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弱者的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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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織還沒有動手,樹林外猛地衝進來一個身影,直衝蘆櫻而去。蘆櫻正低頭翻看《百丹譜》,完全沒有留意周遭狀況,被這來人攻擊得措手不及。一番隊的兩個手下也聞聲望去,把葉織忘在一邊。

    葉織抓住這個機會從二人的空隙之間閃躲了出去,她匆忙之間回頭瞭望,發現和蘆櫻戰作一處的是個有些眼熟的大叔。

    這人從哪裏冒出來的?

    葉織剛才休息之前,在空中曾經盤旋草草檢查一番,並沒有看到什麽人……除了那個簡陋普通的民間小屋。

    慢著,莫非剛才在小屋裏的人不僅是普通百姓,還有這個道修?

    葉織跳上劍向上上升的過程,看清了這個中年道修的衣裝服飾——唔,是無當派的清風符號。

    這人救了葉織,是恰好趕上時機,還是專門來救她的呢?葉織總感覺這個人十分熟悉。

    這中年修者出手不凡,以一敵三卻依然能夠占領一些優勢,和蘆櫻你來我往之間,信手揮劍就能化解開她的攻勢,同時每個法術都十分流暢,同劍招配合在一起,打的蘆櫻三人手忙腳亂。

    很厲害啊……

    葉織在上空盤旋了一會兒,盯著蘆櫻。

    不過這樣一來,我的計劃……

    蘆櫻手裏緊緊攥著《百丹譜》,都要捏碎了一般。在初隱教主那裏保存了這許多年來都整潔的書冊在她這裏一下就變得皺巴巴的。葉織可還沒把這書完全背下來,如果《百丹譜》今日在這裏被毀了——而其他江湖人士都以為那本書仍然在葉織手裏的話,那可不就完蛋了嗎。

    葉織徘徊了一會兒,埋伏在遠處能看清戰局的地方,等著這個無當派道修一會兒把這三人解決了的話,她還得過去吧《百丹譜》撿回來。

    可事情沒有如同她預料的方向發展。蘆櫻幾個人像是被打急眼了,從懷中掏出了金光閃閃的法寶來,一下子扭轉了戰局。那個無當派身手厲害的道修大叔措手不及之下,被她的法寶當麵擊中,血從額頭上流下來,覆蓋小半張臉。整個人也暈乎乎的,步伐不穩起來。

    “無當派的蠢貨。”終於站了上風,蘆櫻騰出精力來罵了一句。

    葉織想:麒麟殿的人真是不要臉得緊,自己的法術功底不如人,就手不離法寶,頻頻用這種東西當做扭轉戰局的必殺技……

    眼看那中年道修失了優勢,在蘆櫻的法寶攻擊下左支右絀,葉織摸了摸下巴——自己要不要過去救他呢?

    按照她一貫獨來獨往的性格來說,絕不會給自己攬事,而是轉身離落離去。可是前夜裏她正好遇到無當派門人好心的提醒,剛才這個中年男人也正好助她脫困——雖然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的……

    眼看蘆櫻高舉長劍,就要往那中年道修的胸膛上插過去,葉織想想,還是又返回了蘆櫻附近,出手擋下了蘆櫻致命的一擊。

    “你,你怎麽又回來了?”那中年道修看清楚了救他的人,駭然道。

    “剛才,你果然是刻意過來救我的……”葉織打量了一下這個陌生人:“你出現的時機太巧了。可是,你為什麽要過來救我呢?我們好像不認識吧?”

    蘆櫻哼了一聲,忽然反轉那法寶,在葉織的驚慌之下啟動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功能:禁錮。

    地麵上陡然升起碗口粗細的荊棘刺條出來,瞬間就搭建出來一個墨綠色的囚牢來,把葉織和這個道修圍困住。

    蘆櫻看葉織試了幾下都沒能突破荊棘的圍牆,放下心來,動用起得意的口氣說:“你倆還都是有義氣的很呢……”

    葉織依舊茫然。那無當派的人說道:“說起來,我還從沒向葉姑娘親口答謝過您對犬子的救命之恩呢。”

    “你是其楦的父親!”葉織終於明白了這個人為什麽剛才忽然衝出來幫她,她抱了拳,“您便是無當派掌門其珩了。”

    其珩點點頭,眼神說:你剛才不應該回來的。

    葉織忽然靈光一閃,輕聲道:“那麽令郎……”

    其珩的眼睛瞟向林子外頭,葉織便明白其楦多半是在剛才溪邊的那個民間小院落裏。

    蘆櫻在荊棘的籠子外頭點著了火,一隻手托著橙黃色的火焰,極其危險地在荊棘籠子上晃來晃去。

    “看來你注定是要被燒死了,嗯?~”蘆櫻聲音低沉地威脅道:“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主意——你的那個幻蓮教朋友趙羽在大火裏害死我們三番隊的隊長,你也死在火裏頭,似乎是一報還一報啊。”

    “我和趙羽可沒你想的那麽熟。”

