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意化月，高懸當空。

    滿月之勢，皎白肅殺。

    那光似月非月，是刀刃上流動的寒光，映照得昏暗血腥的大殿一片銀白透亮。

    一刀斬下，天象立變！

    範無心、三大刀王攜刀而來，還未逼近，就被無盡刀光如月華衝刷，淹沒其中。

    叮叮叮……

    刀刃碰撞間，火星四濺。

    刀勢剛剛成型，就立刻潰散殆盡。

    範無心、三大刀王被逼之下，不得不收刀自守。

    刀氣化月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

    三大刀王悶哼連連，每對上一刀，就倒退數步，不知不覺，周身衣衫破爛，滲出血跡。

    嗤！

    唯有一記夢幻之刀，如飛虹掠空，強行洞穿月華洗刷，斬落下來。

    “來得好！”刀神老人長聲大笑，“沒想到昔日你這個最不成器的小徒弟卻是老夫今日成就最高的弟子！”

    撩月勢！

    老人雙手握刀，從下往上，化作一道升起的新月，撩上空中。

    新月撞飛虹！

    刀神老人隻是身軀微微一震。

    而範無心卻是目帶驚駭，倒飛而回，重沒入虛空中。

    風卷勢！

    刀神老人刀招不停，順勢而下，身形一轉，持刀席卷！

    刀氣如風，掃蕩出去，如風卷殘雲，秋風掃落葉，掃蕩一切，一片肅殺。

    “不好！”三大刀王頓覺不對，立刻後退。

    腳下所立之地，石板紛飛，在空中又被絞殺成一片碎末塵土，劈頭蓋臉而來。

    他們不禁驚駭。

    這樣的一刀若是落入其中，血肉之軀豈不是成了一地碎肉，焉有生還之理？

    “逆徒，還不出刀？你們要躲到幾時？”刀神老人怒聲大笑，寶刀在手，如水銀瀉地一般施展而開，不留半分情麵。

    飛雪勢！

    刀光霍霍，化為片片，如大雪於空中漫舞，凍結一切，滅殺一切。

    流火勢！

    刀氣凝聚，勢若流火，電光火石間，懸在頭頂之上，腦漿欲裂。

    雲海勢！

    刀芒宏大，砍撩之間，掀起氣流翻滾，勁力化柔，隱沒其中，傷人無形。

    ……

    範無心身形難測，閃爍不定，避其鋒芒，不敢正麵相抗。

    三大刀王更是不堪，一退再退，逐漸再無可退。

    以一敵四，百歲之齡，快要入土的身軀，竟是將他們壓得喘不過氣來。

    四人麵色頓時無比陰沉。

    雖然為眼前這老者的親傳弟子，對於他的名號以及傳奇，他們一點並不陌生。

    此戰之凶險，他們更是早有預料。

    但此時身臨其境，他們才明白眼前這人真正的恐怖之處，以及兩百年來胡家刀法在江湖上留下的種種驚人傳說，仍是遠遠低估了。

    兩百多年前，還是赤明朝廷。

    皇室昏庸，錦衣衛橫行，東西二廠荼毒天下，民不聊生，江湖上也處處水深火熱，陷入無止境地仇殺之中……

    而於當時，江湖草莽中有一刀道大宗師，曆經無數廝殺，終於一朝武道大成，更以刀道超凡入聖，步入先天之上的神仙玄境，江湖稱之為“刀聖”！

    刀聖雖成陸地神仙，本已逍遙於世間，但他卻不滿赤明暴政，攜門下弟子，興江湖之兵，稱為“大刀軍”，反攻朝廷，三月間就聚百萬之眾，闖蕩九州，成席卷天下之勢，開倉救民，人稱為“闖王”！

    民間更是有傳，“迎闖王，不納糧！”

