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日本投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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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十九日本投降了
    “啊!”常山激動不已,一鬆手,手中的一對花瓶掉在石階上,“啪嚓”一聲,摔得粉碎。“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他跳下台階,發了瘋似地呼喊。
    甄玉衡從對麵馬路趕過來,“五弟,五弟!”他緊緊地握著常山的手,激動得說不出話來。
    臨街的店鋪裏將自家的收音機都開到最大聲音,收音機裏傳出日本天皇裕仁廣播的《停戰詔書》內容,音調低沉悲哀:“朕深鑒於世界大勢與帝國之現狀,欲以非常措置收拾時局,茲告爾等忠良臣民:朕已飭令帝國政府通告美、英、中、蘇四國,接受其聯合公告……”
    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了!這消息像一陣春風,很快吹遍了大街小巷,大街上很快就沸騰了!
    整個北平城沸騰了!十幾萬人湧向大街,奔跑著、呼喊著,慶賀的歡呼聲響徹雲霄!
    小五子和小六子跑來,哥倆高興得直蹦高。興奮之中,張健對五爺道:“日本投降了,我們得趕快回去,還有很多事情急著要辦,不能耽擱了。”他喚過小六子,“你攙著五爺回家,我們不相送了。”
    常山相讓道:“哎呀!已到家門口,何不到家裏?一齊舉杯,慶賀勝利。”
    甄玉衡興奮道;“時間太緊迫,太緊迫了!恕我們不能前往。”
    張健抱拳道:“五爺慢走,待日後有時間一定到到櫃上去看望,原諒我們今天不能登門,代問家裏人都好。”
    “現在,你們八路軍得趕快行動,我確實不能挽留,好,祝你們一路順風!”五爺明理,他將“一路順風”說得特別響亮!
    小六子攙著五爺穿過歡樂的人流,走遠。
    送走五爺,張健轉過身握著長脖李的手說:“李警官,今天的事,你對我們的幫助太大了,我們太謝謝你了。”
    “哎呀!言過其實,我並沒有幫上什麽忙,慚愧,慚愧。”
    “不過,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麽人?”
    長脖李一楞,興奮地答道:“日本都投降了,我也不隱瞞了,我是從‘雙喜’山莊來的。”他隱約其詞。
    “什麽?‘雙喜’山莊……”張健不解其意。
    張健話音未落,“砰”的一聲槍響,從警察所裏傳出,大家一怔,這是怎麽回事?就聽所裏有人喊:“不好了!出事了!”
    長脖李一哆嗦,轉身跑向警察所。
    在竹下的書房裏,已圍攏了不少人,長脖李撥開眾人,見竹下仰身倒在地上,他的太陽穴開了花,血滴滴答答往下流,手裏的手槍還沒有鬆手,他飲彈自殺了!
    旁邊一名日本衛兵說道:“幾天來,他的心情一直不好,聽說他的家人住在廣島。”
    一名警察小聲問長脖李:“日本人投降了,竹下自殺了,將來誰來當所長?”
    長脖李不答話,心裏暗自高興,禁不住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容。
    在前門火車站裏,已無人售票、查票,人們盡管素不相識,相互擁抱、作揖、握手。張健、甄玉衡和小五子穿過歡樂的人群,擠上了回家的列車。
    列車上,到處充滿了喜悅,人們沉浸在歡樂之中。車廂裏的旅客們喜笑顏開、各個揚眉吐氣,押車的日本兵不敢露頭,也不知躲到什麽地方去了。
    一路上,火車道兩旁的村莊複活了!響起了劈劈啪啪的鞭炮聲,歡呼聲此起彼伏。天空上也顯出慶賀的氣氛來,五彩的祥雲從列車頂上飄過!
    列車滿載著勝利的喜悅和歡笑向南駛去!
    張健想起了剛才的一件事,不解地問甄玉衡,“哎,長脖李說他是從‘雙喜’山莊來的,這是什麽意思?”
    “這……”甄玉衡一時答不出,“我也不知是什麽意思。”他低頭沉思,自言道:“這雙喜是什麽意思呢?像是一個謎語,這謎底又是什麽呢?”他翻來覆去地琢磨。
    這時,車箱裏的廣播喇叭響了,播出了重慶廣播電台的聲音:“……日本已宣布無條件投降,蔣委員長訓示,我們要以德報怨,善待日本戰俘及其家屬……”
    旁邊一名旅客興奮道:“這是八年來,在平漢線的列車上第一次聽到重慶電台的廣播呀!”
