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大同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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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禁城文華殿。
崇禎帝盯著眼前的幾本奏章麵色陰沉,幾位肱骨之臣聚在台下默然站立,不敢言語,殿中落針可聞。
一封事關陝北民亂,兩封事關金州之戰,一封事關大同邊患。樁樁件件都是糟心之事。
誰特娘敢說當皇帝的好處,崇禎就敢剁了誰!勞心勞力,未老先衰,而且還看不到盡頭。你特麽跟我說做皇帝快活?
陝北民亂,匪首王二授首,這本是可喜可賀之事,但死了一個王二,卻是站出來近百個王二,山陝遍地烽火,流寇大小不下百餘部。
三邊總督楊鶴的以撫為主,以剿為輔,剿撫並用之策沒個蛋用,那流寇反複無常,撫而複叛者多矣。
“諸位卿家,從四海所得之米糧多運往延綏賑災,銀兩亦大半充為軍需,緣何賊勢日盛?難道饑民得食還要為難朕不成?”
崇禎說這話的時候都快哭了,朕可是天子,天子!已經在費盡心思安頓百姓,可怎的就不讓人安生呢?
一眾肱骨如泥塑的菩薩一般閉目不語。
不是不懂,是不敢說。
都是曾經為政一方之人,慢慢爬上來的,地方上的痹症怎可能不知?這貓膩多了去了,賑災之糧能入饑民口中者十不足一。
先說源頭,也就是糧倉存糧。
米糧入倉,倒賣米糧,假作賬目之事人人皆為之。及至放糧,摻沙子,混泥土以充重量。上下都是早有勾結,沒有人會出聲,都是得利者。
再談中途,也就是護兵運糧。
護糧官自是要從中撈一筆,貪腐的手法繁多,最基本的便是虛報人員,護兵一百虛報五百,勞力兩百虛報千人,這一路可以上報的損耗自然就多了。
然後再摻一次沙子,混一次泥土。好糧發賣,銀子揣入自家腰包。
最後談尾聲,也就是地方官放糧。
凡賑災所在,必是米貴之地,當地的糧商勾結官員,暗中收購賑災之糧轉手發賣。
然後再再摻一次沙子,混一次泥土。此時一袋米已然是四分沙,三分泥。
你道這般便能到得饑民之口了?
幼稚!
官老爺可不會自己發糧,而是委托本地的鄉老。這鄉老自然是本地的有名望之輩,有名望的肯定不是苦逼的百姓,而是本地的士紳地主。
呃,自家的雞鴨還沒有吃飽,這米雖然沙土多,但喂扁毛畜生最是合適,免得吃了米之後還要吃石子助消化。這就又扣掉了一些。
然後再再再摻一次沙子,混一次泥土。
如此這般,饑民還吃個屁,直接撅屁股啃土就是!
崇禎爺高高在上,哪裏知道這許多貓膩,一幫子囊蟲幫你辦事,百姓不得活,不造你的反,造誰的反?
滿朝肱骨皆知,但無人敢於言語,為何?
十個帶烏紗帽的九個是這般,難道全剁了喂狗?果真那般,這朝廷立刻便會完蛋,大明也就沒了。
何況你出頭曝光了也沒用,了不起死幾個倒黴蛋充數,但你卻是完了,擋了所有人的財路,早晚有人會弄死你。
見諸人不言語,韓爌無奈出班,沒奈何,誰讓自己是首輔呢?
“陛下,沿途匪患甚重,護糧軍士繁多,靡費甚重,賑災之糧到得延綏,已是十去其四。
而西安米貴,亦不能排除有官商勾結,倒賣米糧之輩,臣請核查!
再者,米少饑民眾,實是杯水車薪,饑民能自食其力方才是長久之計。”
“陛下!賊首多是遊手好閑,奸佞狡詐之輩,哪裏是米粥所能安撫的。
依臣之意,當重兵剿之,主謀梟首,從者充邊,招撫實為下策!”次輔李標見韓爌在和稀泥,頗為不滿。
殺幾個地方官能解決甚的問題?似這等賤民造反,就是要大殺特殺,殺光了自然也就沒有人造反了。
左右米糧不夠吃,還不如供養軍兵來的實在。
崇禎麵色愈加陰沉,對二人所言不置可否,這事肯定是要查的,不過不能用在場諸人,而是要東廠來查!
看看哪個在禍害朕的江山!
翻過這一頁,崇禎隨手拿起兩本奏折,低沉言道“諸卿可知朕手中何物?
一本乃是四海趙氏的報捷文書,你等是看過的,人頭也是勘驗過的,無一點差錯。為何我大明的軍伍從未有如此大捷?
遼東戰事,每年靡費何止千萬,難道我大明就練不出一支可用之軍?
還有那四海!他憑什麽,憑什麽!”
崇禎語調漸高,近乎嘶吼道“憑什麽有如此驍勇善戰之軍?是朕無德,還是諸公無能?”
“臣等萬死!”這就沒辦法接,隻能跪地請罪。
“嗬嗬,還不止如此呢?”