    朝廷驚慌，見闖賊勢大，終引得赤明皇室的老祖宗出山。

    刀聖於正麵交鋒中，以一招“聖刀化道”擊敗了赤明老祖宗的“日月同天”。

    但神通不及天數！

    赤明主宰天下八百年，一朝龍氣反噬，刀聖為天地所棄，生天人五衰，一朝喪命。

    盡管如此，赤明龍氣耗盡，天道不鍾，終又有潛龍周太一出世，再立九州正統，順天應道，建立了大乾朝廷。

    可惜的是，刀聖一死，百萬闖軍一朝潰散。

    幸運的是，其一身刀道傳承在其死後，終究沒有斷絕，爭奪天下不成，重歸江湖。

    其刀法分屠、魔、神、心四字傳承，分別傳給了苗、田、胡、範四個弟子，又各自以刀道建立了四姓家族。

    四大刀道傳承其實並無本質的高下差別。

    但刀聖門下，卻以那“胡”姓弟子天賦雖不是最高，但卻用心最誠，終於在晚年以原有“神刀”的基礎上推陳出新，開創了更有一番新天地的胡氏刀法。

    自此，胡家男兒隻要練成此刀，就必然是天下第一刀。

    兩百多年來，皆是如此。

    哪怕刀神老人幼年時，恰逢家族大變。

    當時刀道四大家的苗家也出了一位遠超先輩的奇才苗人風，一時與胡家之主胡義刀稱雄。

    為重聚昔日的刀聖傳承，企圖再入陸地神仙之境，主宰天下，此時另一家族的田家出了個心機鬼蜮之輩田鬼農，暗地裏挑起胡、苗二人“天下第一刀”之爭。

    田鬼龍暗中下毒手，讓兩人自相殘殺。

    先是害死了胡義刀，苗人風坐上刀神寶座上不久，又被他設計陷害，黯然退隱江湖，胡、苗兩家因此衰敗。

    田鬼龍自己卻坐收漁翁之利，盡收胡、苗兩家的刀法，竊居了“天下第一刀”的寶座。

    刀神老人幼年流落於江湖，成了一介乞兒，幸好被胡家一忠實老仆給找到，養大成人，以殘缺不全的胡家刀法勵精圖治，經曆無數險境，終成一代刀中大俠。

    自此以後，他刀道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一朝破入先天，就以後起之秀手刃仇敵田鬼龍，重新補全胡家刀法，更是將苗、田兩家刀法，融會貫通，得刀聖四大傳承之三，超越先人，終於開宗立派，建立了神刀山莊，雄踞一方，為江湖一大勢力。