    “重慶”這兩個字在甄玉衡的頭腦中跳動,他眼前一亮,忽地猜出了謎底,“哎!我知道是什麽意思了。”
    “什麽意思?”張健迫不及待地問。
    “雙喜就是重慶的意思,他說他是從‘雙喜’山莊來的,其實就是從重慶山城來的。”
    “噢。”張健醒過味來,“這麽說,這小子是國民黨派來的地工。”
    “對,不是國民黨軍統特務,就是中統特務。”
    “這小子夠滑稽的,哈哈……”張健哈哈大笑。
    “也夠狡猾老練的,是個難對付的家夥。”甄玉衡也哈哈大笑。
    小五子在一旁也哈哈大笑起來。
    張健望望車廂裏歡笑的人們,想起了蘇道文老先生,話一轉,“哎,蘇老先生還真說對了,日本還真的是沒出十天就投降了。”
    甄玉衡笑道:“他不僅說,不出十天,還斷言說,必定在七夕過後。”
    張健大笑道:“可不,夜已隔是七夕,老先生快成活神仙了。”
    甄玉衡搖頭道:“巧合,純粹是巧合。”
    張健道:“看來,我沒有老先生猜測的準,我猜測小鬼子還得掙紮個一年半載的,不想會這麽快,這麽突然。”
    甄玉衡道:“不管時間多長,從抗日開始那一天,我們就有信心,我們一定會勝利!”
    小五子插言道:“老先生不是說,若有一天,日本投降了,讓你去告訴他嗎?”
    甄玉衡道:“這消息還用得著我去告訴,他還活著,準會聽說。”
    張健道:“老先生聽到後,說不定會多高興呢。”
    在蘇道文的家裏,蘇道文被疾病折磨得骨瘦如柴,臥炕不起。
    盼兒高興地跑進屋。
    蘇道文在睡夢中被孫子叫醒,盼兒喊叫道:“爺爺,快醒醒!快醒醒!”
    老先生睜開眼,“什麽事?如此大驚小怪。”
    “日本投降了!日本投降了!”
    “可當真?”老先生呼地一下坐起來。
    老伴歡喜地進了屋,“這還有假,村裏人嚷嚷動了,日本宣布投降了!”正這時,村裏響起了鞭炮聲,“你聽,村裏人放炮竹呢,慶祝呢。”
    老先生心喜若狂,一掀被窩,噌地一下,下了炕,拄起拐杖,鞋都來不及穿,跌跌撞撞出了屋。
    他赤著腳,踉踉蹌蹌出了院門。
    他仰天長嘯,“啊——!蒼天哪!蒼天有眼呀!果然讓吾言中了,倭寇投降了!倭寇投降了!”他的呼喊聲在村莊的上空回蕩。他一邊呼喊、一邊步履艱難地向前移動著腳步。
    他跌跌撞撞到了村外,“倭寇投降了!倭寇投降了!……”他的呼喊聲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他太興奮了,猛地丟掉了拐杖,雙臂高舉,振臂高呼,“吾總算盼到這一天了!兒呀!吾的兒呀!你在天之靈,可曾聽見!……”他氣血上湧,喉嚨一癢,“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口中噴出,他晃了晃身子,一頭栽倒在地上……
    老伴和盼兒從後麵趕到,老先生已斷了氣,臉上的笑容已經凝固。他麵帶著笑容,高高興興地走了!