    “哈哈哈,是啊,一個欺騙了你們十幾年的間諜……有意思,那個家夥……”蘆櫻想起了曾經第一次見麵的場景,心思飄忽了一會兒,然後回過神來,將火苗丟在離荊棘籠子很近的地方,火苗一下在青草地上燒的大了起來,危及到了葉織被困的地方。

    葉織眼神深沉地盯著蘆櫻的動作,看她一頁一頁地向後著急地翻書。

    快到最後一頁了,快了……

    火焰更大了,變形的熱氣在她眼前繚繞。身邊的其珩著急地在嚐試破壞著荊棘,整個人越來越絕望。

    “看我捉到了誰?”一番隊的道修從樹林外返回,語氣透露著殘忍的興味:“看來這個其掌門是帶著家眷來雁北鎮參加道盟大會的啊。”

    “其楦——!”其珩看到兒子被敵人捉在手上,下意識向前一撲,荊棘上的硬刺毫不留情地將他的麵頰和肩膀的肌膚戳破了。

    “你還是真是挺有趣的,”另外一個黑瘦的道修說:“明明兒子還在近處,就奮不顧身地來救別人?嗬嗬嗬……”

    其珩咬牙切齒地說:“我的行為用不著你來指點。”

    捉著其楦的那個刀疤臉道:“彼此彼此。”說著重重把其楦丟在地上。這孩子咬著牙齒一聲不吭,眼睛死死盯著被困住的其珩和葉織。

    “還挺硬氣的嘛,這小子。”刀疤臉提起其楦的一條腿把他拎起來,又打算摔他一次的樣子。

    “你們這麽傷害幼童——和魔修有什麽區別!?”其珩副怒的喊道。

    “魔修?”黑瘦的那個家夥笑眯眯地說:“呀,我們就是比魔修還厲害,所以手段就更殘酷咯。”

    其珩慢慢鬆了渾身的力道,坐倒在草地上,喃喃道:“怎麽選,都是錯的啊……”

    十八年前,他正處於熱戀之中,在外秘密約會的時候遇見了跌跌撞撞跑來求救的康行芊,懷裏抱著她不足月的兒子方子溪。其珩害怕救人的行為連累自己和他的愛人,就拒絕了康行芊的求救。

    ……那歸一派的女道修和孩子淒慘的死狀一直像詛咒一樣牢牢貼在其珩的腦海裏,他這十幾年來,每當最幸福愜意的時候,那兩人的死狀就會在黑暗裏襲擊其珩的夢境。

    其珩痛苦地抱著腦袋,不敢看幾步外的兒子。

    懦弱的好心腸總是最遭罪的。它不敢在罪惡發生的時候挺身而出,也沒辦法在悲劇發生之後隨意忘懷。其珩無數次地假設,如果最開始他能挺身而出救了康行芊,或者在之後的十幾年將那母子倆隨意忘在腦後,都要比他現在這樣陷入被懊悔和自責腐蝕的泥潭輕鬆千萬倍。

    可他不是那樣的人呢。

    他既不是一個路見不平的英雄,卻也不具備將那個悲劇忘在腦袋後麵的堅硬心腸。這樣軟弱的自己根本承擔不了一顆柔軟的良心,致使他一直被回憶折磨著。

    而今他在雁北鎮遠處的地方安置兒子,準備再回雁北鎮戰局的時候,他聽到外麵又重現了這樣一幕:被逼上絕路的女人,和執意討要《百丹譜》的追兵。

    其珩這一次做了不一樣的選擇,可他現在依然無法擺脫痛苦——不,可以說,他是更加痛苦了。他幼稚的選擇將自己的親人置於危險的境地……他既沒有幫助葉織和《百丹譜》拜托追兵,更是把自己陷了進去。

    麵對強大的邪惡的時候,他不甘心躲避,而奮起的代價又如此沉重……

    那應該怎麽辦呢?

    真不甘心啊……不甘心……

    對不起……其楦,爸爸我實在是愚笨,想不出這困局的出路。隻是連累了你……

    葉織試圖突破荊棘囚籠的時候,身後傳來可疑的動靜,她回頭看,卻是其珩反轉長劍,將自己戳個對穿,兩隻眼睛死死盯著荊棘囚籠尖刺密布的上方,那裏幾乎透不過一絲光線下來——他是在看什麽呢?

    葉織嚇了一跳,連忙爬過去,想用法術恢複其珩的傷口。

    “……強……”其珩捏住葉織的手。瀕死的人的力量竟然如此的大,捏的葉織都忍不住皺起眉頭。

    “您說什麽?”

    “我……我最大的罪過……不夠強……”

    “罪過……什麽罪過?”葉織沒有反應過來,抓著她的那隻手一鬆,其珩已經是死了。

    他死前是想明白了,他的一切痛苦和掙紮,全是來自他的原罪——他不夠強!

    不夠強,所以沒有力量選擇他想要的結局,所以滿腹懊悔和自責地死在這個逼仄的荊棘囚籠裏頭,隻求不用眼睜睜看著兒子死在自己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