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章 關家何以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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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位先生披荊斬棘,翻山越嶺至我沙城,定不是來做客商的。有何事情,不妨直言。”沙摩柯氣度依舊,言語慢條斯理。

    但是馬良,張苗卻知道,這隻是表象而已。

    別看這位沙摩柯,居住之地仿佛漢家士人家的宅邸。行漢禮,說漢語,氣度從容,甚至有些優雅。

    但其人也,仍然是五溪蠻夷的首領,蠻王沙摩柯。

    五溪蠻夷的漢化,已經持續好長一段時間了。沙摩柯的漢名蕭姓,乃是沙摩柯的祖父給自己取的姓氏。

    取自漢初丞相蕭何。

    此後沙摩柯的父親,沙摩柯本人都是蕭姓。

    這一支五溪蠻夷中的首領家族,開始迅速漢化。沙摩柯本人有專門的漢人作為老師,教他行禮儀,說漢話。

    但是學的隻是表層,不見內涵。漢人士人不僅行禮儀,也知禮,知恥,很多東西都是很深沉的東西。

    自有道德體係。

    但沙摩柯隻行漢禮,說漢話,比如此刻對馬良,張苗先行禮,氣度雍容,挑不出錯來。但這隻是一層皮,在這層皮之下的乃是沙摩柯,蠻王。

    馬良本就對沙摩柯極為了解,為了這一次南下,更打探到許多情況,因而不會被沙摩柯的表象所迷。

    馬良當即拱手說道“特來求援。”

    沙摩柯並不意外,雖說馬良,張苗在深山之中走了極長的路,但那是因為走的是偏僻小路。

    沙摩柯的人可以走大路,消息比較通暢。再則,關羽與孫權爭荊州已經極久,沙摩柯若是不知道這個,那不成了瞎子?

    所以沙摩柯聽聞楊武將軍關平的長史馬良來了,便知道對方是來求援的。

    從最基本的軍事角度來看,應該是讓他襲擊孫權後方,翻轉局勢。對於沙摩柯來說,做這種事情並沒有負擔。

    如今他的威望,他的地位,他的實力,在五溪蠻夷之中,如日中天,大小蠻夷首領,皆都聽他號令。

    發兵雜牌兵七八萬都有,關鍵的是,有什麽好處?

    沙摩柯笑了笑,端起案幾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然後才說道“我能得到什麽好處?”

    這也是沙摩柯與漢人士人的不同,一般士人不會這般直白。

    馬良,張苗卻沒有猝不及防,馬良有相當的心理準備。當即拱手,寬大的袖子落下,雍容氣度,卻是不輸給沙摩柯。

    馬良說道“如今局勢僵持,若蕭王能發兵救援。左將軍關公許以黃金一萬,布萬匹,授將軍為鎮南將軍,封武功侯,食邑千戶。”

    這便是關平的價碼。大,大的驚天動地。

    但是與南郡相比,卻又顯得微不足道了。

    馬良,張苗因為得了關平的這個條件,因而信心十足,認為必然能勸說沙摩柯起兵。但是沙摩柯卻笑著搖頭說道“黃金一萬,布萬匹,鎮南將軍,武功侯,確實是金光閃閃,十分刺目。但於我看來,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

    說著,不等馬良,張苗開口,沙摩柯便又說道“現在孫權精兵橫在南郡,油江口,江夏,你們的黃金,布匹怎麽運過來?不過是空口白話而已。若我發兵襲擊孫權,事敗,黃金隻是泡影。就算事成,你們家的關楊武,關荊州(關羽),也可毀約。”

    馬良,張苗聞言蹙眉,馬良當即打算開口。沙摩柯卻又笑著說道“想來你們帶來了這麽厚重的許諾,乃是聽說我貪財吧?但是這些年我所求變了,因為我知道即使是再多的財富,花不完有什麽意義?我的金子,我的布匹,已經足夠我花一生了。你們漢人有一句話,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知天命。我已是不惑之年,還能活幾年?”

    馬良,張苗明白了,沙摩柯說了這麽多,其實就一個意思,我攤牌了,我不貪財了。但我有別的所求,你們能滿足我的條件嗎?

    自從馬良,張苗見到沙摩柯之後,主動權便在沙摩柯的手中了,這沒辦法,誰叫沙摩柯擁有兵力呢?

