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肚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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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裂石響驚弦!
    1937年的冬天,天格外冷,還沒進九,漫天的大雪就紛紛揚揚。一夜間,北平白了頭,大地蒼茫,白雪皚皚,北風呼嘯,凜冽而刺骨。
    一大早,天麻麻黑時,輕寒就起身,玉蘭早就燒好了熱水,細心的伺候輕寒洗漱。
    “大少爺,早飯是出去吃還是等著廚房裏做好了吃?”
    “我出去吃。”
    “大奶奶呢?”
    “讓她多睡會兒,天冷,她不耐冷。”
    “昨兒晚上翠姨過來了,說是今兒是冬至,太太說晚上吃餃子,讓大少爺別出去應酬。”
    “嗯,知道了。告訴大奶奶,吃過飯,石頭送她去醫院,下晌我去接她。”
    “那大少爺咋去?”
    “叫洋車唄。”
    輕寒獨自出門,馬路上厚厚的積雪尚未清理,踩在腳下咯吱咯吱響。
    輕寒依舊去了胡同口那家豆汁店。
    豆汁店生意一如既往地好,門口懸掛著的日本國旗迎風招展,一眼看過去,分外刺眼。
    焦圈配豆汁,老皇城人的最愛。
    輕寒這會兒才想起昨夜一場雪,今兒一早未必就有洋車。
    出了門才知道,貧苦人家別說下了一場雪,即使下刀子也得頂著危險出門奔生活,反正不出門也是等死,不如死在奔著生的路上。
    馬路上買報的小童清脆的叫聲空靈急切,輕寒買一份報,叫一輛洋車,囑咐拉車人“時間尚早,仔細腳下。”
    拉車人感動的差點就流了淚“爺真是個好人,得勒,爺您坐穩嘍。”
    輕寒看一眼蒼茫寥落的馬路,路邊積雪壓彎的枯樹,街道兩邊清冷的商鋪,隨處可見的日本旗,麵無表情的打開報紙。
    隨即輕寒一把把報紙揉成一團,心中滔天怒火翻滾,似有一把火燃燒。
    日軍在南京的獸性肆無忌憚,照片上日本軍人的囂張殘忍,中國軍民的絕望無奈,那血腥的場麵似乎就在眼前。
    輕寒顫抖著捏緊手中的報紙,閉上眼睛,緊咬牙關。
    “爺,到了。”
    輕寒睜開眼,伸手慢慢捋平報紙,仔細折好裝在口袋裏。這才慢條斯理的下車,隨手多給了車夫幾個錢。
    北大的紅樓近在眼前,輕寒的雙眼似乎看到中國軍民的鮮血河一樣流淌著。
    輕寒抬腳往裏走,神色間已恢複了冷靜。
    中午新出爐的警察局副局長張言請輕寒吃涮羊肉。
    日本人進北平後,許多老字號的館子都關了門,唯有這家老字號的涮羊肉,打日本人進城那天就舉著膏藥旗歡迎,現如今也就他家生意如常。
    門外,冰天雪地,蕭條寂寥。
    門內,熱火朝天,談笑風生。
    張言一如既往地的有眼力勁,包了二樓最大的雅座,請了輕寒相熟的人作陪。
    輕寒到的時候,張言正陪著說話,一個是輕寒的親戚敏表哥,一個是神探洛克。
    “失敬失敬,公事繁忙,幾位受累等耿某人,耿某定當自罰三杯。”
    張言立馬起身“耿老弟,快請坐,我們也才剛兒到,咋就能自罰三杯。”
    敏表哥笑嗬嗬的站在一邊,自覺的替輕寒拉開椅子。
    唯有洛克穩坐,冷硬的五官看不出神色,僅頷首示意。
    落座後,自是一番客套的問好,張言吆喝小兒上鍋子點火。
    敏表哥如今接替了張言之前的位置,也是分隊的大隊長了。要麽說張言會做事,自己得到了心儀的高位,也不忘知恩圖報,立馬提了輕寒的親戚。
    禮尚往來才是交情,來而不往非禮也。
    席間,輕寒無意抬頭看見了何少爺。
    何少爺竟然就在隔壁的雅座,一伸頭就能瞧見。
    何少爺不動神色的示意輕寒,輕寒放下筷子起身。
    “幾位慢用,耿某出去一下。”
    輕寒下樓往後院走去,何少爺緊隨其後。
    後院裏,兩人左右看看隱身在樹後。
    輕寒低聲問“有急事?”
    “前線物資緊缺,組織上命令我們盡快籌集一批送往前線。物資我已經籌集了一部分,關鍵是要安全送到前線。眼下北平形勢逼人,日本人盯得太緊,我需要你的幫助。”
    “準備什麽時候動身?”
    “最遲十天之後,前線將士如今還穿著單衣。”
    輕寒略一思索說“上過色的布批不好送出去,能不能送坯布?”
