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遠之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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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已過,天氣卻仍舊沒有任何回暖的跡象,北風颯颯,吹動著霸陵枯柳,卻怎麽也留不住遠行之人。
今日李勣過世,薛訥於英國公府幫忙,若非有什麽要緊事,柳夫人不會遣人過來,薛訥匆忙走出靈堂,隻見來尋他的小廝正是薛旺,急問道:“家裏出什麽事了?”
“方才好像地動了,大郎君沒有感覺到嗎?”薛旺邊比劃邊道,“我們府震得好厲害,楚玉郎君和那劉玉都嚇得從園裏衝出來,在後花園裏翻騰著佛像,好似說佛像都震出洞了……”
這世上若有什麽事令薛訥擔憂害怕,莫過於地宮被人發現,他急得一把拽住薛旺的衣襟:“佛,佛像如何了?”
“郎君放心,佛像沒壞,楚玉郎君在那裏檢查了好一會兒,又急匆匆衝進大郎君的慎思園裏,也沒見什麽東西壞,就往佛堂找夫人去了,夫人喚我來請大郎君回府呢!”
薛旺神思簡單,以為是因為地震,柳夫人才特將薛訥喚了回去,薛訥卻明白其中利害。薛楚玉先去看了佛像,又來到自己的園舍,八成是知道了地宮的秘密。英國公府與平陽郡公府毗鄰,他卻一點也沒有感覺到地動,說明動的隻有自家那一方地界,看樣子確實是地宮出了事。
每當事情牽扯到樊寧,薛訥就會一改往日的沉定睿智,變得腦中一片空白,他強攝心神,憶起樊寧曾與他提起地宮玄機,心下略有了幾分成算,飛也似的向家門處走去。
平陽郡公府裏,柳夫人與薛楚玉母子人在佛堂,不知秘密說著什麽,隻見柳夫人麵色蒼白,神情甚是慍怒,薛楚玉在旁蹙著眉,一副憂國憂民憂家痛心疾首之態。
薛訥身穿貂裘,不便進佛堂,便在廊下褪去,交與了薛旺,低聲囑咐道:“過一炷香的功夫來叫我,就說太子殿下相召。”
薛楚玉隔窗看到薛訥,神情很是怪異。薛訥迎著他的目光,走入佛堂,對柳夫人禮道:“母親尋我?”
柳夫人示意薛楚玉緊閉門窗,滿臉憂心忡忡地望著薛訥:“地下的事,你可都知道嗎?”
看來薛楚玉欲以此向刑部告發自己不成,氣急敗壞,改成告柳夫人了。已是十八九歲的人,怎的還在搞這些頑童的把戲,薛訥咬死不認的,充楞道:“母親說的是什麽意思?”
“兄長別裝了”,薛楚玉像個強壓怒氣的小獸,低吼道,“那樊寧就藏在我們府下的地宮裏,正對著兄長的慎思園,兄長敢說自己毫不知情嗎?”
“哦?有這等事?”薛訥佯做驚訝,俏生生的麵龐呆呆的,瞪著澄明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凶嫌人在何處?可捉到了?你也知道,為兄向太子殿下立下的軍令狀快到時間了,若你有線索,可該告知於我,為兄也好捉了她去,早些有個交待啊。”
“兄長不是在刑部竭力主張那妖女不是凶手嗎?怎的今日又要捉她去認罪了?恐怕認罪是假,金屋藏嬌,暗度款曲才是真的罷?”
“你如是說,可有何證據嗎?”薛訥最不擅長撒謊,已不想再與薛楚玉虛與委蛇,徑直問道。
與薛訥的內斂沉靜不同,薛楚玉自小在父母優容愛護下長大,極易得意忘形,更何況他不懂查案之事,哪裏知道留存什麽證據。
果然,被薛訥這麽一問,薛楚玉登時傻了一瞬,待回過神來,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你莫要以為,讓那妖女弄塌了一半地界,我便找不出證據來。隻消讓刑部掘地三尺,一定……”
“夠了”,柳夫人壓抑又克製地打斷了他們兄弟之間的齟齬,“地下之事,誰也不準說出去,更遑論什麽找刑部來掘地。”
“可是母親,兄長包庇凶頑,於我們家才是大禍。橫豎我們家兩三個月前才搬進來,這地宮又不是我們建的,眼下理應報知刑部與京兆尹,再請天皇定奪。天皇聖明,定然不會怪罪我們的……”
“天皇聖明,但你父親遠在遼東,朝中若有人伺機構陷,我們母子三人性命難保事小,你父親後方大亂,若被敵軍趁機破之,則是我大唐之危難,屆時無論勝敗,薛家必然蒙難,其中利害你可明白?眼下你們兄弟兩個務必守口如瓶,待你父親帶兵還京,為娘會將此事告知於他,屆時再去向二聖請罪,或許可以免於懲處。此事暫且不能告與人知,你未告訴他人罷?”
