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3章 烈火焚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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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餘之後,定襄漸穩,料想之中金軍的大舉進攻並沒有發生,草原上雖仍舊是暗流湧動,但有四海大軍分守諸城,算是勉強維持了平靜。
其實定襄六郡目下僅隻三城,定襄,福化,沙爾沁,其他幾城尚且停留在紙麵之上。
冰消雪化已然半月,也隻有東勝,也就是原鄂爾多斯駐地剛剛迎來第一批陝北流民,男女老少有千五百餘人。
這還要多虧延綏巡撫洪承疇以及黃虎張獻忠二人。
去歲洪承疇升任延綏巡撫,這廝是個狠人,從不搞三邊總督楊鶴的那一套所謂剿撫並用之策,都是用刀槍說話,遇流匪殺無赦!
道理很是直白,糧食不夠吃,你拿什麽去安撫?就純粹是浪費人力物力。
索性讓軍兵吃飽喝足,幹掉刺頭,殺光那些敢於挑戰朝廷威信之人,這天下也就太平了。
要的就是讓百姓恐懼,人人膽寒,便是餓死,也不敢拿起鋤頭對朝廷說話,恐官軍甚於猛虎。
這一套打法卻是將各路義軍直接逼的上天無路,入地無門。
打又打不過,隻能逃,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在盟主王嘉胤號召之下,各路義軍過河曲,入山西,你洪承疇不是牛贔麽,老子惹不起還躲不起!
張獻忠比狐狸還精明的一個人,怎會困守神木堡,王嘉胤前腳渡過黃河,這廝便直接棄守神木,亦是奔河曲而走。
別看關外被明生折騰得天翻地覆,關內義軍卻是無從得知,就沒恁多的消息渠道,閉塞的緊。
張獻忠走不打緊,卻是苦了投奔神木而來的大量流民,小小的神木堡不知不覺間已然膨脹至萬餘人。
這對他而言決然不是好事,那是一萬多張嘴,要吃飯的,可他哪裏有恁多的米糧供應,這每日裏餓死之人就不知凡幾。
老天爺不給飯吃,也莫說誰的良心敗壞,張獻忠從流民之中挑選精壯衝入軍中,帶著家眷連夜遁走。
剩餘之人愛咋咋地吧,他也管不得這許多,他的綽號是黃虎,可不是菩薩,救不得這天下之人。
當任鵬飛授命整合河套一地,轉戰至神木之時,便看到了令其頭皮發麻,慘不忍睹的一幕幕人間慘劇。
神木堡四門大開,二裏之外便能聞得衝天的腐臭之氣,方圓五裏之內的樹皮都被剝光,草根都沒有放過一株。
漫山遍野都是骨瘦如柴,眼泛綠光,匍匐於地尋找吃食之人。
人活著,卻也是死了!
任騰飛仿佛都能看到彼輩的屍氣蔓延,黑白無常就在其身後,鎖鏈高高提起準備隨時勾魂。
死屍就更不用說,溝壑之間都是腐臭味道,蚊蠅蔽日,直令人呼吸不得。人死了,卻是成全了成千上萬的食腐之物。
天堂不知其所在,但地獄卻在人間。
這就不敢靠近,隨行的幾名軍醫逼迫任鵬飛退後十裏紮營,如此尚且不夠,嚴令軍兵禁吃冷食,取水需去往二十裏之外,飲水必須要燒的滾開方可。
大災伴大疫,此時的神木堡有時疫是一定的,天花,鼠疫,霍亂,傷寒,瘧疾,任何一種都是不可承受之重。
四海醫術醫療雖然強過大明不止一頭,但總體上還未脫離草藥的範疇,對此類傳染之疫也沒什麽特效之藥。不要說當下,便是幾百年之後很多疾病也是令人束手無策。
唯一強出的一點便是衛生與隔離!在不明病理之下,這是明生唯一能普及開來的防疫措施。
可任鵬飛是有使命在身之人,一則要通過神木堡遷移內地流民,二則想著占據神木堡之後,便可連通內外,四海的物資也可源源不斷流出。
這便心急如焚,逼著幾個軍醫想辦法。
幾個軍醫被逼無奈,琢磨出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令大隊又退十裏紮營,在舊有營盤挖溝渠,築三丈大小水塘三座,內中以亂石砌壁,米漿粘合縫隙。
熬煮草藥,以藥水灌滿池塘,池塘三十步外有數口大鍋,盡皆都是熬熟的米粥。
一排三十幾名敢死之士劃歸軍醫官調派,周身塗滿藥水,以浸泡過的棉布遮麵。
入城中,曉瑜饑民,北門外有粥食施舍,但需遵守規矩,否則殺無赦!
爬也好,滾也罷,藥池之中浸泡兩刻鍾,前行三十步可得粥食活命,不許爭不許搶,否則立斃之!
言罷即走,並不敢碰觸城中之人!