    “爺爺,爺爺……”盼兒呼喊著爺爺,爬在爺爺身上放聲大哭。
    奶奶拉起盼兒,“不哭!咱們不哭!今天是大喜的日子……”可她已老淚縱橫。
    張健為了盡快趕回營地,他們沒有在新樂下車,而是提前一站,在寨西店下了車,寨西店在明月店西北,距離隻有5裏。他們途經明月店的據點時,見鬼子在炮樓上已掛上了白旗。小五子問張健和甄玉衡,“鬼子投降了,咱們什麽時候去受降?得趕快去呀。”
    張健望望遠處隨風飄擺的白旗,慢步思量。甄玉衡有所顧慮地答道:“事情不會那麽太容易,不要想得那麽太樂觀。”
    甄玉衡的話讓張健有所同感,他催促道:“快點走,快回去,聽聽上級的指示再說吧。”
    三人加快了腳步。
    夜幕降臨時,他們趕回了叮嚀店。
    軍營裏歡歌笑語,充滿了喜慶的氣氛。
    “上級有什麽新的指示?”張健一進大隊部門,便急切地問楊誌開。
    楊誌開見大隊長和政委回來了,高興道:“哎呀!你們回來的正是時候,俺正著急呢,支隊部來通知,讓你們倆趕快去開會,說是緊急會議。”
    不顧旅途勞累,三人騎上馬,披星戴月飛奔高蓬。
    在高蓬支隊部的會議室裏。
    在幾盞油燈的照耀下,屋裏顯得比往常亮堂了許多。各大隊的領導陸續進屋。
    會議開始了,先由郭自真傳達黨中央的指示,“……中央指示我們立刻向淪陷區發動進攻,現在日軍聲稱隻向中國的正規部隊繳械,為此,我們現在取消遊擊隊的稱號,改稱為一一五師獨立六團,所屬三個大隊為三個加強營,依次類推,各中隊為加強連,各小隊為加強排,我們要以八路軍一一五師所屬部隊來受降。下麵各營發軍旗一麵,各營營長到前麵來授旗。”
    張健、張大凱和趙樹光上前,以次行禮,恭敬地接過各自的軍旗。
    授旗完畢。郭自真接著道:“據可靠消息,國民黨南路的軍隊已從潼關出發,北路的43軍已從歸綏出發,向石門和保定逼近。現在時間緊迫,我不再多說了,各位大隊領導趕快回去,立刻向鬼子發動進攻,先包圍城外的各個據點,再向定州城挺進!”
    高鳳山拄著拐杖,呼地站起來,用焦急的目光掃了大家一眼,簡短地命令道:“一營攻打杜固鎮,二營攻打號頭莊,三營攻打周村,刻不容緩,立刻行動,散會!”
    大家爭先恐後離開會場,張大凱嚷著讓別人慢走,可他卻第一個擠出了門。
    張健擠出了門,見小五子牽著馬在外等待,張健飛身上馬,小五子問:“散會了?還不到家去看看?”
    張健一搖手,“哪有那空閑?快!返回叮嚀店。”
    甄玉衡催促道:“快!咱們回去抄道走,走小路。”
    時已深夜,三匹馬出了高蓬,披著月光,飛馳在黑夜的小路上。馬瑩俠的墳墓在小路旁,當路過時,張健沒有忘記,他在奔跑的馬上,手搭涼棚,借著微弱的月光,向馬瑩俠的墳墓望了一眼,然後行了個軍禮,心裏暗自念道:馬瑩俠同誌,我們勝利了,鬼子投降了!你在天之靈一定會高興吧?今天太忙,待日後抽空再來祭奠你。
    三人連夜返回叮嚀店,一進軍營,張健就喚來司號兵,“吹起床號,立刻緊急集合!”
    嘹亮的軍號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隊伍很快集合完畢。張健身不離馬,在馬上下令:“同誌們!我們現在改稱為八路軍一一五師獨立六團第二加強營了。大家都知道,現在鬼子投降了,我們要以八路軍一一五師所屬正規部隊來受降。”說著話,他將手中的軍旗一展,“這是獨立六團授給我營的軍旗,李小五同誌,你立刻從警衛裏選三人,一名旗手、兩名護旗手,把軍旗打起來!”
    小五子一聲“到!”接過軍旗,行禮。
    全營上下,一片歡呼,“我們有軍旗了!”“我們是正規部隊了!”
    火光下,旗手舉旗,一麵“八一”軍旗迎風飄起。
    望著軍旗,群情激昂。
    張健繼續道:“同誌們!閑話少說,時間緊迫,我們要搶在前頭,好!全體出動,攻打號頭莊,讓日本鬼子向我們繳械投降!出發!”
    甄玉衡大聲補充道:“號頭莊離這兒不到十裏,跑步前進!要搶在國民黨前頭!”
    兵貴神速,二營不到抽袋煙的工夫就趕到了,部隊很快包圍了據點。
    月光下,見號頭莊據點外是一道防護壕溝,沿著壕溝是一道防護牆,牆上架設著鐵絲網,鐵絲網內是敵人的大小炮樓和地堡。
    戰士們趴在壕溝外,衝著據點喊話,“喂!日本兵聽著,我們來受降,請你們馬上走出據點,繳械投降!”