柳夫人這一席話將薛楚玉點醒,他想起觀音寺裏那人,心下頗為慌亂。但此事是那人告知於他,並非他告訴了那人,薛楚玉生怕母親怪罪,偏頭不敢與她相視,心虛地點了點頭。
“你先下去歇著吧”,柳夫人鬆了口氣,臉上堆著慈愛笑意,“娘有話與你兄長說。”
薛楚玉瞥了薛訥一眼,心想母親留下薛訥,估摸是要收拾他,得意地冷笑一聲,對柳夫人一禮,轉身出了佛堂。
可柳夫人一直沒有言聲,當薛訥不存在似的,恭敬細致地為佛像擦去了浮灰,擺好了供果,待都忙完後,她自取三支香,又遞給了薛訥三支。薛訥不明白柳夫人是何意,但還是學著她立在油燈前將香引燃。
柳夫人叩首後,將香插入了香爐中。薛訥亦欲起身,卻被柳按住肩頭:“跪著,為娘有話問你。方才楚玉所說地宮之事,你早就知情,是嗎?”
事到如今,此事已無需再做隱瞞,薛訥雙手秉香,雙眸直視前方回道:“是,一個月前偶爾發現,尚未來得及稟明父母……”
薛訥的回答倒是比柳夫人想象中幹脆,她壓了壓心中的火氣,複問道:“那樊寧可是藏身於此?現下人又往何處去了?”
這個問題薛訥無法回答,正如李弘方才在英國公府上所說,此案事關重大,不單幹係樊寧一人,還不知其後陰謀,斷不能掉以輕心。薛訥沉默以對,沒有回應柳夫人的問題。
“你隻想著朋友義氣,可曾想過你的父母?一旦她落網,將你供出來,為娘與你阿爺會是何等下場,你可知道嗎?”
薛訥多想告訴柳夫人,他會保護著樊寧,絕不會讓她含冤落網,退一萬步說,即便她真的被捕,也不會將他供出。這些話就在嘴邊,薛訥卻說不出口,真不知是自小不擅言辭導致了他們母子間的不親近,還是因為與父母的不親近才造成了他的沉默寡言。手中的香燃斷,落下香灰,燙得薛訥一震,卻始終沒有出聲。
柳夫人倒是“哎呀”一聲,想看看薛訥的手可有燙傷,卻又遲疑,羅襪在地上碾了一圈,也沒有上前來。薛訥自行揮去了香灰,白皙修長的指節上留下了兩片模糊的燙傷,既灰又紅,看起來就很痛,但薛訥秉香望著前方,依然一聲未吭。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去,佛堂仿佛一個無邊的池,母子兩人間的沉默則像緩緩注入的水流,將他們從頭到腳淹沒,漸漸窒息喘不上起來,直至薛旺在佛堂下的石階外喚道:“夫人,太子殿下差人來,有要緊事尋大郎君呢!”
令人窒息的氣氛霎時被打破,柳夫人終於喘過口氣來,綿長悠遠地太息一聲:“既然是太子殿下找你,你便去罷。為娘的話,你要切記在心頭,萬萬不要再包庇那丫頭了。明日是否要到藍田赴任了?住所可安排好了嗎?”
