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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拂慈握著桌角,直覺得幾個小輩態度敷衍, 因此意興索然懨, 秀眉蹙起, 不曾鬆開。

    李心質和李心巧兩個對視一眼,早生了離意,這番互動落在李拂慈眼裏, 又像是挨了一記棍棒,不等他們開口,便親自下逐客令。

    哪知侄兒侄女如蒙大赦,眼角竟似乎有笑意, 李拂慈氣得不行,胸口悶著的幾句話差點就要脫口而出。

    等到人走了, 李拂慈捂著胸口咳嗽, 把桌上的茶盅掃在地上,紅染要去拾,她也不讓,衝丫鬟撒氣道:“誰叫你撿了?”

    紅染放下瓷片站起來,藍綠比甲方才濺了水,深深淺淺的一片,她抹眼淚抽泣道:“姑娘這是何苦, 對誰有氣就對誰撒出來, 生悶氣做什麽?一個病兩個病沒好, 別又生出別的病來。”

    眼圈一紅, 李拂慈哭道:“我衝誰發去?他們哪個把我放在眼裏了?我雖是長輩, 卻隻長他們幾歲,要受他們輕慢不說,還要端著長輩的身份處處忍讓。”

    紅染瞧主子把話說了出來,忙坐過去哄,拿腰間的帕子給李拂慈擦眼淚道:“您既是長輩,就該行長輩之事,應端架子時就不要失了身份。”

    李拂慈止住淚,憤懣道:“我原是家中最小的姑娘,當年父親、母親、哥哥都那麽疼我,就是心巧出生了也沒奪了我的寵愛,偏生心歡一來就搶了我的位置,尤其她這幾年越發得老夫人的喜歡,我失了雙親的庇佑,豈還有立足之地?”

    這番話說的摘膽剜心,叫人聽了心如刀割,紅染愈發憐愛起自己主子,心裏已經把李心歡恨上了。

    李拂慈大哭一場,叫丫鬟們收拾好屋子,又不許她們告到老夫人麵前,飯也吃不下,帶著病睡了。

    *

    中秋過後,天氣徹底涼快下來,連續下了兩日的雨,高空明淨。秋雨洗空山,幽篁雨水滴落,處處可聞泥土清香。

    李心歡和李心巧在竹林裏挖了土回去養植物,一個種的文竹,一個養的晚香玉。

    李心歡端著泥塑圓盆往家去,鬆了土澆水,把旁邊白色的小根莖都剪去,這才洗了手坐下。

    梅渚瞧了綠意盎然的文竹一眼,道:“這竹子不耐寒,不耐旱的,養起來費工夫。小姐您還要學刺繡,夠功夫親自養它麽?”

    李心歡坐在繡架麵前,口上說:“隻要喜歡,自然就有功夫養,反正也不用澆太多水,經常透透氣就行了。”

    繡架上麵的駿馬、蜜蜂、母猴已經繡的七七八八,小蜜蜂栩栩如生,棕毛猴子雙眼靈動,似要活過來一般。

    峰雪擦了手過來俯身看,讚道:“小姐這‘馬上封侯’繡的真好,這才學了幾年而已,若再過幾年,怕是享譽南京了。”

    李心歡的繡技是跟朱素素學的,朱素素師從顧繡名手顧蘭玉。顧玉蘭曾設帳授徒,而朱素素卻是她關門弟子,盡得真傳,一手顧繡精美無比,便是後來興起的蘇繡也頗受此影響。

    李心歡自小聰明,刺繡學的也好,隻不過她很有自知之明,因此聽了丫鬟的誇獎並沒有得意忘形,反而謙虛道:“越大的畫麵越好繡,點睛之處繡好了便細致靈動,真正的高手能在荷包上的繡出米粒大小的字,還能在另一邊繡上身穿盔甲兜鍪大將,不僅服飾華美精細,眉目也真真切切,是我所不能及也。”

    峰雪凝眉還未回過味兒來,李心歡又道:“我這功夫說出師都怕丟了母親的顏麵,可切莫在外人麵前說我將來要如何如何了,人外有人,隻是咱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曉得罷了。”