聽聞城外有吃食,餓綠了眼的饑民自然連滾帶爬的去往北門,也沒人奔走相告,就這般無聲攀爬如行屍走肉一般。
其中便有這麽一股人,約兩百餘人,男百八十餘,女三十餘,非但行走如飛,甚至滿麵紅光,手拿棍棒刀槍驅趕數十人走在人前,身後饑民避之如蛇蠍。
至池塘前,聞粥香,有饑民不顧一切便要去搶奪,人生中最後一點力量爆發,這速度委實不能稱其為慢。
任騰飛隻雙眸外露,眼神冰冷,點指身旁一名軍兵。
手起,箭矢出,那饑民慘嚎斃倒,沒了呼吸。
有軍兵又高聲斷喝一番規矩,不從者殺無赦,方才止住混亂的人群,有饑民陸續爬入池中浸泡。
初春時節,天氣仍舊泛著冷意,那饑民都是牙齒打架,抖作一團,甚至有直接凍斃者。
四海軍兵隻是不理,待到得時間之後,一聲斷喝,活著的人在四海軍兵引領之下,入粥棚食粥。
“對麵的好漢爺爺,俺們都是無病之人,能否行個方便,不用浸泡這勞什子藥水?”一名大漢站立水池旁,遙遙喊道。
砰~一支弩箭直接釘在其腳下,算是對他的應答。
這廝口出幾句醃臢之言,直接霸占了一處池水,當先跳入其中浸泡。
周而複始,兩百餘人終是人人得粥而食,正欲跟隨食粥之眾轉入一營寨安頓,卻是被任鵬飛叫住。
“那漢子,姓甚名誰?”
“靜街虎曹豹!”那漢子挺身回道。
“好!”
任鵬飛冷冰冰言道“某給你一個喝酒吃肉的機會,要還是不要?”
那漢子就齜牙笑道“當然要,不過好漢爺爺還是說清楚為好,小的也不知能否有這份福氣。”
“簡單!你等兩百餘人分作兩部,一部負責維持這池塘的秩序,一部去往城中搜羅那些尚還在喘氣之人。
隻要做到這兩點,一日三餐,酒肉管飽!”任鵬飛冷聲道。
“爺爺哎,您是大善人!”
那漢子跪地大叫幾聲,言道“這事便交到小的身上,保管令您滿意就是。
不過小的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能否賞賜一些黃白之物?日後也好討個營生,不再遭受這般苦楚。”
“可!”任鵬飛直接扔過一錠白銀,冷笑道“此為定金,事成之後另有重賞!”
靜街虎曹豹始見笑言,翻身帶著手下重入城中。
……
轉眼七日而過,任騰飛得活命之人八百六十有九,皆是青壯,年十四以下,三十五以上者竟無一人。
不拘男女,滿身毛發被剃個精光,衣衫換做一新,舊衣殘發皆以火燃之。
又是一錠銀子丟給靜街虎曹豹,任鵬飛無喜無憂,沉聲言道“做得最後一件事,另有三十兩紋銀奉上!”
曹豹也不廢話,合作多日,雖不知任鵬飛等的來路,但吃喝給的痛快,銀子也是爽利。
料想左不過是哪處山匪欲尋死忠之人,不然就不會下這般死力,保這些人活命。
一切與他無幹,拿銀子辦事,然後遠走高飛。
這最後一件事也是簡單,有幹柴,有火油,隻需抱入城中,火油潑灑,自南門放火,北門出逃。
這墩堡滿城晦氣,遍地疫死餓死之人,就沒辦法清理,以火焚燒是最為便捷之法。
死者歸葬,活者心安。
曹豹不疑有他,欣然領命。
見城中火起,任鵬飛不由微微冷笑,點指幾名軍兵,言道“封門,放火!”
俄爾,北門火勢大漲,同南門遙遙呼應,整座墩堡烈焰騰空,驚散了無數山中鳥雀。
靜街虎曹豹帶領兩百餘兄弟姐妹跪地哀求,任鵬飛充耳不聞。
哭嚎哀求無用,之後便是指天怒罵,再後便是相互廝打,刀槍相向。
四海軍兵冷冷漠視,直至最後一人化為火炬,撲倒於熊熊烈火之中。
怨不得四海心狠,任鵬飛在陝北見慣了易子而食的慘劇,彼輩剛剛出得城門,便被任鵬飛一眼看穿。
闔城無一粒米,他這兩百餘人是如何活的恁般滋潤,吃的是什麽?
細思極恐,這城中除了人肉,也就沒了旁物。
問過饑民,果然如此,一夥惡人聚攏,又召集了一些不三不四之人,食童而活。
不分男女,喝肉湯,行房事,不分晝夜,不辨人倫。既做不得人,那便為魔!
任鵬飛哪裏由得這些人活命,本欲除之,奈何軍醫官言彼輩不懼疫病傳染,可用之,方才留著活過這許多時日。
用後世的科學解釋,便是這些人體內有了抗體,不虞有疫病傳染之憂,正合適幹一些髒活累活,免得四海軍兵有傳染之憂。
多活了七日,也算是償還些許生前罪孽。哪裏來,哪裏去,重新化為塵埃。
似是老天有感,火勢減弱之時,有春之細雨襲來,雨勢愈大,滌蕩神木。
風歇雨停,任鵬飛率兵入城,神木堡自此歸屬定襄。
流民物資自此而出,日後更有大軍從此而入,一改天地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