    何少爺眼睛一亮“我怎麽沒想到?沒錯,坯布好。但眼下天氣冷,日本人對棉花也嚴加管控。”
    “我來想辦法。”
    “不用,我還有一些人脈,弄一些棉花不是事兒。如果能搞到發報機也想辦法送過去,後方軍民的生活更艱難,一些必備品都緊缺,就連普通的設備也沒有。”
    “完整的發報機根本搞不到,即使搞到也送不出去,但我能想辦法弄到材料和配件。”
    “好,坯布和棉花我來想辦法,通訊材料交給你,十天後想辦法讓貨出城。”
    “好。”
    “還有一事,這幾日燈市口舞廳有幾張新麵孔,我總覺得她們有問題。”
    “舞女?”
    “嗯,說是都是窮苦人家出身。我仔細觀察過,不像是過苦日子的。”
    “軍統的人?”
    “據可靠消息,軍統的確派人到了北平,但尚未接觸。組織上又特意強調了你的安全,切不可暴露。燈市口那邊日本人經常去,軍統的人也常去。難道軍統想在哪裏動手?”
    “我會注意。”
    有人進了後院,輕寒抬腳就走,何少爺則往相反的方向茅房走去。
    回到雅座,熱毛巾淨手,輕寒已經七八成飽,不再拿筷子,隻消停的喝著熱茶。
    洛克也放下筷子,與輕寒嘮嗑。語氣裏明明暗暗的提醒輕寒,當年你那未過門的媳婦和你那華年香消玉殞的妹子,可都是日本人謔謔的。如今耿大翻譯倒好,幫著日本人謔謔中國人。
    洛克感慨“洛某草根出身,家貧,供某讀書已是吃力。不像耿大翻譯,祖上出過將軍,名門望族。這老話說的對啊,果然是宰相肚裏能撐船,將軍額頭能跑馬。耿大翻譯這度量洛某人實在佩服!佩服!來,這杯酒,某敬耿大翻譯。”
    張言張副局長一臉尷尬,心道我的洛大探長哎,您可真是我的親哥,您這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這天讓您聊的,繞是我張某人三頭六臂它也圓不回來啊。
    張副局長尷尬之下就給輕寒夾了一筷子涮的不老不嫩的羊肉,陪著笑開口說“今兒這肉不錯,耿老弟多吃點,多吃點。”
    一邊給輕寒夾肉,一邊悄默默看輕寒的臉色。
    隻見輕寒深若寒潭的雙目看著洛克,目光清清冷冷,看不出喜怒。
    一直埋頭苦吃的敏表哥,打一落座就沒敢多話。這幾個,能坐到一張桌上,按說都是自己人。但敏表哥的特點就是有眼力勁,深知這一桌子它輪不著自個兒多話。少說話,多吃飯,是今兒中午明智之舉。
    此刻這話讓洛大神探聊的冷了場,那得趕緊出聲了。
    敏表哥放下筷子抹抹嘴,端起酒杯對著洛克說“北平城的人都知道我表弟不甚酒力,洛大探長若不嫌棄這杯酒我替表弟幹了。”
    洛大探長能說不行嗎?人敏表哥不僅是耿大翻譯的表哥,而且還是大隊長。這麵子咋滴都得給。
    兩人愉快的幹杯,喝酒。
    等洛克放下酒杯,輕寒才不瘟不火的開口“如今洛大探長不在警局做事了?”
    洛克手下一頓,隨即嘲諷的回應“耿大翻譯問的好,是洛某草率了。”
    輕寒起身“耿某公事繁忙,先行一步。”
    張副局長和敏表哥急忙起身相送,洛克壓根沒動。
    張副局長陪著小心邊往外走邊解釋“今兒時間急,耿翻譯指定沒吃好,改日張某請耿翻譯迎賓樓吃大菜。”
    輕寒笑笑說“等迎賓樓開張耿某自是要去捧場。”
    張副局長立馬放心了。
    這迎賓樓是張家的產業,算的上老字號,日本人進城,北平餐飲協會抵抗,大多數館子響應都關了張。這不,前幾日新的會長上任了,北平的館子陸陸續續開張了。
    張家的館子之所以跟風關張,那是不想當出頭鳥。自古法不責眾不是?大家都關門響應,就你開門迎客,那是得多迫不及待當漢奸啊?啥朝代它隨大流總沒錯。
    反正也不開門迎客,索性就趁機會休整一番,重新裝修一下。這不,大多數館子已經開門營業,張家的館子自然也擇了吉日開張。
    輕寒能撂話,自然沒在意。張副局長親自送輕寒下樓到了門口,招手叫了洋車,順手付了車錢。
    “耿翻譯,您慢走,慢走。”
    下午輕寒有課,授課結束後又去了武田太郎辦公室,得知武田太郎沒事便打了招呼,早早回家吃餃子去了。
    輕寒接了雅子一路,順路又買了醬肉。
    醬肉鋪子在每天必經的路上。
    醬肉鋪子旁新開了一家雜貨店,今兒早起才放炮開張,地上落滿了鞭炮殘渣。
    雅子挽著輕寒踩著滿地的紅紙屑走過,石頭拎著醬肉油紙包,三人沒多看一眼。
    雜貨鋪的櫃台裏,何少爺躲在簾子後,掀開一條縫,看著三人的背影。
    麻利的夥計準備上板子,才剛兒掌櫃的就吩咐過,今兒頭天開張,早點上了板子關門。夥計衝著簾子後問“爺,小的這就上板子了?”
    “嗯。”
    何少爺應一聲,抬腳從後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