“是,今日下午便出發了。母親放心,待慎言去了藍田,無論什麽事都不會牽連到家裏的……殿下有事,慎言先走一步了。”
說罷,薛訥將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爐,對柳夫人再是一禮,轉身走出了佛堂,腳步聲漸行漸遠,很快便聽不見了。
佛前香煙繚繞,幽微的香氣令人靜心,柳夫人的心緒卻久久不得平定。她確實怪薛訥不將地宮的事告知家裏,但方才問他去藍田之事,卻是出於實打實的關心,怎的他們母子之間就這般生分,難道隻容得下不信任與詰問了嗎?
都說佛堂是清淨之地,薛訥每次來此處,卻都是難以做到“一心無掛,四大皆空”,心頭說不出的難受。但眼下地宮塌了一半,樊寧不知所蹤,薛訥根本沒有心思想旁的事,他接過薛旺手中的裘裳,低聲誇道:“你來的很是時候,我出門去了,若是……”
“哎哎,郎君別亂跑”,薛旺瘦猴似的麻利躥上前,擋住了薛訥的去路,“真的是太子殿下傳郎君往東宮去,方才張侍衛親自來通知的。”
清晨才見過麵,怎的現在李弘又傳他去東宮呢?薛訥記掛著樊寧,又擔心李弘那裏有事關案情的要緊事,兩下為難隻恨分身乏術,最終無奈地披上衣衫,策馬駛向了東宮。
方才生死一線間,樊寧衝過落土的地宮外城,差一步就要被活埋在薛訥的臥房之下,成功從小門鑽出後,樊寧坐在慎思園的梨樹下,隻喘了一口氣,便急匆匆翻牆出了平陽郡公府。
瘋了似的不知逃了多久,樊寧來到一個背街無人的小巷,靠著牆喘了半晌的氣,抖落滿身塵土,思索著該往何處去。
方才她行動得略顯焦急,此時逃出來沒有戴儺麵,雖有滿身泥灰,讓她看起來像個泥巴糊的說唱俑,但她昨夜才與刑部官員、羽林軍士兵交過手,這般堂而皇之的守在外麵等薛訥未免太過招搖。
但這偌大的長安城裏,又有何處可以容身呢?樊寧思來想去,忽然心靈福至,迅速向心中那個略微模糊的地址奔去。
薛訥趕來東宮時,李弘正在準備明日朝會所用的文書。薛訥匆匆行禮,見四下無人,拜道:“殿下,方才府中出事了,樊寧不知何處所蹤,臣得趕快去將她找回來,如若不然,一旦落入刑部官差手中,後果不堪設想……”
“你今日說話倒是快”,李弘難得滿臉肅然,從文書中抽出一頁黃紙,遞向了薛訥。
薛訥接過,隻見其上書著“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信箋背麵則是四個大字“永徽五年”。
“昨夜有人將此物送至東宮來,外麵包的是公函的布袋。本宮看這話尋常,但後麵 ‘永徽五年’四個字就頗有意味了,所以來找你看看。”
薛訥顧不上回應李弘,徑自望著那信箋,入了定似的,一動不動。
李弘知曉薛訥的習慣,分毫不打擾,靜默等待,直到薛訥微微偏頭,似是回轉過了神思,方問道:“怎麽樣,慎言,可有什麽發現嗎?”
薛訥抬起俊秀的臉,霍然一笑,眼中流動著欣喜與感懷:“回殿下,臣……沒參透此話何意,但這字體,像是李師父的字……”
“李師父?李淳風?”李弘神色愈加肅然,吩咐道,“來人,把曆年密局閣的呈書拿來。”
但凡薛訥來,李弘殿外都隻留張順一人,聽到李弘召喚,他朗聲一應,不過半盞茶的功夫,便抱了一堆文書來。
薛訥與李弘分成兩垛各自翻看,很快便翻完了,兩人望著對方,眼中俱有困惑。
李淳風究竟往何處去了,為何弘文館別院縱火案發生那一日,他便也失蹤了,今日送信來,又不知所雲?
薛訥意識到,李淳風的顧慮或許在於東宮有內奸,聲音極輕道:“ ‘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臣不知為何李師父會寫一句《論語》送來,樊寧日日與李師父待在一處,或許能更明白其中內涵。”
“旁的不懂,但這 ‘永徽五年’,是安定出生與去世的年份,聯想到最近的案子,本宮不得不多心啊……樊寧人在何處?本宮要親自問她。”
平康坊背離主路的小巷裏,樊寧攀住希聲閣的木柱,麻利輕快地爬上了二樓,推開了小窗鑽進了房中,她四下張望著,卻四處不見人,撓撓小臉兒,輕聲喚道:“紅蓮姐姐……紅蓮姐姐?”
