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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惜春是寧國府嫡出的小姐, 但是寧國府除了一個成日煉丹的賈敬, 就隻剩一國公府的男盜女娼, 幸而惜春一出生就被賈母接到跟前養活。就愛上網 惜春記事之後,漸漸明白寧國府是一個怎樣的地方。因為明白,生出絕望, 因為絕望,人人都說她變得冷情冷性。其實她不是性子冷, 而是一腔的熱情無處安放, 隻能訴諸於畫筆。

    惜春於畫技上的才情仿佛天生, 她沒有專門的先生,也沒有成套的顏料畫筆,卻偏偏可以用寥寥幾種顏色渲染出世間百態。惜春見識有限,沒有人帶她外出交際,她所畫之物,除了自己的內心, 便是寧榮二府的幾處小巧景致。直到南下, 她在船艙的窗邊坐了整整一月, 隻要清晨醒來, 就一動不動的坐在窗邊,用心記下兩岸如畫景致。

    南下一路, 因為長了見識,惜春對繪畫的理解更上一層樓了。隻是當時她沒想到,自己在畫山水技法上的進展會為自己繪出一段良緣。

    成婚之前,惜春曾和探春姐姐一道去過一次澤山島作客, 惜春愛極了澤山島的湖光山色,亭台樓閣和林姐姐夫妻兩個清靜自在的生活。說定虞清之後,惜春心想:虞清是林姐夫的好朋友,隻怕物以類聚,兩人喜好差不多。如果自己成婚之後,也到一個風景清幽處獨居,倒是極自在,心中難免憧憬一回。

    成婚之後,惜春和虞清搬到了神機山莊。和白家一夫一妻一子,門下一群弟子住在小蓬萊,黛玉夫妻住在澤山島不同,虞家有一大家子,都住在神機山莊。這和惜春的預計完全不同。

    機山莊看起來除極為崢嶸華美外,看不出任何奇藝之處。隻有置身其中,才能發現山莊處處透著不同,小溪流過的聲音不知道經過怎樣的和聲處理,變得仿佛夜雨聲聲,連山風吹過飛簷呈現的聲音都有講究。

    而虞家一大家子人都住在神機山莊,虞清雖然獨門獨院的住著,也難免受到熱情似火的虞家人打擾。

    原來惜春進門之後,虞太太帶著她去見了兩個伯母,三個嬸子,嫡親的堂家的總共十多個個嫂子,八個未出閣的妹子,還有外麵回家九個虞家嫁出去的姐姐。虞家武林世家,聽說虞清堅持要娶一個公府小姐,接了信的,誰不回來瞧瞧。

    乍見之下,隻見惜春眉目如畫,體態如柳,春花秋月的模樣兒,動靜皆宜的氣度,無不交口稱讚。隻這清兒媳婦雖然對誰都進退有度,舉止得體,又讓人感覺一股冷清清的疏離感,是個冰美人兒。

    虞家一直是一大家子住在一所大山莊裏,與其說是一座山莊,不如說是一座小城。因而虞家人都是熱鬧慣了的,見惜春這樣清冷的美人,就怕冷冷落了她,變著方兒的到惜春院子裏說話。

    今兒有人來求惜春畫個花樣子,明兒有人來求惜春畫個屏風底,當然這些都不是白畫的,惜春也收到各式禮物,恨不能房裏都放不下了。

    虞清發現家裏人的熱情之後,心中暗歎:你們隻見惜兒麵冷,有誰知道她心熱?隻有心中熱情如火,才能落筆有神,才能用簡單幾筆勾勒出躍然紙上的山水,又用複雜筆觸化繁為簡,讓一朵花兒,一棵草栩栩如生。

    因為這份無需多言的了解,惜春的每一幅畫,虞清都能替她畫出最合適的注解,能夠添出點睛之筆,反之亦然。這份心有靈犀的既讓兩人欣喜,也讓兩顆心越發相偎相依。

    對虞清而言,他並不覺得惜春會覺得寂寞,更加不願意讓族人發現惜春的熱情之處。虞清有個很特別的想法,他想獨自占有惜春的熱情,不分一點給別人,連讓人知道都不行,因此虞清暗暗策劃一個出逃計劃。

    惜春聽虞清說,要帶自己出去遊山玩水,踏遍神州,惜春剛開始是忐忑的,嫁做人婦還拋頭露麵,會不會讓人說嘴?她十分珍惜現在的生活,因而生怕引起公婆的不滿。惜春說考慮一段時間,虞清自然不會擅作主張。正在此時,賈母病重了。