    峰雪受教,緩緩點頭道:“小姐說的在理,是奴婢狂妄了。”不過在她心裏,李心歡還是最好的姑娘,最好的主子。

    李心歡複又低頭繼續繡猴子的尾巴,梅渚和峰雪兩個丫鬟都很令人放心,這些話她叮囑過一遍,便再也聽不見第二次了。

    說起來,峰雪和梅渚原先也是官宦之家出身,隻是受到族親牽連,才被賣做奴婢。一步堂的丫鬟都由朱素素親自掌眼挑選,雖然這院裏的丫鬟不如其他幾個院子的多,但都是能識文斷字又十分知理的丫鬟,這些年來一直安分守己,不曾犯過大錯。

    李心歡實在繡的乏了,起身伸個懶腰,把剪刀十色繡線都收到笸籮裏麵,對兩個丫鬟道:“實在是繡累了,我去舅舅處寫字。”

    兩個丫鬟還有別的活計,一步堂的大半針線,還有老夫人房裏的針線,她們兩個都要管一點,因此便沒有跟去,自在屋裏忙各自的。

    坐了接近兩個時辰,出來走走瞧瞧,脖子舒坦了許多,李心歡到幽篁居的時候,身子已經從方才的疲憊中走出來。

    溫庭容照舊在書房裏,他站在書桌前,隻占了一半的位置,另一邊鋪著幹淨整齊的宣紙,筆墨紙硯齊全。

    李心歡走上前來提筆,邊問邊笑:“舅舅在等我?”

    溫庭容不語,四書五經亂亂地擺在手邊,他倒是很少會把書籍亂放。李心歡抬手正要幫忙整理,被他喝住了:“別動。”

    抬眸瞧見溫庭容神情冷峻肅穆,李心歡便沒去管了,自顧習字去。

    寫了一會兒台閣體,她手腕又發酸,擱筆揉了揉腕子,一低首就看見溫庭容的腳上穿著一雙不合適的鞋,腳趾頭都要擠出來了。

    李心歡沉默著,並未問出口。

    李家人口不多也不少,吳美卿又不可能麵麵俱到,溫庭容向來不在乎吃穿小事,換季的衣物也隻隨著家中一季一度添減,這一季的鞋子針線房還沒送來,況又正是長身子的年紀,這兩年眼看著身量躥高不少,腳掌也跟著長大,小郎君的鞋子似乎特別容易穿壞,不是鞋子磨平就是漏縫。所以他仍穿的是去歲的舊鞋。

    碧梧和翠竹兩個丫鬟也就隻敢在書房外麵伺候著,夜裏是從來不近主子的身,怕是也不敢主動給溫庭容做鞋穿。

    李心歡忽然想起吳畏和李心質的鞋子每個月都穿的不一樣,腳上舊鞋都很少。那舅舅也要穿新鞋才行。她張開手指偷偷比了比長短,心裏略有些底了便又去專心寫字去了。

    下午練了字回去,李心歡夜裏熬了一會兒,早起又花了些功夫,趕了一雙皂靴出來,繡著簡單的蝙蝠雲紋,不華貴,但精美。她把鞋子拿好往幽篁居去,心想著會不會不合腳。

    半路上遇到了李心質、李心巧和吳畏,被攔下來去向,李心歡道:“我去舅舅院裏一趟,一會兒就來找你們玩。”

    李心質看她手裏拿著鞋,抬眉問:“你還給你舅舅做鞋穿啊?”

    吳畏眼裏含著豔羨道:“樸一,你穿過心歡妹妹做的鞋沒有?”

    李心質忙搖頭,接話道:“她若眼裏有我,自該給我也做一雙。”

    李心巧幸災樂禍道:“瞧,不患寡而患不均。心歡你給自己找麻煩了。”

    李心歡暗笑,得給李心巧也找點麻煩,她狡黠一笑道:“我近日又要刺繡又要練字,卻是沒工夫做兩雙鞋,樸一堂哥的鞋我做了,吳畏表哥的鞋堂姐你做啦!”說完抬腳就溜了,還高聲道:“你們在園子裏等我,我過會兒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