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士子歸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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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州府城西北二十裏奔牛莊,忻城伯趙之龍領軍駐紮於此。
洪承疇授命督師,為的便是剿滅宋逆叛軍,就沒有道理在鎮江一直窩著,出征乃是必然。
本以為會被剝奪軍權的趙之龍喜憂參半。
喜之喜,以他為代表的大明勳貴仍舊牢牢把持著南疆兵權。憂之憂,作為被團夥推出來的一杆槍,同宋賊作戰著實心中打鼓。勝了未必有多大的獎賞,敗了卻是怕要被推出去背鍋,成為棄子。
沒辦法,人在江湖混,就要有挨刀的覺悟。
好在有兵部尚書呂維祺為監軍,以大明文官的尿性,拍板做主是必然,這廝很自然的以副手居之,將大明勳貴苟字秘訣演繹到了極致。
大軍在奔牛莊駐紮一日,一應工事尚且沒有就位,但見有無數黑點點從鄉野間奔出,細觀之,卻都是從淪陷區逃出的民眾。大多都灰頭土臉,狼狽不堪,顯然在鄉間躲避戰亂多日,精神都憔悴的緊。
令人驚奇的是有為數不少的驢車,牛車,獨輪車參雜期間,老幼居其上,青壯引領之,雖有悲切,卻是沒有血跡沾身,也沒有聽到妻離子散,哭爹找娘的末世之音。
逃難還有這般從容的?宋賊就任由彼等遁逃?
這不禁令大明軍兵很是懵逼,負責前營指揮的成安伯郭祚永也是不解其意。
聽聞流賊最是卑鄙,驅趕難民衝陣,借勢從背後掩殺,郭祚永不敢怠慢,急令軍兵擺開陣勢,嚴防有人借機生事。
結果大出所料,那百姓於軍陣前百丈之地連片跪倒,哭聲震天,見到大明軍兵好似見到了親人一般。
這宋賊得要多不是東西?做下了多大的孽障?
兩相對比之下,一向名聲奇臭的官軍竟然成了救民於水火的天兵!
正在郭祚永暗暗吐槽並準備派出軍兵前往接應之時,一眾人從難民群中昂然而出,目測竟不下數百人人。
衣雖髒,但俱都為額冠飄帶,連逃跑都帶著一股讀書之人的酸腐氣,不是大明的諸多士子還能是哪個!
火燒眉毛的時候,你走那八字步是給哪個看?
“站住!擅闖軍營者殺!”
有軍官一箭射定,攔住彼等去路。
為首之人前驅幾步,昂首喝道“前戶部給事中瞿式耜,率蘇常士子及百姓來投!”
“……怎麽是這個老家夥!”
郭祚永嘟囔幾句,卻是不敢怠慢,老倌雖然致仕,但資曆威望在那裏擺著呢!
率人上前迎接,寒暄幾句,欲要親自接應數百人入營。
不料瞿式耜把脖子一挺,硬邦邦問道“我等入城,那逃難的百姓如何安置?”
郭祚永環視周遭,還當真就不敢太過怠慢,瞿式耜身後隨行之人以穿綢裹緞者居多,有的身邊還簇擁著眾多的丫鬟婆子,家丁隨從。雖狼狽,但難掩貴氣。
這哪裏是什麽難民,分明都是從淪陷區出逃的大明遺老遺少。
但軍營就是軍營,怎能任由這些人亂糟糟衝將進去?
“瞿老,不若先行入帳,同呂大人,趙都督商議一番?”郭祚永拱手笑道。
方此時,呂維祺,趙之龍等一眾文官武將已是出帳相迎。
大頭兵不甚在意這些逃難之人,呂維祺卻是聞之大喜。這說明什麽?說明我大明民心猶在!有民心這社稷就不會倒!
“起田兄,吾原想汝已深陷賊手,不想今日還能得見,天可憐見!”
“哎!介孺兄!”瞿式耜拱手致意,神色頹然道“一言難盡!”
這營門也不是敘話的地方,呂維祺環望周遭,一頓慷慨陳詞,感謝諸鄉民的歸明義舉,痛斥宋賊殘暴不仁雲雲。並像模像樣的聽取幾個耄耋呼天搶地般痛述,做親民之狀。
隨即安排人手曉瑜逃難之人,大可向西而逃,沿途州府自有安置。
至於究竟有沒有安置,反正呂維祺是沒有準備,有親投親,有友靠友,都是有身份有地位之人,就不要給朝廷添亂,好吧?
打發了彼等,一眾士子才被引入軍營,為首幾人更被帶至帥府,雙方互訴衷腸,其實就都是在互道苦水。
卻說蘇州城失陷,知府史應選投水自盡,不想竟被攻城的宋軍順手撈起,老倌喝了一個水飽,可惜沒死成。
一身緋袍在身,最起碼是四品大員,軍功大大的,銀子多多的,輕易死了豈不是可惜?
闔城軍兵不能抗宋軍兵威,城破之時旋即投誠。萬幸,蘇州城街巷雖所有騷亂,但並沒有戰事發生。
尋常百姓關門閉戶,縮起尾巴靜看宋軍有何作為。天下紛紛,絕大多數人都是看客!
有勳貴豪門則是收拾細軟,舉家向各城門逃竄,多是家中有人為官,或者享受大明朝蔭庇之家。不逃作甚!等著被人淩辱抄家麽。
單單是可憐了前一刻還在慷慨激昂,欲要仗劍鬥毆的士子。口號喊的震天響,待城破之時,卻是一哄而散,跑的比誰都快!