    料理完賈母的喪事,惜春回家守孝。那些愛送她小禮物,同時小小作弄她一下的七大姑八大姨來得少了,便是來,也不會穿得花紅柳綠,也不再天南海北的閑聊,而是勸惜春節哀。惜春點頭道謝,心中暖暖的。

    惜春雖然不是賈母嫡親的孫女,但是從小得賈母教養,惜春便提出按孫女的製守孝,虞清自然由著她。虞家其他人聽了疑惑起來,清兒媳婦似乎也不像看起來那樣冷。

    等惜春出了孝,虞清又來勸她一起離家出走,還對惜春說:大自然鬼斧神工,不知道多少山川雋秀,風景如畫,可不是人工景致可以雕琢的,你當真願意舍本逐末,日日呆在後宅畫這些假山亭台?惜春聽了,難免心動。惜春正在猶豫,卻聽說林姐夫帶著林姐姐出遊去了。惜春聽了眼睛一亮,自己才情不及林姐姐,怎麽連灑脫也不及了?

    次日,虞清的嫂子又帶著幾個妯娌前來和惜春說話,外加逗這位有趣的兄弟媳婦,卻見虞清的院子裏空空如也,再往桌上看時,一張紙條,簡單幾句,卻是虞清的親筆。虞清說說帶著惜春外出采風去了,回來好替幾位嫂子畫更好看的畫樣子和山水屏風。幾個妯娌麵麵相覷,這清兒也太寵媳婦了,娶了媳婦忘了兄弟就算了,這是要將爹娘也忘了?幾人一合計,一哄而散,不是去告狀的也不是去追回“出逃”的小夫妻的,而是回去教育自家夫君的。

    惜春從沒有想過自己會做出離家出走這樣離經叛道的事,隻帶一對夫妻同行,做些打尖住店的雜事,其他便隻有自己夫妻兩個,四人下了神機山莊,從此從煙雨江南到塞外風光,從中原河山和白山黑水,無限風光在夫妻倆的筆下變成一幅幅畫卷,有送到神機山莊的,也有送到林家的,有送到賈璉府上的,也有送給杜家探春的。

    其中最有意思的就屬送給神機山莊的,一幅幅帖子小簽字。這一幅雲霧繚繞,適合給爺爺做新的雕梁畫棟,這一幅山水壯麗,適合給大伯母做屏風,這一幅山花爛漫,送給三嫂子做花樣子估摸著她喜歡,眾人一一分下來,麵麵相覷。

    原來虞家人既然是以作屋造舍擅長,自然誰手底下都有些繪畫功底的,她們以前向惜春討的各式各樣的畫都仔細收著,原本商量好了,等清兒媳婦生了小子,一並送上來作賀禮,倒有意思。不想眾人熱情過度,倒把清兒夫妻兩個嚇得離家出走了。而清兒媳婦麵上看著冷清清一個人,倒記得每個人的喜好,看來,她也不像看起來那樣麵冷心冷麽。

    惜春夫妻在遊曆途中,遇到不少事,有當她們富貴人家的兄妹逃避族人的,有把他們當私奔小情侶的,惜春見識了人情冷暖,世間百態,以前隻知道陽春白雪,如今也見識了下裏巴人,這一切都訴諸於畫筆,夫妻兩個的畫作越發內涵豐富,添了□□。

    這年夫妻兩個來到河南嵩山少室山腳,惜春來到少林寺解劍池旁,遠遠看著千年古刹崢嶸軒峻,可惜不能入內一觀,好生失望。虞清是世家子弟,和少林寺倒熟,隻要遞上名帖,必被請入寺內作為座上賓款待。不過少林寺不接待女香客,虞清並不想拋下惜春片刻,微微一笑,攜了惜春的手說:咱們到後看一觀,少室山風景秀麗,來都來了,就此下山豈不可惜?隻要不如少林寺山門,也不算越了武林規矩。

    惜春剛從神機山莊出來之時,可沒有走過那麽遠的路,略步行得遠些,極覺得累。雖然虞清都善解人意的雇了車或者轎子,但是有些風景險峻秀麗處,卻不適合坐轎,虞清一麵鼓勵她也去看看,一麵教她一些簡單的運氣之法,隻需讓她在登高看景時不至於那麽累。幾年下來,惜春到當真見識了不少無限風光在險峰。

    兩人信步走到少室山上,果然山勢雄奇,景色秀美。忽一聲佛號滑坡二人世界的寧靜,一個帶著一身仙氣的老和尚出來和二人打招呼。老和尚看著年紀不請,卻又看不出具體年紀。惜春看了老和尚一愣,並沒有躲到虞清身後。