    據點裏的鬼子不答話,繼續喊,仍不答話。
    天快亮了,戰士們不耐煩了。劉大江向張健請示道:“鬼子不回話,咱們擂它兩炮,看看狗日的動靜!”
    張健點頭同意。
    小炮彈呼嘯出膛,炸在炮樓上,將主炮樓炸了兩個大窟窿,緊接著,長槍、短槍、機關槍一起向炮樓開火。炮樓上立刻有人晃動著白旗,向外呼喊:“別開炮!別打槍!我們投降,我們先派人和你們談判!”
    孟達洲喊道:“談什麽判?你們是無條件投降!”
    “是!我們談投降後事宜的安排。”
    甄玉衡喊道:“隻要你們投降,我們保證你們的人身安全。”
    “我們請示一下城裏,這就下去人和你們談話。”炮樓上的人不敢再提“談判”二字。
    不多時,壕溝上的吊橋放下,在火把的照耀下,從炮樓內走出三名鬼子和一名翻譯官,走在中間的是鬼子小隊長宮本。
    “你們天皇的詔書聽到了?”張健問。
    “我的,我們的聽到了。”宮本懊喪地點點頭。
    “現在我們命令你們立刻無條件投降!”甄玉衡厲聲道。
    “上級命令我們隻向正規部隊繳械投降。”宮本用日語道。
    旁邊的翻譯官進行翻譯,“宮本太君說,不,宮本先生說我們日軍隻向正規部隊投降,不向遊擊隊投降。”
    “我們現在是八路軍一一五師獨立六團第二加強營,我們現在就是正規部隊,廢話少說!我們來受降!”張健手指軍旗,義正嚴詞道。
    宮本上下打量了一眼張健,抬頭看看飄揚的軍旗,旗邊上明顯繡著:八路軍一一五師獨立六團第二加強營,又看看他身後怒目圓睜的軍裝整齊的戰士們,他點了點頭,“你,你就是老婆張?”
    “不錯,我就是!”
    宮本打了個冷戰,“好的,我們向你們投降,隻要你們要確保我們據點內全部人員的生命安全,我們即刻全部繳械,另外,在我們沒有撤離回國前,你們八路軍暫不要進駐。”
    翻譯官進行翻譯。
    張健嚴肅補充道:“受降時,我們要進去幾個人進行檢查,核實後,可以暫不進駐。”
    “哈咿!”宮本點頭鞠躬。
    隨著一麵日本膏藥旗從炮樓上飄落下來,受降開始了。鬼子和偽軍排著隊走出據點,將武器彈藥、裝備等碼放在壕溝旁。宮本雙手平舉著指揮刀,必恭必敬地走到張健麵前,將刀交給張健,“我們的戰敗了,我們的投降。”
    張健接過戰刀,感慨萬千,此時他想起馬占海說的幾句話:“宮本是我們先鋒軍的死對頭,是他帶著人馬多次對我們進行掃蕩,燒了我們的清真寺,殺害我們的兄弟姐妹,我們與其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滅此人,難解我心頭之恨!”
    想到此,他內心歎息道:可惜馬占海父女倆先行了一步,沒能看到今天的場麵,若要活到今天,那該有多好!
    宮本後退幾步,站入隊列中。在火把的照耀下,鬼子一個個低頭垂肩,默默地站立在兩旁。
    通過檢查、核實後。張健一揮手,命令:“戰士們搬運戰利品!”戰士們一擁而上,搬的搬、扛的扛,像小山似的軍火和軍需品一會兒就成了平地。張健手指垂頭喪氣的宮本和他手下的降兵,氣憤道:“你們這夥殺人的強盜,也會有今天!若不是優待俘虜政策,絕不會輕饒你們!”
    宮本又後退一步,“哈咿!哈咿!”
    張健命令三連將戰利品送回叮嚀店,“同誌們!我們要發揚不怕疲勞、不怕艱苦,連續作戰的作風!一連,二連,現在我們立刻趕到北車寄據點去受降。”
    天亮了!在旭日陽光的照耀下,戰士們歡呼著奔向北車寄據點。
    到了北車寄據點,才發現炮樓上已飄起了青天白日的旗子,一名國民黨軍官衝著下麵得意地喊道;“你們來晚了,我們已受降完畢!”
