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6 喧囂的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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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陽慢悠悠爬到了中天。

    結束了向導工作,奧菲小姐為三位客人安排好客房,又一次回到前庭。

    管家的工作是很辛苦的,尤其是家中有客的時候。

    他們是主人禮儀與權威的延伸,要時刻揣摩主人的心意,作出應對,聯接上下,更重要的是,所有的這一切都不能經由主人的嘴發出指令。

    因為人心難測。

    萬一管家做的事情引起了客人的不滿,沒有下達過指令的主人才可以用及時妥當的補救化解尷尬,既不傷及自己的顏麵,也不會讓客人難堪。

    容錯,試錯,這就是身為管家的天職。

    為了做好人生當中的第一次接待工作,奧菲小姐提前準備了三套方案,還認真請教了海娜和諾雅,揣測洛林的意圖和想法,這才在查克和老倫納德之間分出了主次,確定了今天的接待方案。

    到現在為止,一切都在軌道上。

    接風,洗塵,既不隆重也不寒酸的早茶克製地體現出洛林在這個小團體中的領袖尊嚴,之後的參觀又為洛林和查克創造了獨處和辦公的時間,另外三人,尤其是洛林的老部下倫納德和奧爾默特也沒有因為她的行為感受到冒犯。

    可洛林和查克未免聊得太久了……

    根據安排,一旦談話結束,她還要在第一時間把查克帶去客房休息,這意味著隻要談話不結束,她就不能親自去廚房安排重要的午餐和午茶,也沒有時間親自檢查兩場餐會的客用禮服。

    廚房暫時是皮爾斯在負責,禮服方麵則是亞查林在把關。

    可就算是海娜推薦的人選,奧菲小姐也無法說服自己去信任一個才進入青春期的小男孩,相比之下,或許還是放浪的法國佬更值得信賴一些。

    要是午餐出紕漏怎麽辦?

    要是禮服的肩上繡了羽毛怎麽辦?

    要是第一次待客搞砸了怎麽辦?

    討厭的查克.帕克,或許就是為了這個目的才無限製地延長辦公時間吧?就是為了讓她出醜!

    果然,邪惡的老爺就該寵信卑鄙的會長,壞人的身邊隻有壞人!

    憤,恨,慌張,可憐的奧菲小姐跺著腳,驕傲地仰起脖子,小心翼翼繞開洛林和查克私談的陽傘,一路走到不遠的草丘,居高臨下等待談話的終點。

    她又一次看到揮舞著油畫棒的貝爾。

    遠遠看去,他腳邊的三明治依舊躺在碟子裏,畫布上的色彩卻豐滿了許多。

    奧菲小姐的好奇心不小心又被勾了起來,不知不覺就邁開步子,踩著草毯,走到貝爾身後。

    一幅寫景畫,畫上綠草如茵,遠望樹林,林中小道。

    林與茵的交界有一道鐵門分隔二者,門開著,一團奇奇怪怪的汙漬領著四個談笑的紳士,春光明媚。

    奧菲小姐有些奇怪,好好的畫上為什麽要塗上一團汙漬呢?她雖然不懂油畫,也看得出貝爾的畫技是細膩而精湛的,除了那一團不可名狀之物。

    “呐,餓死鬼……”

    “噓。”貝爾在唇邊比了個噤聲的手勢,隨手拋開油畫棒,背對奧菲捋了捋他深沉的流海,“聽,今天的風甚是喧囂。”

    奧菲小姐的腦子一下就宕機了。

    暖陽,草地,精致的古典主義油畫,還有畫布上不可名狀的汙漬,這些互不相關的元素因為這句話融合在一起,在死皮賴臉的餓死鬼身上披上了一道霞光,讓她猛然間體悟到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動,還有羞澀。

    “那個……我隻聽到風裏傳來的嗚咽。”

    “原來你也聽到了……”貝爾如釋重負般歎了口氣,低下頭收拾好畫具,往胳肢窩裏一夾,“知道麽,風把不祥的東西送過來了。”

    “不祥的東西?”

