多時。”

    方景楠一楞,看著這個狠辣的百戶官,哈哈大笑道:“這結尾不錯,多行不義必自斃,不忠不義之人必當得死。”

    哐啷一聲,蠟燭息滅,屋門再次關閉,五位官軍灑然而去,屋內一片黑暗。

    一聲輕笑幽幽響起:“這個故事,我沒料到開頭,也沒料到結尾,哈哈哈……”

    ……

    咕嚕,咕嚕。

    寬大的軟床上,王承兌眼珠瞪的滾圓,血絲霎時充滿眼眶,他想說點什麽,喉嚨卻被一隻鐵鋏般的大手緊緊掐住。

    胸口尤如被針紮了一下,跟著渾身的力氣便像瀉了氣的皮球,轉瞬不見。

    唰!

    昆沛抽出插入他胸口的短刀,甩了甩刀上的血跡,轉身出門。

    走廊上,昆皓拎著一顆人頭衝他點了點頭。

    昆沛看了眼他手上的人頭,跟著又轉回去,來到王承兌的床前,用小刀把他腦袋割了下來。

    從頭至尾,他都沒有對王承兌那不敢相信的表情多看一眼。

    這年頭,死的人太多,遊擊也是人,當然也會死。

    ……

    “殺!”

    營房外,幾十根火把照亮了整個校場,孟鐵柱輕聲一喝,李蠻虎童猛等人衝殺過去。

    麵對披甲持刀的悍勇戰將,在睡夢中被驚醒的王承兌眾家丁們,毫無反手之力,嘈雜的呼喝聲逐漸變小,續而不聞。

    “解決了。”孟鐵柱道。

    “嗯。”

    方景楠答應一聲,跟著道:“那些普通兵卒怎麽辦?”

    王承兌除了二十多個親兵家丁外,還有四五十個普通兵卒,如果就這麽殺了好似有些不妥。

    陳山河孟鐵柱更擅長打仗,別的事不太會弄,趙大壯想了想道:“要不,給收編了?”

    趙二應聲道:“我觀察過,他們比一般衛所兵強很多,有鄭飛的火槍隊水平,素質不錯的。”

    方景楠想了想道:“要收編我們也不合適,去,把寧傷放出來,還有他被綁的三十多個兄弟。”

    沒多時,寧傷等人來到方景楠麵前。

    方景楠指著聽見動靜又慢慢吵起來的軍營道:“家丁的戰馬和鎧甲是我的,剩下的全部給你,包括那些兵卒。在這場國戰結束前,你們必需跟我走,事後咱們互不幹涉,你若同意,就帶你的人過去接收。”

    寧傷沒有任何遲疑,衝旁邊喊了一聲,“盧政、毛衛,我們走。”

    一群三十多人撿起能看到的所有武器,跟著衝進了營房。

    方景楠默默地看著,他到是想看看,寧傷會用什麽辦法把這些兵卒收歸已有。

    突然,營房裏大亂起來,喊殺聲呼喝不停,其中還夾雜了太多的怒聲大罵。

    “寧傷,我入你娘。”

    方景楠微微一笑,“這種殺雞敬猴的招數看來人人都會用。”

    沒多時,寧傷等人出來了,卻不成想,他們人人身上都沾滿了鮮血,刀尖下血滴不停,隨著他們走來染紅了一路。

    緩步走到方景楠麵前,寧傷桀驁不馴的臉上,閃出一絲認真表情,“出賣過我的人,沒有第二次機會。”

    他竟是把所有人都殺了。

    如此模樣,看多了殺人的方景楠也不由心中一跳,嗬嗬笑道:“你牛批……”

    就此,崇禎八年,六月十二日,寧武關重回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