    在軍官的身後出現了兩張熟悉的麵孔,一張是李夢助,另一張是蔡起翔,他倆身穿國民黨軍裝,頭戴大帽殼。李夢助衝著下麵喊道:“喂!老婆張,久違了,還認得我嗎?我倆已歸順了國軍,我現在是新編49師的營長……”
    蔡起翔上前喊道:“俺是副營長,喂!老婆張,有時間咱們聚聚,一起喝兩盅!”
    大家怒視著炮樓,小五子低聲罵道:“狗娘養的土匪漢奸!攻進去!打狗日的!”
    張健阻攔道:“沒有上級的命令,不要胡來!”他望了望炮樓上的青天白日旗子,心裏明白,現在的定州城已到了國民黨手中,他無奈地一揮手,“撤退!”
    張健和甄玉衡守在一張定南縣軍用地圖旁,研究時局和對策。
    張健手指地圖,“現在我們二營拿下了號頭莊,一營拿下了杜固鎮,三營拿下了周村。他們在向前攻打明月店時,同樣遇上了國民黨軍隊。”他歎息道,“我們隻好停住了腳步。”
    甄玉衡道:“從總體來看,在定南縣,我們解放了沙河以北約10裏範圍內的村鎮,國民黨占據了定州城和靠近城的大部分村莊。”
    “現在雙方對持著。”
    “這種對持局麵不會長久。”
    張健問:“到底咋辦?上級也不來指示。”
    甄玉衡道:“國共兩黨要在重慶談判,咱們耐著性子等唄。”
    “趁著現在空閑,我得出去辦件事。”
    甄玉衡問:“什麽事?”
    張健笑而不答,他轉身喚進小五子,“小五子,你幫我準備準備,咱們去趟高蓬。”
    “都準備什麽?”
    “記住,準備四匹馬、一支大香、三瓶水果罐頭、三個碗和一水葫蘆茶水,然後再叫上兩名警衛。”
    “一支大香?這不是回民祭祀用……噢!”小五子一一記住,不用問,他也能猜出,準備這些幹什麽用。
    “噢!原來是這事。”甄玉衡笑道。
    張健帶著小五子和兩名警衛過了沙河,揚鞭策馬,向高蓬而去。
    行到高蓬鎮外,到了馬瑩俠的墳前,見墳前已長滿了野草,野草叢中聳立著墓碑,上麵的石刻黑體隸書大字“抗日英雄馬瑩俠烈士之墓”依然醒目。張健勒住馬頭,縱身下馬。
    小五子和兩名警衛跟隨張健身後,小五子低聲和兩名警衛嘰咕,“俺早就知道營長這份情誼難忘,給馬瑩俠來上墳。”
    到了墳前,張健還沒說話,小五子在身後泣聲喊道:“馬瑩俠姐姐,俺們來看你來了!”
    小五子一聲淒然的喊叫,引得張健不由得哽咽起來,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他默默地流著淚點燃了大香,擺上供品,然後肅立站穩,向墓碑三鞠躬。小五子和那兩名警衛在他身後也立正站好,向墓碑三鞠躬。大香燃起一縷嫋嫋的香煙,繚繞在墳前。
    張健將三個空碗擺在墓前,小五子會意,上前,打開水葫蘆,斟滿三碗茶水。在擺放空碗時,張健驚訝地發現在草叢中有一堆紙灰,紙灰四周的草已燒焦、燒黃,不用問,這是有人先來此燒過紙,這是誰呢?不用細想,張健很快就判斷出,他手指紙灰,“一定是翠玲來過,她燒的紙。”
    小五子道:“可能是嫂子先來一步,不過,人家回教不興燒紙。”
    “唉!這也是她的一片情誼呀!”張健歎息道。說著話,他盤膝坐在草地上,舉起一碗茶水,“馬瑩俠同誌,我知道,你們回教不興喝酒,咱們就以茶代酒,敬你一碗。”說罷,一飲而盡。小五子也盤膝而坐,舉起茶碗,一飲而盡。張健將另一碗茶水慢慢地潑灑在墳前。小五子又重新斟滿了三碗,“來,再敬你一碗。”張健又一飲而盡。
    連喝了三碗,張健放下碗,用匕首撬開了一瓶罐頭,“來,瑩俠,嚐嚐罐頭,這是我們解放叮嚀店繳獲的戰利品。”
    小五子也撬開了一瓶罐頭,“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吃一口吧……”他抽噎著,已淚流滿麵。
    張健默默地流淚,口中念叨著,“瑩俠呀,現在鬼子投降了,你,你沒有趕上這一天,就提前走……了,我……”他說不出話,淚水模糊了眼睛,他盤膝坐在地上,低下頭,用手托著前額,任憑淚水滴滴答答往下淌……
    他精神恍惚,忽地覺得自己好像走在一條寬廣的大道上,大道上陽光明媚,輕風和煦,道兩旁百花盛開,一望無際。這時,看見馬瑩俠騎著馬,穿著嶄新的八路軍軍裝,容光煥發,颯爽英姿,帶領著一支隊伍由遠而近趕來。他欣喜若狂,高喊著迎了上去,“馬瑩俠,馬瑩俠,我們勝利了!鬼子投降了!”