當然也有不怕死的,非要往宋軍的馬蹄底下鑽,要忠義無雙!要名垂青史!
瞿式耜便是其中一個,捋起袍服就要上前拚命。
有弟子情急,幾人拖著傻師傅遁逃,出蘇州,一路奔常州,結果常州也被宋賊給占了,隻能在鄉間隱匿,以待時變。
“起田兄,那受之呢?”
聽聞瞿式耜一番訴苦,呂維祺亦是不勝唏噓,但更大的一個問號卻是縈繞在其心頭,你跑了出來,那錢謙益呢?不是師徒關係麽?哪裏有學生跑了,將恩師丟在一旁的道理!
瞿式耜一時語塞,有士子在旁憤憤道“哼哼!錢師在蘇州城安逸著呢!”
“不可亂語!”
子不言父過,哪裏有晚輩嘲諷長輩之說,更何談委實太過丟人,不好意思開口。
“瞿師,有何可隱瞞的,早晚天下人定會知曉。”
一年輕士子憤然起身言道“呂堂部,那錢謙益……他……他投賊了!”
“何至於此?受之雖在朝堂遭遇不公,但何至於做下背棄大明之舉,受萬世之唾罵?”
不單單呂維祺驚了,在座諸人俱都大驚失色。
人都有一個腦袋兩隻手,看似沒有分別,但社會卻是將人分出了三六九等。錢謙益便是一等人中的一等人。
破落戶投誠千萬,於大明而言也就那樣,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都是爛命一條。可特麽大明朝花費無數供養出的人尖子若是也俯首向宋稱臣,尤其是這般的名望之輩,其背後的潛台詞可就多了,令在座諸人不寒而栗。
那年輕士子正是複社之首張溥,親眼見得錢老倌懼怕水涼而不肯自盡,當真是驚掉了一地的眼球。
當其實,有士子心中的偶像坍塌,一時情感無法接受,嚎啕大哭。有士子微微撇嘴,內心滿滿的鄙夷,暗道忠君愛國比不過涼水一壇。有士子則是憤恨,怒其不爭,拂袖而走。
張溥即為遁走者之一。
“聽聞錢謙益已然受聘為宋賊江蘇省谘議局谘議,那宋賊匪首趙明生更親自頒發嘉獎令,厚禮待之。”張溥不理會他人,猶自憤憤言道。
“這…這….可有真憑實據!”呂維祺無話可說,這特麽給讀書人丟人啊,一條老命而已,名節不要了?
有士子就氣呼呼言道“學生因故不得出城,在蘇州遷延了一些時日,那錢府張燈結彩,送禮之人摩肩接踵。
此事學生親眼所見,千真萬確!”
實錘!大明朝的頂層士大夫之中出了第一個明奸。
文官掩麵羞憤,武官勳貴則是麵目冷然,內心之中卻早已經拍巴掌三百次,恨不得笑上三天三夜。
見天的彈劾我等屍位素餐,恨不得將武勳按在腳底下摩擦,結果大明有難,不想第一個跪的竟然是爾等文官。嘿嘿,咱不管,咱就看戲!
沉默半晌,呂維祺不欲再行爭論這熬糟事,便轉移話題問道“谘議局是何物?可是宋賊的府衙?”
“非也!”
瞿式耜沉聲道“此機構有職無權,為谘詢政事,參讚民政所設。聽聞內中多是……多是那些不要臉的降臣,以及一些欲要投機鑽營的落魄生員。”
“那三府局勢如何?”呂維祺探身問道。
“此事稍後同介孺兄再議!”
呂維祺見瞿式耜不欲多言,似有所懂,遂安排人安置眾士子,遣散諸官,卻是將瞿式耜獨自引入一偏廳詳談。
“起田兄,此中隻你我二人,出得爾口,入得我耳,但請言無不盡!”
“介孺兄!方才人多口雜,實不能多言,海涵!”
瞿式耜神色頗為憔悴,沉聲言道“我大明若不能舉國之兵攻宋,恐不久矣!
宋賊火器犀利不提,我大明地廣人稠,能人異士無數,若是上下齊心,必可奮起直追。
然則此終究是外力,個中因由卻是令老夫深感憂慮!”
“起田請詳述之,你我也好奏請陛下,尋個應對之策!”
“難!難!難!
那宋賊在三府之地減免賦稅,取消徭役,打擊豪強,由是困頓之民皆景從之。
又有開海禁,通商路,海船一日出海動輒數百艘,金銀一日流通數十萬兩,商賈無不歡欣雀躍,皆言宋乃商賈之國。
又有取締匠人之籍,工匠自由營生,彼之官府營建城池皆雇傭之,錢糧不差。
士農工商,宋賊獨得其三,我大明何以應對?
三府之地,不足一月已然民心大定,人皆不思明矣!”
呂維祺雖略有耳聞,但終不知大宋的跟腳,瞿式耜幾番言辭之後,臉色不由慘然。宋賊之舉樁樁件件皆同大明反其道而行之,可大明能效仿麽?一個也不能!
取締徭役匠籍,城池如何修繕,水利道路如何營建?減免賦稅?現在國庫都是入不敷出,這不是在開玩笑麽!
長此以往,民心相背可窺一斑!
“那我朝當如何應對?”
“上策當效法之,若不能,當舉傾國之力從速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