樊寧與紅蓮曾同長在李淳風膝下,兩人性情迥異,卻相處融洽,一道吃飯,一同睡覺,直至那年上元節紅蓮走失。先前聽遁地鼠說她跟了隴西李氏的一位俊俏公子,昨日才知原來竟是李弘,這樣倒也方便了,隻消找到紅蓮,便能聯係上太子,也就能找到薛訥了。
樊寧如是想著,按照李淳風提起過的地址尋到此處來,不得不說,這房間布置得真是漂亮,地方不算大,卻錯落有致,一磚一瓦皆是精挑細選,與紅蓮清水芙蓉般的絕色很相稱。
但這裏地氣很涼,床榻上空無一物,不像是有人住的樣子,樊寧詫異地嘟囔一聲:“怎的不在?不會是進東宮做娘娘了罷……”
樓下竹扉忽然傳來別門之聲,一聽便不是房屋的主人,樊寧十分警覺,本想先躍窗逃出,看看是何人造次,再保護紅蓮。誰知樓下正好有人經過,樊寧隻能順著立柱爬上了房椽,躲在角落裏,大氣也不敢出。
眨眼間,那賊人上了二樓來,樊寧居高臨下,隻見他約莫二十七八歲,五官身量生得極好,與太子李弘有三分相像,隻是眼神帶著幾分莫名的淫邪之氣,仿佛目光所及之人皆沒穿衣裳似的。他好像喝了二兩燒酒,走起路來一搖三晃,四處翻看著,扯著嗓子發酒瘋:“紅蓮姑娘!敏之來看你了,過年未見,你可想我了?”
看來此人就是弘文館學士賀蘭敏之,早就聽聞此人酷愛獵豔,眼下應是盯上了紅蓮,說不準紅蓮便是為了躲他,這才搬離了此處。
眼見此人已行至自己足下,估摸再翻完這半邊便會離開,樊寧撇撇嘴,屏住呼吸,一動也不動。可她身上的灰土可不聽話,絮絮落下,嗆得賀蘭敏之打了兩個噴嚏,不由自主地抬起眼。
樊寧眼見暴露,霍地躍下木椽來,驚得那賀蘭敏之瞪大雙眼,口中方吐出一個音,便被樊寧重重一掌劈在脖頸上,一翻白眼昏了過去。
樊寧走也不是聽也不是,想將那人拖下樓去,免得給紅蓮惹禍上身,又不知該將他扔到何處。正為難之際,忽見對麵藏翠樓三樓軒窗半開,一絕色佳人露出半張臉,不是紅蓮是誰。打從那日賀蘭敏之造次後,李弘便安排紅蓮暫且住在了這裏,這兩日聽說賀蘭敏之從洛陽回來,她心下就有些不安樂,方才聽到動靜就一直在悄然關注,見樊寧將賀蘭敏之打暈,她趕忙打開小窗,抿唇指了指藏翠樓旁側的木柱,示意樊寧快快過來。
樊寧來不及思量紅蓮為何人在對麵樓上,躍下希聲閣,又順著木柱連軲轆帶爬躥上了藏翠樓,三兩次間差點掉了鞋襪。待樊寧進來後,紅蓮趕忙閉緊門窗:“你怎的來了?方才我聽見那賀蘭敏之的叫門聲,想看看動靜,沒成想竟看見了你……”
樊寧頹然倒在地上,接過紅蓮遞來的淨布,擦拭著滿頭大汗:“今日真是命犯太歲,幾次差點沒命……紅蓮姐姐,我可否借你這地方洗個澡,土太多,一擦就成泥了。”
“你等下,我去安排”,紅蓮說著走出了房間,不過一會兒,便有小廝與侍婢擔了熱水進房間來,在屏風後的木桶中注滿。樊寧躲在榻下,待他們都離去,方鑽出來舒舒服服洗了個熱水澡。
紅蓮邊幫她撿拾著髒衣物,邊問道:“你不是與薛禦史在一處嗎?怎的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樊寧接過紅蓮遞來的衣衫,隻見竟是個上下分體的露臍天竺舞姬袍,她禁不住紅了臉,嗔道:“這是什麽稀罕衣裳?紅蓮姐姐平日就穿這個給太子殿下看嗎?”