    “營長,張營長。”一聲呼喚,張健醒來。
    是小五子在喚他,張健揉了揉眼,擦了擦眼淚,不知剛才是在做夢還是幻覺。
    “張營長,你剛才喊什麽呢?”兩名警衛湊過來,吃驚地問。
    小五子擦了把眼淚,他完全了解張健的心情,他向兩名警衛擺擺手,歎息道:“唉!時間不早了,咱們該走了。”他命令兩名警衛,“哎!把馬牽過來,營長要走!”
    “營長沒說要走。”一名警衛道。
    “讓你牽馬你就去牽馬,費什麽話!”小五子起身去牽馬,兩名警衛在身後緊隨,他回過頭低聲道:“你倆還看不出,俺若不提出走,營長會在這墳前待到天黑也不走!”
    小五子和兩名警衛硬強著把張健扶上馬。小五子問:“咱們是去家看看,還是回營地?”
    “到家去。”
    中午剛過,張健帶領小五子和兩名警衛進了家門。小明子正在院子裏劈柴,見哥哥回來了,丟下斧頭,高興地迎了上去,“哎呀!大哥,你來的正是時候,咱家人都在。”
    “咱家人都在?”張健感到疑惑。
    “俺二哥也正巧回來了!”小明子興奮地喊道。
    聽見喊聲,張應從屋裏高興地縱步出來,“哥,你好啊?”兄弟倆已多年不見,久別重逢,喜出望外,四支手重疊地、緊緊地握在一起,張健上下打量著弟弟,見他也穿著一身八路軍軍裝,驚喜地問道:“兄弟,你不是跟著舅舅在保定學徒嗎?什麽時候參的軍?”
    “早就不學了,三年前,我參加了八路軍。”
    小五子見張應穿著四個兜的上衣,上前插話:“呀喝!不簡單呀,還是個幹部呐。”
    張應認出了小五子,“哎呀!這不是李小五嘛,差點認不出來。”他見小五子也穿著四個兜的上衣,開玩笑道,“你不是一樣嘛。”
    “你在部隊裏擔任什麽職務?”
    “連級幹部。”
    “一樣,一樣。”二人握手。
    張振吉從屋裏出來,招呼大家,“都到屋裏說話。”他熱情地禮讓道,“那兩名警衛,別站在門口,把馬栓好,都到屋裏喝水,到家了,隨便哩。”
    娘和翠玲還沒走出屋門,燕燕先從屋裏飛出來,“爹,爹。”張著兩支小手撲向張健,張健一把抱起燕燕,“噢,好閨女,想爹了不?”
    燕燕道:“想,可想了。”她用小手指著張應,“爹是八路軍,叔叔也是八路軍,等俺長大了,俺也當八路軍。”
    “哈哈……”張健哈哈大笑,“對!燕燕說得對,咱家都是八路軍,祖祖輩輩都當八路軍,哈哈……”隨著他的笑聲,大家都笑了。
    張健抱著燕燕進屋時,翠玲正從裏屋出來,他與翠玲眼神相撞在一起,在這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他從妻子的眼神中感覺到有一種異樣情愫。
    一家人難得相聚,問長問短,說說笑笑,屋裏充滿了歡樂。張健問張應:“舅舅現在咋樣了?”
    張應歎了一口氣,看了娘一眼,見娘停住了歡笑,臉上露出悲哀。張健情知不妙,不想再問下去。振吉插話,歎息道:“你舅舅沒了。”
    “沒了?咋沒了?”
    “三年前的一天。”張應道出了原由,“舅舅被掌櫃的派去要賬,債主是個漢奸,債主仗著鬼子的勢力,不僅不還賬,還罵罵咧咧,舅舅一時氣不過,與狗日的爭執起來。結果呢,遭到一頓毒打,拉回到櫃上就斷了氣,我急了,我要去報仇,夥計們拉著我,勸我,說別拿著腦袋往刀刃上撞,我咽不下這口氣,就上山參加了八路軍……”
    小明子氣憤地說道:“二哥,那個漢奸叫什麽名字?俺明天帶著兒童團去找他算賬!”
