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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經女人走出灶房進了堂屋,然後從床頭的活計簸籮裏找出那塊破鏡子照了照。鏡子裏的自己鼻青臉腫的,要是在夜間這樣走到別人麵前,別人一準會狼哭鬼嚎地叫喊著碰見鬼了。不過,自己已經早就看慣了自己這樣的鼻青臉腫,就連自家的幾個孩子,也把自家這樣的鼻青臉腫看成是家常便飯了。土地剛承包到戶的那幾天,三神經脫韁了,自由了,開始不歸家了。曾經有幾天一直看不到他的影子,最小的丫頭那幾天老是瞅著自己的臉問,說娘的臉這幾天不會變了。在孩子的眼裏,他幾天不打自己,這就不叫日子了。孩子小還不懂事理兒,除了知道害怕就想不到其它的事兒了。雖說最小的丫頭還不知道這兩口子過日子男人不能打老婆,雖然她還不知道娘挨打時心裏會是啥滋味,可她知道害怕,每次看到他打自己,她就會躲到一個旮旯裏,用兩隻小手捂住兩眼從手指縫裏往外看。等他打完了人走了,她才敢怯怯懦懦地從旮旯裏走出來,一聲不響地瞅著自己看前看後。三神經女人看著鏡中的自己,另一隻手在自己的臉上輕輕地摸了摸,腫起來的兩片嘴唇子像缸沿子一樣往外翻著,兩邊的臉也在腫著,兩隻眼也成了烏雞眼了,額頭上還腫起了一個大包。她仔細地往鏡子裏瞅了瞅,心裏猛地緊一陣地疼。她把那塊破鏡子放回活計簸籮裏,然後掀起衣服看身上的傷。這次身子前麵倒沒有多大的傷處,除了胸前有幾處青腫,胸口有些悶疼,看不出其它還有傷處。至於後脊梁上,看不見有幾處傷著了,還不知道,反正也感覺有幾片地方在疼,估摸著是他踢的那幾腳。
三神經女人正瞅著自己的身子估摸著背後的傷,幾個孩子跟著毛妮進來了。
“娘!”毛妮進得屋來,一眼就瞅見娘身上的傷了,止不住眼淚撲哧撲哧像下雨一樣掉下來了。她硬著嗓子喊了一聲娘。
三神經女人見了幾個孩子,忙把掀起的衣裳放了下來,她不願意讓孩子看見自己身上的傷,那樣會讓孩子的心裏更難過。雖然她急忙放下衣裳,但她總沒有孩子的眼快,她身上的傷還是給幾個孩子看得清清楚楚。
“娘,疼嗎?”毛妮一下子哭出聲來。
“傻孩子,娘沒事兒。”看到閨女知道心疼自己了,三神經女人的眼淚也一下子掉了下來。她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淌眼淚,忙背過頭去,裝作在活計簸籮裏翻找啥子東西,哽咽著喉嚨要毛妮帶幾個妹妹先去洗手臉準備吃飯。她想趁這個空兒整理一下自己的衣裳和頭發,最重要的是不能讓孩子看見自己哭了。
毛妮似乎明白了娘的心裏是咋的個想法,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就帶著幾個妹妹出去洗手洗臉去了。但是,她的心裏孩子糾結著娘,娘不會咋樣吧?她不由得心裏一驚,忙招呼著已經懂事兒的二妮照看著幾個妹妹,自己就一頭紮進了屋裏去。
三神經女人見是毛妮一個人闖進來,放心地長長地出了一口氣,說:“妮兒,你這是咋的了呀,慌裏慌張的?娘沒有啥,娘是見你心疼娘,不想讓你跟著心裏難受。娘知道你大了,知道心疼娘了。二妮她們姊妹四個還小,不知道事兒的輕重,有兩口飯吃就啥也不想了。你大了,知事兒了,娘有些心裏話以後慢慢跟你嘮扯。今兒早上你就先把她們四個洗好弄好了,娘這就去灶房裏準備起鍋吃飯。去吧!”