    在剛踏足山水之時,惜春是很回避和外男見麵的,但是虞清卻並不介意。且虞清還有一套歪理:虞清說強漢盛唐時,可沒聽說什麽女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過是後來蠻夷入侵,那幫文人隻知內鬥,大好河山拱手送人,一群士大夫不能保妻護女,便胡謅些歪理學說一味苛求女子守節。後來越發偏離得厲害,連讓不相幹的男子看見一眼,就要苛責女子。雖然女子自重是極好的,但是男兒不能保家衛國引來財狼環伺的責任也讓女兒擔著,這矯枉過正的東西,咱們不守也罷。

    都是生來世上短短幾十年,都是一般一雙眼睛,一幫男子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護不住妻女,連女兒家外出看個景致的自由都要剝奪不成?隔著轎簾一個小窗看景致還有什麽趣兒?咱們家可沒這些講究,惜兒一雙俊眼,一隻妙筆,不看遍大好河山豈不有負天生才情?若當真有登徒子無禮,我自有辦法收拾。

    從此以後,果然惜春隻在人多處乘車坐轎,在人跡罕至的奇峰異景處,也和虞清一般閑庭信步,放眼觀景,縱情作畫。文人墨客等到少室山,多是到前山上香的,後山罕有人至,待上到半山,惜春便摘了麵幕,和虞清並肩上山。

    老和尚見虞清身旁站著一個窈窕美婦,大大方方的,也並不以世俗眼光看待,宣了一聲佛號笑道:“今日偶遇,我和二位施主有緣,不如到院中喝杯清茶。”

    虞清也不推遲,道謝之後請大師帶路。

    這老和尚算來是少林方丈的師叔,他不慣寺中俗物,因而在後山另辟禪院,隻幾個小和尚伏侍。虞清雖不知老和尚身份,但見他目中清而不濁,凝而不散,想來已經是返璞歸真的前輩高人,規規矩矩行了禮,方才落座。

    和尚法號智遠,若是虞清聽了,必然能知曉他身份不俗,不過老和尚顯然不想暴露身份,隻笑道:“我這禪院的茶,等閑人可喝不到,虞施主今日可是托了夫人的福。”

    虞清笑著謝過智遠,又轉身向惜春一揖,惜春忙向智遠道謝,說大師可別取笑我。

    智遠笑道:“施主佛緣深厚,非一般人能及,貧僧確是看在施主麵上,才請虞施主喝茶的。”拿老僧看了惜春會子,又勸道:“施主又慧根,須知萬事莫強求。今日一杯茶,了斷施主佛緣,以後紅塵之中,施主珍重。”惜春雖然不明白老和尚所指何事,也道了謝。

    虞清和惜春這些年去過的古刹名寺不少,便是允許女客進香的寺廟,對女子皆是稱呼女施主,如這老和尚一般皆稱施主的,這卻是第一朝遇到。光是這老和尚對惜春的稱呼,就讓虞清刮目相看,敬重又多了一層。

    虞清喝了一口茶,雖然品不出品種,但卻極為生津解渴,口舌生香,因而讚到好茶。見老和尚禪院裏幾個小和尚僧袍和少林寺僧人一樣,又問大師可是少林寺高僧,怎生獨居後山。

    智遠笑道:“天下僧侶,皆是佛主門生,又何必分哪一廟哪一寺?天下男女皆是眾生,前山古刹強分男女,不去也罷,不去也罷,你看我在後山,今日就遇到有緣人了。前山強分男女,不知錯過多少機緣。”

    虞清夫妻聽不太懂老和尚說什麽,但見他神色和藹,便覺可親,喝了一頓茶,原想留些布施。老和尚卻說:二位施主若要謝我,老和尚也不客氣,求二位施主各留一幅墨寶便是。

    夫婦二人原是謙遜說不敢造次,老和尚笑道,二位施主莫要過謙,院中已經擺好紙筆了。二人從禪房出來,果然見院中已經擺好幾案,攤開畫紙,畫筆原料一應俱全。夫妻二人揮毫潑墨,各留畫作一張,告辭而去。

    從少室山下來,惜春做了一整晚的夢。

    夢中的人物景色無比真實,卻又和現世大為不同:

    大姐姐做了貴妃,歸省之時修了好生華美的大觀園,但是顯赫不久,大姐姐死於深宮爭鬥。老祖宗並未南下,晚年親見寧榮二府分崩離析,鬱鬱而終。因為沒有隨老祖中南下,海外和親的不是湘雲姐姐,而是三姐姐。惜春一驚,細想榮國府河南安太妃的關係,如果未曾南下,南安太妃確有可能收三姐姐做義女。