    “是啊,哀號,饑餓,疲憊,不祥的欲念充斥著這裏,控訴著這裏。”

    不知道為什麽,奧菲小姐的心一下子揪在了一起。

    她把雙手攥在胸口,閃著眼神緊張發問:“我……我該怎麽辦?”

    “逃離這兒!趁這風反噬之前,快逃!”

    丟下最後一聲詠歎,貝爾撒腿就跑。奧菲小姐愣愣看著草地上遺留的顏料和畫具,品味著,思索著……

    “混蛋,無賴!畫上那一團髒兮兮的東西原來是我麽!怪物麽!你給我說清楚!別跑!”

    ……

    “第三件事,關於貝爾.朱迪亞先生的罪行問題……”

    查克的聲音有些發沉,讓洛林聽出了一絲異樣的味道。

    “怎麽了?”

    “事情有些和您預料的不同。”查克說著,從隨身的皮包裏抽出一遝文件交在洛林手上。

    為首的一張是插圖頁,標題寫著碩大的【wanted】,下麵是一幅頗為抽向的素描畫,再下麵則用英、法、西三語寫著【原皇家海軍少校貝爾.朱迪亞,懸賞15鎊】

    “這是……通緝?”

    “是的,依照審判書和潛逃說明擬定的通緝令。文書是從漢密爾頓發過來的,全球通緝標準。”

    “全球通緝!”

    洛林驚得瞠目結舌,趕緊翻開通緝令,一頁頁瀏覽起後續的文書。

    缺席庭審記錄,罪案記錄,旁證,宣判,通緝決定,還有通緝級別……

    一般來說,由於通信手段不發達,軍事法庭及巡遊法庭的審判結果會依據罪行確定等級。

    普通的小罪是三級,隻在法庭轄區生效。嚴重一些的是二級,會向上級備案,在王國或殖民地總督轄地生效。

    隻有最嚴重的一級罪行才會選擇全球通緝,這意味著被通緝人的罪行得到了大不列顛王國的神聖裁定,凡米字旗飄揚之處,他都將是待罪之身。

    洛林仔細看過庭審記錄,雖然上列了很多罪名,但真正被陪審團認定並宣判的隻有貝爾向他倒賣軍火這一件事,就算是這一樁,當庭的舉證也稱不上充分。

    以貝爾的身份來說,這絕對算不上大罪,連夠上二級都頗為勉強,沙克為什麽非要把它鬧大到一級?

    沙克不可能不知道,一旦這份文書漂洋過海送到普利茅茨,貝爾的家族就完蛋了,上議院有無數人等著他們家的把柄,期待著為這個幾乎死透的前豪門添上最後一鍬土。

    公報私仇?

    雖說不願承認,但洛林印象裏的沙克私德不虧,絕不像會做出這種卑鄙事情的人。

    除非,貝爾做了什麽事,讓沙克把他徹底當成了仇敵。

    是什麽事呢?

    洛林的指尖在長長的羅織起來的罪名上劃過,最後停留在倒賣軍火上。

    這件事,貝爾真是背著沙克做的?沙克當真一點也不知情?

    信任的下屬背著自己支援自己厭惡的弟弟,沙克感受到背判,所以才要給貝爾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讓他一生都活在悔恨裏?

    理由很牽強,但除了這個理由,洛林也給不出更合適的解釋……

    但這份文書至少證明了貝爾的話,他是可以信賴和任用的人……

    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洛林揉了揉眉心:“查克,關於全球通緝的事?”

    “九百鎊,我買下了全部三份原件,留檔在金士頓和預備送去普利茅茨的兩份就在您手上,還有一份在漢密爾頓,對方承諾在兩個月內為我取出來。”

    “你做得很好……會有後遺症麽?”

    “為安全起見,朱迪亞先生在百慕大地區的通緝是無法撤銷的,那需要德雷克男爵的簽字首肯。至於其他的……文書易損,像這種通緝材料又不會得到妥善保存,損毀率高達五成。不會有人為一份消失的文件大張旗鼓,也不會有人在男爵耳邊嚼舌根子。”

    “你的合作方知道你的目標是貝爾麽?”

    “我調取了近半年全部八份堆積文書,交回去三份,他不知道我的目的。”

    “那就好,貝爾的事……爛在心裏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