    自從他青年武道大成以來，自此再難逢對手，至今也接近百年有餘了。

    胡家刀法之名，漸漸少有人在江湖傳聞。

    而此時刀神老人再次出刀，那曾威震江湖的胡家刀法重出於世，立刻就又讓人想起當年這門刀法赫赫威名。

    刀神不死，隻是漸漸凋零……

    一旦出刀，威風更是不減當年！

    朝陽勢！

    龍吐勢！

    鯨吞勢！

    ……

    一人一刀，竟是生出萬般氣象，師法天地，參悟自然玄機。

    刀，即是……

    道啊！

    刀神老人頭頂玄象再生變化，風雨雲霧、電光霹靂、山海河川、飛禽走獸、花鳥魚蟲……一一從中倒映，本質都是為刀氣所化。

    屠刀凶狠，細刀刮骨，彎刀詭異……

    三大刀王雖有刀王之名，刀道稱王，但終究隻是後天化境的高手，已趨人體極致，距離先天隻有一步之遙。

    但一步差，就是步步差。

    先天門檻，一步沒有邁過，就是天人之別。

    刀神刀法衍化天地萬象，無比宏大。

    武道再大，大不過這天。

    而這刀神，似乎就是這刀道的天。

    無論三大刀王如何變幻刀招，都被刀神算盡，淹沒其中，掀不起任何波瀾，眼看就陷入了絕境。

    唯有心靈無痕，變化莫測。

    心刀無形亦無相，於漫天刀勢之中遊走，忽隱忽現，一時尚且得以自保。

    隻是這大殿之內，到處都彌漫著刀氣。

    他隻要稍稍露頭，就會遭遇千萬刀來襲。

    一時間那範無心隻能遁入刀光之中，連出頭的機會也沒有。

    刀神老人以百歲老朽之身麵對四大徒弟，以無匹刀勢，強壓而來，占盡上風。

    四個江湖中有赫赫威名的徒弟在老人刀下，竟如風中浮萍一般搖擺，小命危在旦夕！

    ……

    好一個刀神老人！

    好一個胡家刀法！

    呂純良默默坐於桌前。

    雖然大殿四周已是一片血雨腥風，唯有他所立之地，卻是一片清淨。

    無形氣牆布下，一切阻隔在外。

    而刀神老人、範無心、三大刀王等人自始至終，都沒發現任何異樣。

    隻因若是他不想被人看見，誰又能真正發現他呢？

    呂純良讓空氣為之扭曲，光線曲折，從外界看來，直如透明一般，更是不露半點氣息。

    對於這場師徒相殘的好戲，他靜靜旁觀，並無半點插手的意思。

    隻因他此行隻為北天門而來，至於其他之事，卻是不放在心上。

    神刀山莊，行事霸道，師徒相殘，早就埋下禍根。

    卻與他沒半點關係，此時呂純良反倒另有收獲。

    他雖為武學奇才，武學之道，一點就通。

    但天賦歸天賦，領悟是領悟！

    悟道除了需要有超越的悟性以外，還需要時間的積累。

    他雖已下山，但十八歲的年紀於無盡的武道之路而言，隻是剛剛上路而已。

    呂純良不會妄自菲薄，但也不會目中無人，小覷天下英雄。

    江湖很大，很大……

    天地很高，很高……

    神仙傳說流傳亙古，更有諸子百家開辟文明源流……

    古往今來，奇人輩出，哪怕是當今之世，也有女帝當朝，天下第一，不可撼動。

    更有十大高人，各個都是陸地神仙的神物。

    別的不說，縱覽武當典籍，一窺武當祖師三瘋道人的境界，對於現在的他來說可望而不可及。

    武道無止境，前方的路還很遠、很遠……

    此時刀神老人和範無心、三大刀王旁若無人地交手，仿若五個刀道高手在他麵前盡展刀法真諦。

    其中又以刀神老人的胡家刀法最為精妙。

    呂純良眸如明鏡，清晰倒映，窺探其中奧妙。

    刀法以狠厲著稱，一往無前，有去無回。

    但胡家刀法卻另有天地，狠厲不減，但招數更是精奇，不在乎以力碰力，綿綿中有陰陽之道，出刀剛猛，手刀柔和。

    而精髓訣竅就在於舍棄“以主欺客”，反其道而行之，“以客犯主”。

    嫩勝於老，遲勝於急.纏，滑，絞，擦，抽，截，展，抹，鉤，剁，砍，劈……虛實互用，忽虛忽實，變化難測。

    本是最普通的刀招，但在奇妙的組合之下，氣機感應，竟有衍化萬象之態。

    顯然這刀神老人百歲之身，雖然身體老矣，但閱曆卻不會減少。