    大伯父昏聵無能,璉大哥哥風流好色,璉大哥哥排在珠大哥之後,稱為璉二哥哥,璉二嫂子另有其人,是二嬸子嫡親的內侄女。林姑父一家好生淒涼,夢中沒有林家的兄弟四個,隻有林姐姐。林姐姐住在榮國府,沒幾年林姑父也去了。

    林姐姐孤身一人,後來和姐妹們一起搬入大觀園,入住的瀟湘館倒和姑母家,林姐姐的住的瀟湘館一般無二,隻少一道環繞的活水。清閑日子沒有幾年,林姐姐的結局竟然是一死!二哥哥跟著那一僧一道做了和尚,自己性格孤僻,最終出了家,青燈古佛孤苦一生。夢中的寧榮落罪,可比今世還要慘烈,並沒有璉大哥哥青雲直上,而是整個賈氏一族覆巢之下無完卵。

    惜春和虞清夫妻恩愛,如膠似漆,可惜隻有一樣她深覺遺憾。他們夫妻二人成婚多年,其他一切皆好,隻是至今尚無子女。自從做了那個夢之後,回想起少室山上老和尚那番“不可強求”的話,惜春再不覺遺憾了,如果夢中是賈氏一族的另一個結局,如今已經好太多了,她不該奢求太多。

    惜春抬眼看了虞清一眼,隻見他豐神俊逸,挺拔如鬆柏。他見識不凡,不拘泥自己在後宅繁衍子嗣。自己婚後多年無子,他從不曾責怪自己。得夫如此,夫複何求?這樣的生活,比之獨臥青燈古佛旁已經好太多了,自己應當知足。

    從嵩山下來,虞清夫妻繼續西進,這一日來到黃河壺口瀑布,惜春見了一匹黃練飛流直下,驚天濁浪又激起雪白浪花,氣勢磅礴,拍案之聲震耳欲聾。透過車窗看時,總不能將整匹瀑布盡收眼底,心想虞清必不計較,自己還拘束什麽?因而惜春款款下車,在虞清身邊站定,隻見河水滾滾,瞬間覺得天地雄奇,萬物靈長的人盡皆變得無比渺小。

    惜春和虞清並肩向上遊走去,依稀見著前方三人並行,仿佛是一男一女並一個小小孩童。許是那孩子走得累了,那男子將孩子抱起,又歪頭和那女子細語什麽。因隔得太遠,惜春看不清三人容貌,但見三人男子挺拔,女子窈窕風流,隻怕必是一對璧人,那孩子怕是兩人之子,一家三口好生令人豔羨。若換以前,惜春必暗暗生出遺憾羨慕之情,但自從少室山下來做了那夢之後,惜春並不在意了。

    惜春再往前趕兩步,隻覺前麵那女子眼熟,想一下子,轉身對虞清說:“前麵那女子,我看倒像林姐姐模樣,你和林姐夫熟,你看那男子是林姐夫不是?”

    虞清順著惜春手指方向看去,前方那男子不是白瑾還是誰?再看白瑾懷中孩子,估摸也和信中所言兩人之子年歲相近。隻被瀑布水聲阻了,呼喊隻怕二人未必聽見。

    虞清攬了惜春的腰,施展輕功向前趕去,待得離前方三人近了,方用內力送出呼聲:“前方之人可是太湖白瑾?”

    若是喚作惜春,便是用盡全力呼喊,也是淹沒於驚濤拍岸聲中,虞清聲音用內力遠遠送出,白瑾耳目又靈便,倒是聽見了,覺得身後喊聲耳熟,回頭看時,不是虞清確是誰?

    忙叫黛玉也回過頭來,黛玉也認出了惜春,無人行到一出各敘別來之情。黛玉和惜春姐妹先多年不見,如今見了仿佛有說不完的話一般,好生親熱。白瑾懷中一個玉雪可愛的男童,正是白瑾和黛玉長子白寧。虞清見了大笑:“看了小侄子,倒像白兄幼時模樣,隻比你小時候長得還好些呢。”

    黛玉初見白瑾時,白瑾已近十歲,倒沒見過白瑾幼時樣子,如今聽了這話,轉頭見了白瑾,狡黠一笑。白瑾知道妻子之意,笑道:“你別聽虞清胡說,咱們寧兒和玉兒幼時更加像些。”黛玉聽了微一撇嘴,總覺得自己吃了虧,自己幼時模樣倒是讓白瑾見過。