聽娘這麽一說,毛妮這才放了點兒心,細細想來,娘也不會這個時候想不開尋短的,晚上娘還要帶著自己去賴毛家讓她們家相看呢,再說,這麽多年娘都挺過來了,這次娘也一定能過得去,是自己多想娘了。
“去吧,娘把衣裳頭發歸置齊整了就去灶房。”三神經女人推了一把閨女,然後拍打了幾下身上的衣裳,又攏了攏散亂的頭發,“娘知道你是怕娘想不開,娘不會那麽傻,娘還要看著你們幾個嫁人成家呢。走吧,娘這就去灶房起鍋吃飯。”
毛妮見娘要跟自己一起出去,不自覺地伸手去拉娘的手。
三神經女人瞅著毛妮兒伸過來的手,一下子就伸手接過毛妮兒的手緊緊地握在自己的手心裏。毛妮這是真的開始懂娘了,自己這麽多年總算熬出點兒暖心的東西了。她的心裏一陣一陣地熱起來,眼眶裏也一陣一陣地熱起來了。她用力地憋了一口氣,眨著兩眼不讓眼淚從眼眶裏掉下來,因為她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掉眼淚,雖說這眼淚是因為高興。可孩子們不懂,在孩子們的心裏隻有傷心的時候才會掉淚。自己這會兒不傷心,不能讓孩子因為看見眼淚以為自己不高興。她放開毛妮的手,幾步就衝進了灶房,這時候她再也不能管住眼眶裏的淚水了,撲撲嗒嗒地就順著鼻子流了下來。
毛妮找到洗臉盆,讓幾個妹妹先在外麵等著,自己端著臉盆就去灶房裏弄水。進了灶房,她看見了娘臉上留下的眼淚,驚恐地站在那兒不動了,老半天她才醒過神兒來問娘。
“娘沒咋的,今兒高興。妮兒知道疼娘了,娘就是高興。”三神經女人沒有去擦臉上的眼淚,小心地笑著對毛妮說,“娘今兒覺得有熬頭了!趕緊給她們幾個弄水洗臉吧,娘這就起鍋了,等你給她們幾個洗好了,飯就出鍋了。”
毛妮眼裏一熱,眼淚也掉下來了,這麽多年沒有誰真正疼過娘,也沒有誰真正寬心過娘,自己就是那樣向娘伸出手去拉娘的手,也讓娘這樣都高興得掉眼淚了。要是有誰真正地疼娘寬心娘,自己拉娘的手,在娘的心裏就會以為自己是在向娘撒嬌。娘的心裏太缺少人疼了,也太缺少寬心了。毛妮趁娘不注意,用袖子擦了一下眼淚,然後去水缸裏往洗臉盆裏舀了兩瓢水,端出灶房喊過幾個妹妹。
二妮和幾個妹妹一塊兒圍著臉盆蹲下來,幾雙小手紛紛插進了水盆裏。開始懂事兒的二妮見臉盆周圍太擠,就起身站在那兒等著。稍微寬鬆的臉盆周圍幾個小丫頭紛紛挪動了幾下,或許她們幾個已經知道今兒早上家裏發生啥事兒了,都默不吭聲地等著姐姐毛妮給她們洗手洗臉。站在旁邊的二妮靜靜地看著姐姐毛妮為幾個妹妹小心地洗著手臉,心裏不知咋的忽然咯噔咯噔地跳了幾下,姐姐比自己大了兩歲,在照看幾個妹妹的事兒上,好像比娘還要上心,每天早上起來幫著幾個妹妹把尿穿衣梳頭洗臉。有時候娘不要她插手這些事兒,她會跟娘計較說這些小事兒不累人,她長大了,該學著做些事兒了。娘也就不再問了,但很多時候娘還是自己伺候這幾個妹妹,姐姐就會在旁邊看著,動手動腳地為娘遞這遞那的。今兒早上起來後,幾個妹妹還都在被窩裏睡著,她就告訴娘出去拾柴了,這會兒又幫著給幾個妹妹洗手洗臉,姐姐這一早上也夠累的了呀。
毛妮先是給三妹妹洗了手臉,接下來就是四妹妹。忽地,她發現四妹妹的手不知咋的破了個口子,周圍的血跡也沒有了,看樣子應該是昨兒個給弄破了的。她盯著四妹妹問是咋的個回事兒。四妹妹咕噥著小嘴說是昨兒個挖窯兒散子兒給割破的。毛妮握著四妹妹的手,抬頭看著二妮,有些怪罪地說:“二妮,你看,讓你帶幾個妹妹玩,咋的不經心讓她把手給割了呢?你看,這麽老長的一個口子,得幾天長不嚴實呀。”
二妮沒有說話,她知道昨兒個是自己貪玩,把幾個妹妹放在那兒隻顧著自己和其他的小夥伴玩踢毽子了,沒有注意到四妹妹和別的孩子玩挖窯兒玩散子兒的遊戲,結果窯兒還沒有挖成,四妹妹的手就給瓶碴子給割破了。
毛妮見二妮沒有說話,也就不再怪罪二妮了。她低下頭十分小心地為四妹妹洗了著傷手,洗過之後又用心地瞅了瞅四妹妹手上的傷口,好在傷口開始結疤了,沒有潰膿的樣子,估摸著有個三五天就會好了。
洗過四妹妹的手臉就是五妹妹了,五妹妹人雖小,可心眼兒不少,也特淘,就是不大愛說話,就是人們說的人小鬼大,她心裏想啥誰也說不準,性子有點兒像小子。五妹妹招人疼,正因為她太淘,身上手上弄得要比四妹妹髒多了,洗起來也比四妹妹費事兒。毛妮先是給五妹妹洗手,然後才為她洗臉。毛妮先是用手巾給五妹妹潤了臉和脖子,嘴裏也心疼地說叨著五妹妹:“你看,兩天不給你洗,脖子就跟軋車軸似的,黑不溜秋的,讓你自己洗吧,就跟貓洗臉一樣,就光洗臉,耳朵根子後麵也不洗,脖子也不洗。”說完,她開始給五妹妹洗臉洗脖子,“看你,都成了泥孩兒了,脖子上的灰洗下來能壯二畝地。”
二妮站在旁邊仔細地看著姐姐是咋的給五妹妹洗臉和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