    求人與被求就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馬良,張苗都不氣餒,不怕沙摩柯有別的要求,就怕對方無欲無求。

    “還請蕭王明示。”馬良再次拱手說道。

    “是個聰明人。”沙摩柯見馬良聽明白了,露出了笑容,又捏起被子喝了一口水,才說道“卻說我這一生,也算是享受過了,女人,財富,地位。稱“沙王”,比擬你們的漢人的諸侯王。但我知道,五溪一族,遲早為漢人所並。”

    說到這裏,沙摩柯有些歎息,道“你們漢人太強了,人口,文化,軍事,方方麵麵都要強過我們五溪許多。在你們的光武帝還在位的時候,我們五溪一族人口將近二百萬,兵馬數十萬。馬援來征討我們,卻也病死在了山裏。但是隨著時間過去,我們的人口一直在漢人的侵襲下減少。不僅死亡,不少族人都是漢化之後,直接投奔漢人。山中的日子苦啊,卻沒有城池內的日子好過。”

    “不過百餘年而已,現在我們五溪一族隻剩下了幾十萬人口。我這座沙城內的族人,有五六成能說漢語。”

    “你們說,再過個百年,還有五溪一族嗎?”

    說到這裏,沙摩柯抬頭問馬良,張苗,既是愁歎,也是絕望,也是詢問。

    沙摩柯屁股下的這張位置,其實不好坐。

    沙摩柯其人也,學漢語,學漢禮,雖然學了皮毛,但眼界也漸漸開拓,知道目前五溪蠻夷處在絕境之中。

    漢人太強了,五溪一族遲早消亡。

    不僅是五溪,山越,南蠻,氐族之類的,遲早都要消亡。

    這是趨勢,不可違逆的趨勢。

    沙摩柯的話,已經讓馬良,張苗大略明白了一些。但是馬良卻知道,對方肯定還有下文,所以沒有開口。

    果然,沙摩柯又說道“我也不求五溪一族能夠保存,隻求在五溪蠻夷消亡之前,憑著手中的兵力,為自己與子孫爭一個漢人的爵位,獲得地位。既然融入漢人乃是大勢所趨,那便需得獲得地位,成為貴族。”

    “而目前則是一個機會。你們漢人內鬥,皇帝已經是擺設。左將軍荊州關公,與吳侯孫公爭荊州。我麾下這些兵力,雖然不是很精銳,但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便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我不管投奔誰,就能獲得想要追求的地位。我不要黃金,不要絲綢,我隻要爵位,地位。但目前來看,孫公,比關公更有勝算。你們又怎麽說服我呢?”

    沙摩柯說完了,說完之後,抬起頭看向馬良。

    意思是,輪到你們說話了。

    但馬良卻沉思了一下,這是出乎意料的。他本以為帶來了印信,財富的許諾,便可以讓貪財的沙摩柯答應出兵。

    但印信隻是鏡中花水中月,財富也是如此。

    沙摩柯所求的是真正的地位,是真正加入哪一方,成為大將,成為權貴。

    這出乎意料,但也更加可靠。

    因為貪財是可以變化的,關家可以許諾黃金多,江東人也可以許諾更多的黃金。但如果沙摩柯一心一意的求地位,一心一意的想要加入某一方。

    那沙摩柯就不會背叛。

    但是怎麽說服沙摩柯,卻也是成了重中之重。馬良不得不慎重一下。

    沙摩柯不時端起杯子喝口水,吃一塊點心,給了馬良充分的思考時間。過了沒多久,馬良拱手說道“我在山中轉悠,卻是前方消息不通。不知道目前前方情況如何?”

    沙摩柯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馬良,他本以為對方會天花亂墜,卻沒想到馬良會提起前方戰況。

    不過馬良如此慎重,也讓沙摩柯多了一些期待。

    “益州嚴顏出兵秭歸,名求已經被江東人占據了。情況對關公不利。”沙摩柯說道。

    張苗一聽,立刻著急了。益州嚴顏都出兵了?關家本就兵力占據弱勢,這樣下去,豈不是滿盤皆輸?

    馬良卻是從容,雖然出乎意料,但也不是不可接受。畢竟劉璋也是諸侯,偶爾出個兵也不稀奇。

    相反,馬良覺得這恰好是勸說沙摩柯加入這場戰爭的重要手段。

    馬良從容笑道“先不談勝負,隻說當前局勢。孫權占據優勢,而關家劣勢。蕭王如果發兵幫助孫權,不過是錦上添花而已。反之,若助關則雪裏送炭。雖同是發兵,但獲得的感激,卻不可相同而論。”

    張苗心中讚歎,馬季常可真機靈。

    沙摩柯聞言一愣,隨即笑道“你成功說服了我一點,原來關家占據全麵下風,反而成了說服我的優勢了,有趣,有趣。”

    “不過劣勢就是劣勢,優勢就是優勢。我有自知之明,麾下兵馬充足,但多是烏合之眾。搖旗呐喊可以,改變局勢卻是難。就算我加入這場戰爭,幫了關公,恐怕關公也難以取勝。雖然能獲得更多感激,若關公不能取勝,又有什麽意義?”

    馬良早已經腹稿,笑著從容說道“孫權有三敗,必敗無疑,請蕭王聽我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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