    虞清和惜春忙送了白寧表禮,白寧接了脆生生的稱謝。這是黛玉首次見著虞清,也是惜春首次見著白瑾。黛玉自是心想:澤瑜這位朋友倒是堪配惜妹妹。虞清也不禁心想:難怪白家兄弟再不願娶別人,除了自家惜兒,再難尋著比白嫂子更好的女子。白瑾也不禁心想:不愧是玉兒的表妹,倒是除了玉兒之外,天地間難尋的女子了。

    說來,虞清勸惜春那番不用太過拘泥俗禮的話,原是白瑾也說過的。所以黛玉外出遊曆一年半載之後,也覺坐在車中看景不盡興了,人煙稀少風景秀麗處,也是下車和白瑾並肩欣賞景致,因而今日也隨小徑岸邊緩緩而上,不想碰著惜春夫妻。

    白瑾、虞清原是打小的交情,雖然兩人都攜妻踏遍千山萬水,但是兩人都心想:若是和對方結伴,隻怕對方本想攜妻共賞的景致,倒礙於禮教,不敢讓妻子下車,豈不是好生掃興。因而這幾年,兩人雖各有書信往來,卻並未相邀同行。今日巧遇,黛玉和惜春皆未錮於車轎,可見灑脫,以後四人同行,豈不是好?因而四人約了繼續西進,同往敦煌。

    四人帶著白寧頑了半日,黛玉和惜春上了車,姐妹兩個說話,白瑾、虞清並肩同行,尋了下處,包房裏點了兩桌酒,四人帶著白寧一桌,雪雁夫妻和虞清帶的小廝夫妻一桌。

    黛玉以前收到惜春的信,惜春別樣都安好,隻遺憾尚無一男半女,如今見惜春見了白寧喜歡得很,眼神中並無失落之情,黛玉見惜春不在為子嗣所困,很是為她高興。晚間安歇,黛玉惜春一間,姐妹兩個尚有說不完的話。

    說了一陣,惜春意猶未盡,黛玉卻勸道:“惜丫頭以前那樣安靜一人,現在倒話多起來了,快些安歇吧,澤瑜說了,明日咱們再啟程西進,倒要去看看敦煌萬裏黃沙中的一彎月牙泉呢。還不安歇,小心明日賴床起不來。”

    惜春嗔道:“沒見過你這樣做姐姐的,許久不見,怎麽將一見麵,又數落起人來。”正說著,惜春幹嘔一聲,黛玉愣了一下,想到惜春今日並不以尚無子女為憾,便猜到了。

    黛玉忙道:“你這惜丫頭,越來越大膽,便是要遊山玩水,有多少山水看不完的,有喜了也不歇著,還說要去敦煌。明日還不多買幾張上好的皮子錦褥,將車子再布置舒適些,先好好回江南將養些。等將來哥兒過了三歲,多好景致是你兩個眼睛看不完的。”

    惜春聽了一愣,自從少室山下來,她已經不將子嗣之事縈繞心上。左右虞清並不在意,她自己做了那夢也放開了。難道此刻竟是有了?黛玉忙拉過惜春的腕子把脈,這不是喜脈還是什麽?

    惜春聽了又驚又喜,想到少室山上哪老和尚說的喝了他一杯茶,佛緣已了,紅塵之中自珍重的話。難道自己多年無子,竟是因為自己原是佛門中人的緣故?惜春又想到那個無比真實的夢境,夢中自己孤臥青燈古佛旁。不,現在這樣極好,惜春沒有將夢境告訴任何人,但是她比以前更加珍惜當下的生活了。

    原來惜春婚後多年無子,雖然夫妻和睦,心中難免在意。因而越是期盼越是失望,竟是多年沒有動靜。不想少室山上,老和尚開導一回,自己又做了那夢,心中放下羈絆,反而不多時有了。

    日次黛玉為惜春把了脈,見胎兒極好,連藥都不用吃的,便交代了該當主意的諸事,惜春一一記下。

    虞清果然著人采買了上好的皮子錦褥,將馬車布置得越發舒適,生怕惜春碰著。眾人各道珍重,白瑾夫妻帶著白寧依舊去看月牙泉,而惜春夫妻緩行回到江南時,惜春小腹已經十分顯懷。虞家闔家無不歡喜,寵得惜春什麽似的,倒叫惜春有些不好意思。

    數月之後,惜春喜得一子,待得惜春之子一歲多時,黛玉又生一女。惜春之子三歲,夫妻兩個再度同遊,黛玉之女才一歲多,夫妻兩個想著女兒嬌貴,便是要見識山川秀麗,也得五歲之後出行,和惜春夫妻的四人同行之約,隻怕又要推後了。好在天涯咫尺,眾人都知道,自己惦念的人,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