“你可莫混說”,紅蓮麵皮更薄,哪裏擔得起這般調侃,“這是我方才去樓下專程給你借的,喏,這衣裳帶個麵紗,能遮住半麵臉龐,我再給你裝飾一番,應當便沒人認得出你了。”
樊寧一聽這好得很,不單能變漂亮,還可以隱藏身份,也不管大冷天穿上凍不凍肚子了,三下五除二穿好,又坐在鏡前,由紅蓮裝飾了一番,戴上了麵紗。
鏡中美人頗有異域風情,看起來真的像個天竺舞姬,樊寧站起身,抄起紅蓮用來捅地龍的燒火棍,舞得密不透風:“我這天竺舞劍姬,可能在你們這混口飯吃嗎?不過……紅蓮姐姐你怎的又回這教坊裏了,太子殿下知道嗎?”
紅蓮鮮妍的小臉兒上愁雲密布,托腮道:“這不正是要躲那賀蘭敏之,殿下才讓我暫且住在這裏,不過早與那媽媽說好了,不需要再去彈琵琶。過些時日新房好了,我便會搬出去,可巧今日你來了。方才你洗澡的功夫,那賀蘭敏之醒了,在外麵轉了一圈走了。”
“今日的事可會連累你嗎?”樊寧極其緊張,搓著小手,很怕自己會害了紅蓮。
“那倒不會的,賀蘭敏之因為那些風流事沒少受天皇天後的訓誡,他又很愛麵子,被你打暈的事如何會出去亂說。”
樊寧如釋重負,又道:“紅蓮姐姐,你可否幫我找個人,去平陽郡公府送個口信,請薛慎言來這裏接我……”
“可巧殿下留了個小廝,在這裏幫襯我,我與薛禦史不相熟,你想個由頭去,讓他好去傳話”,語罷,紅蓮款款起身,召了那小廝進來。
樊寧方才已被嚇傻,此時腦中一片空白,根本想不出什麽好由頭,她看了看身上的衣裳,滿臉窘色,對那小廝道:“可,可否勞煩你去平陽郡公府,幫我找一下薛訥薛禦史,他,他是我的恩客……我有要事找他。”
不單是那小廝,就連紅蓮聽了這話也傻在了原地,那小廝匆忙合上因震驚而張得溜圓的嘴,上下打量樊寧兩眼,心想薛禦史真是真人不露相,平素裏看起來完全不近女色,怎的竟有個這般嫵媚妖嬈的相好。
眼見那小廝茫然轉身欲走,紅蓮忙道:“哎,罷了,還是去找殿下,說我有要緊事,懇求殿下帶薛禦史一道前來罷……”
約莫一炷香的功夫,身著常服的李弘與薛訥乘馬車而來,兩人避開吃茶聽曲的客人,徑直上了三樓。
紅蓮打開房門,請他兩人入座,看到穿天竺舞姬服飾的樊寧,他兩個都嚇了一跳,薛訥的臉徑直紅到了脖根,磕巴道:“天,天呐,你怎的少皮露肉的……”
樊寧氣不打一處來,上前鑿了薛訥一拳:“少皮露肉?你那個要死的弟弟差點害死我,我差點就少魂缺魄了!”
“你方才遇上賀蘭敏之了?”李弘聽說賀蘭敏之從洛陽回了長安,沒想到他第一時間竟是來這裏找紅蓮,這讓李弘頗感不快。
“對,我才翻上二樓,他就來了”,樊寧如今想起,仍是心有餘悸,“他還衝我喊了一聲 ‘滅’,結果被我滅了。”
“滅?”其餘三人幾乎異口同聲,似是不明白為何賀蘭敏之會喊這麽一句。李弘沉吟片刻,好似忽然想到了什麽,身子一震,抬眼望著樊寧:“他說的不是 ‘滅’,你快把麵紗摘下來讓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