崇禎陰陰笑道“再看這第二封折子,趙氏剿滅建奴,不敢居功,自請鎮守金州旅順二地,為大明藩籬。
年奉白銀五萬兩,米糧八萬石,諸位愛卿以為如何?”
趙明生話說的漂亮,對崇禎甚是有禮,實則就是占著金州旅順不走了,拿出一點好處來應付大明。
難道朕看起來像個乞丐?
這同敗家子賣地有何區別?
此問更加難以回答。
不同意吧?理由不充分,人家不是從大明手中奪走的,而是從建奴手裏搶過來的,並且重創後金,對大明妥妥的好事一樁。
大明有什麽臉麵去索要?
同意吧?等於承認大明已經虛弱到賣地續命的地步。
更為重要的是旅順戰略位置重要,乃進出內海的要道。放棄旅順,京師海上門戶大開,艦船可直抵大沽口,更可借由河道直奔京師。
四海水軍強大,此舉相當於在家門口蹲著一頭猛虎。
搶回來?開玩笑,自家人知自家事,前番在海上被揍的慘不忍睹,難道還要繼續麽?
而且現在的四海好似大明的奶牛一般,銀子米糧供應不輟,貌似當真缺少不得。
若是四海斷了供應,為了維持軍隊開支,說不得要加稅,可本來就民亂不斷,若是再行加稅,嗬嗬,道理不言自明。
“陛下,臣……臣以為歲入當可再行商談,白銀五萬兩,米糧八萬石卻是少了。”禮部侍郎溫體仁出班言道。
“哦?卿家的意思是將金州旅順二地讓與趙氏?”崇禎不由麵色慍怒。
“臣絕非此意,祖宗之地豈可相讓?”
溫體仁再拜曰“趙氏本是明臣,明臣守明土也是理所當然,而朝廷所得之錢糧可視之為州府歲入。
臣以為趙氏守金旅,其利有四。
其一,有趙氏在遼南牽製建奴,我寧錦防線壓力大減,陛下可酌情調動軍兵入陝鎮壓民亂。
其二,趙氏殺將奪民,建奴必恨四海入骨。那四海在海上偏島自是無人可治,而金州則不然。
建奴必視之為肘腋之患,欲除之而後快。二者相爭,無論勝負如何,於我大明都是百利而無一害。
其三,臣聞趙氏經營不懼內外,不限人等,臣請在旅順設置官埠,專司收購米糧事。
過得三五載,待我大明挺過災荒時節,平息民亂,彼輩不足為慮。
其四,素聞趙氏經營之地糧產高,尤以甘薯,土豆,玉蜀黍為盛。
我大明雖得種植之法,但紙上之言,終究不得其精髓。
臣少時曾聞物所出者,需因地製宜,因時製宜,此所以我之產量不如四海也。
而戶部推行種植亦不得法,百姓鮮有種植者。
那趙氏得金旅之地,必大興農墾,臣請派有司暗中察之,取其精髓,為我大明所用。”
話語不多,但樁樁件件聽之頗有建樹,既化解了崇禎的尷尬,又將四海占據旅順的有利之處娓娓道來。
內中有幾分真假,可做得幾分,那是後話。
朝堂之人都是士大夫精英中的精英,那是大明絕對的精華,隨便拉出一人,在後世都是妥妥的博導,都是智商過百之人。
按道理講,彼種人治國堪稱國家之幸,比那泰西的貴族一脈相承要強過許多。
可惜的是秀才造反,三年不鳴。
知識分子的臭毛病就是理論足夠,執行力太差,一件事爭執半載也未見得有什麽頭緒。
溫體仁則不然,這廝堪稱混在知識分子圈中的老流氓,為人圓滑,喜鑽營,揣測上意,貌似廉潔奉公,實則為了上位無所不用其極。
你道他當真是為了解大明之厄難?
其實不過是為了解崇禎之難堪,此為最高一級的奸佞之人,以大義之名,行苟且之事。
見崇禎頻頻點頭,似是頗為讚賞溫體仁所言,韓爌欲言又止,終是沒有再出聲進言。
溫體仁所諫雖是自欺欺人之舉,然則大明目下四處漏風,隻一個建奴,一個民亂尚且應付不及,哪裏來的餘力去對付四海?
更何況他是看過那最後一封奏折的,又多了一個欺負大明的流氓。
遼南?暫且靠後吧。
“依卿家之言,歲入當收幾何適宜?”
“微臣以為當倍之,若是趙氏不允,朝廷可下發禁海之令,禁絕趙氏商船登陸大明!”
“善!”
崇禎始見笑意,銀子米糧總是越多越好,最近邊軍欠餉尤重,朝堂天天鬧騰著加稅,可這稅是好加的?
轉過頭來,崇禎拿過最後一封奏折,言道“林丹巴圖爾犯邊!深入大同境內,數萬百姓遭掠,大同險些被破。
諸卿!邊事頹唐如斯,可有良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