    他觀摩天地人間，師法自然，竟是將天地氣象都化入刀法之中，生出無邊妙境。

    一刀生萬象！

    呂純良旁觀之後，觸類旁通，也大有啟悟。

    天下兵器千萬種，刀隻是其中一種。

    而兵器功夫在武道中也隻是一類，還有拳腳、輕功、橫煉、擒拿……

    如此算來，刀法隻是一個小小類別而已。

    但一法通，萬法皆通！

    不管何種武功，練到高深之境，都必然是殊途同歸的。

    一就是萬，萬何嚐不是一呢？

    走萬裏路，勝萬卷書！

    這或許就是行走江湖的另一重好處吧。

    觀他人之武，印證己之道！

    呂純良端坐於椅上，心有所感，衣袖自然飛舞起來，真氣運行，頭頂虛空為之扭曲。

    手印變幻，拳凶狠，指銳利，爪狠厲……隻如走馬觀花一般，衍化無窮妙招。

    龍，長吟，遊動九天；虎，咆哮，震懾萬靈；鷹，尖嘯，迎擊長空，身有百變。

    劍，劍氣縱橫，刀，刀芒霸道，槍，一點寒芒先到，……十八般兵器，萬兵成殺場。

    ……

    拳腳、橫煉、兵器……

    天下武學，各門各類，呂純良隻要有所涉獵，自然就能精通而入化境。

    氣機所動，頭頂生出妙象，盡展武道奧妙，更是各自相合，誕生出無邊妙境。

    刀演天地，可化萬物！

    那麽天地萬物為什麽又不能化作刀呢？

    甚至以此推廣，劍、槍、爪……

    一通百通。

    呂純良心頭豁然開朗，雖然自身修為並無進步，但心境上卻堪破了一重桎梏。

    頭頂萬千妙象為之一收，竟是凝練出一柄單刃的直刀懸於上空，隨後又自然劃出一柄八麵長劍，又有槍出如龍，鋒芒先到……

    兵器合到一處，竟是組成了一個清晰的大字，即使一個……

    “武”！

    武為止戈，筆鋒如刀鋒，鋒銳奪人。

    字體更是渾然天成，一筆一劃間，龍飛鳳舞，隱隱有武道之形。

    刀橫，劍豎，一點為槍！

    一撇向下，如氣勁傾斜，一氣貫通，卻又猛然勾起，峰回路轉，回勁無窮！

    大道至簡！

    簡簡單單一個“武”字，道盡武道真諦。

    呂純良梳理一身武學，趨至了化繁為簡的妙境。

    此時萬千武學奧義在心頭掠過，融會貫通，一念既動，隨意轉換。

    刀是劍，劍亦是刀，二者又都是拳……所謂武道先天之局限，對於現在的呂純良來說，已經再無任何桎梏了。

    ……

    呂純良獨坐而悟道，大殿中師徒五人仍在搏殺。

    刀神老人以一敵四，本就占盡上風。

    三大刀王一退再退，漸漸退無可退，漸至絕境。

    範無心人刀合一，心刀無相，漸漸也被逼到一個角落裏，衝不出來。

    “四個逆徒，乖乖受死！”

    刀神老人斷喝一聲，又是當頭一刀劈下。

    力劈桃山！

    看似簡簡單單一刀直劈，在他手下使出，卻當真有神話中二郎神劈桃山救母的神韻。

    所有的刀氣都收斂一空，隻有無形的刀勢彌漫。

    一時間範無心、三大刀王眼眶睜大，隻感到時間仿佛都停止了流動。

    萬物失色，視線中隻見到那當頭一刀落下，看似緩慢，卻如同鎖住命運的一刀，不可阻擋。

    就當四人快要徹底絕望之時！

    “咦？”刀神老人一聲驚疑，急墜的身形戛然而止，急速後退，更是橫刀在前，直直盯著大殿左側偏僻的角落，滿滿地驚疑不定！

    “快走！”

    範無心、三大刀王一時壓力大輕，頓生逃出生天之感，想也沒有多想，轉身就走，掠向大殿之外。

    四個逆徒討逆，此時刀神老人卻看都沒有多看一眼，隻是緊緊盯著前方的虛無，握刀的手出奇地溢出了汗水。

    剛才一刹那間，他分明感覺到那裏逸散出一縷氣機，縹緲細微，卻又仿佛蘊含著無窮的真諦，如麵大道在上。

    這樣至深至玄的氣機，他百歲之齡，也是生平僅見。

    雖然隻是瞬間，稍縱即逝！

    但先天宗師，感知敏銳，豈會出現錯覺？

    眼前空空蕩蕩，似乎什麽也沒有，而刀神老人卻是麵色變幻不定。

    一時間，一人與眼前空氣僵持，患得患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