    小五子拍拍小明子的光頭,“你歇著你的吧,保定離這兒二百多裏地,你咋去?”
    張健見娘已唏噓落淚,長歎了一口氣,便岔開了話題,“你現在在那個部隊?咋找到家的?”
    張應道:“我在阜平涉縣的一二九師七團三營五連,夜已隔我們團開到槁城一帶,我見離這兒很近,就請了一天假,先到鳳山三叔那兒去打聽,這不,就找來了。”他話一轉,問道,“哎,我聽嫂子說,你們現駐紮在叮嚀店,你們哪兒的形勢咋樣?”
    “這不戰不和的局麵難熬啊!”
    “我看哪,早晚得打起來。”
    “打就打!現在咱們怕誰呀?”小五子在一旁說道:“現在在定州,咱們的人馬比他們還多呢。”
    張應問:“現在城裏的國民黨軍隊有多少人?”
    張健答:“駐守城裏的國民黨軍隊是第43軍新編的49師,大約有一萬人。”
    “現在城外咱們有多少人?”張應又問。
    “咱們城外將近兩萬多人呢,這得算上城北的。”
    小五子道:“廣俺們這一個加強營就有四千多人。”
    張應驚訝道:“好家夥!正規編製,一個營也就五百人,哥,你們咋那麽多人?快趕上一個旅了。”
    張健大笑道:“參加我們營的人多唄,我們這是加強加強營,哈哈……”
    娘擦幹了眼淚,問道:“咱們的人多,什麽時候能解放定州?健兒呀,咱們家來到沙河南快六年了,什麽時候能回東朱穀呀?”
    “娘,快回去了,”張健安慰道,“時間不會太長,我估計過不去三年,咱們這麽長的時間都熬過來了,還發愁這兩、三年嗎?”
    正在說笑間,忽聽院外馬蹄響。張健隔窗望去,認出是自己手下的通訊兵,便下炕迎了出去。
    通訊兵報告:“報告張營長,甄政委讓你馬上回去,有重要的事情商量!”
    張應跟了出來,張健回過身握著弟弟的手說:“軍務在身,不能久待,等咱們全家搬回東朱穀,咱們哥倆再長談。”
    張應道:“那一天不會太遠,哥哥保重。”
    娘送出屋門,吩咐翠玲,“你去送送,每次回家都待不長,他總是那麽忙”娘擦擦眼淚。
    出了院門,小五子向前擺手,示意兩名警衛和他快走,他回過頭怪聲道:“哎!俺們頭的走了,大嫂子,你和俺們張營長慢慢談啊!”
    翠玲瞪了小五子一眼,小五子嬉笑著走了。
    張健牽著馬和妻子走在後麵。
    翠玲問丈夫:“你去她的墳前上墳了?”
    張健自然明白“她”指得是誰,反問道:“你咋知道?”
    “你進家時,俺看你眼睛發紅,眼皮發腫,俺判斷你肯定去給她上墳了。”
    張健不得不佩服妻子的洞察力,笑道:“不錯,去了。”又反問道:“那墳前有一堆紙灰,是你燒的吧?”
    “不錯,是俺燒的。”翠玲的答話很幹脆,“她是替俺死的,俺這一輩子也忘不了。”翠玲的聲音有些發泣,她抽泣了一下,忍住泣聲,“明天是七月十五了,是中元節,是上墳的日子,咱們這兒講究前三天、後三天,俺得搶在前頭,夜已隔俺就提前去了。”
    妻子的一句話提醒了張健,啊,原來明天是中元節,我咋那麽自私呢?隻顧得給馬瑩俠上墳,那麽多犧牲的戰友和同誌都應該祭奠呀!等回到營地,我得親自布置一下。
    想到此,他加快了腳步。
    到了河邊大堤,張健與妻子告別,手指渡口,風趣道:“前麵不遠就是渡口了,八年前,咱們就在那兒相識的,你還記得嗎?”
    “記得,記得,忘不了。”翠玲破涕為笑。
    夫妻笑著告別。
    張健和小五子回到營部,張健一進門就急切地問甄玉衡:“叫我回來,有什麽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