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 淇門之變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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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將士聞令,都愣在那裏,不解其意。因罪獲死,正軍法,可沒有斷頭酒一說,一千多人看著李從璟,不知他意欲何為。
雖然如此,須臾間長桌數條烈酒數十,還是迅速被擺到軍陣前。酒入碗中,清香四溢。
李從璟走下點將台,來到丁茂和史叢達麵前,露出一個莫測的笑容,“爾等既然關愛部屬,不願他們因為你倆之罪受牽連,本使也非不通情理之人,這邊給你倆一個機會。這裏烈酒有的是,隻要你倆喝趴對方,我便隻懲治他一人,而對他部屬從寬處理,如何?”
眾將士聞言,都驚呆了,簡直不相信自己聽到的。
丁茂激動起來,道:“都指揮使此話當真?”
“軍中無戲言。”李從璟正色道。
雖然不解李從璟為何會有此舉,丁茂還是望向史叢達,“史指揮使,你可敢與某一戰?”
“有何不敢?”史叢達冷笑一聲,和丁茂雙雙站到桌前,端起酒碗,仰起頭,就是一碗灌下。
兩人大眼瞪小眼,牛飲的時候仍舊不忘死盯著對方,就這樣一碗接一碗,不多時桌上就多了許多空碗。
李從璟站在一旁,靜靜看兩人拚酒,不發一言。
軍中大漢,少有不能飲酒的,這一下以命相搏,各自都卯足了勁,是以酒量憑空就比平日大了不少,即便是麵頰通紅,酒嗝連連,手中動作也絲毫不敢減慢。
李從璟不說話,眾將士也隻能默默看著丁茂和史叢達。這氣氛,一時間安靜肅然到了極點,也詭異到了極點。
終於,兩人都臨近極限,史叢達一碗酒下肚,扶桌大吐。但他一點也沒打算認輸,再拿起一碗,照常灌下。
“不曾想,兩位將軍都是海量,我這營中酒雖不少,今日卻是要平白損失小半。”李從璟讚歎道,兩手分別扶在兩名指揮使的肩膀上,讓他們暫停了動作,“兩位將軍,可都喝得滿意了?”
“滿……滿意!”丁茂打個酒嗝,搖搖晃晃道,目光卻始終落在史叢達臉上。
“還沒夠呢!”史叢達回瞪著丁茂。
李從璟問道:“兩位將軍,怕死嗎?”
他這話一出口,兩人神色一凜,似乎都酒醒不少。
丁茂道:“不怕!”
史叢達道:“死有何懼?”
“兩位死都不怕,可認為自己是有大勇氣之人?”李從璟又問。
兩人麵麵相覷,不知李從璟意圖為何。
“兩位將軍願為部屬拚死,可認為自己關愛部屬,是值得跟隨之將?”李從璟繼續問。
鬆開兩人的肩膀,李從璟看向眾將士,沉聲道:“關愛部屬,就得為部屬作長遠考量,讓部屬能在戰場上多殺敵立功,還要活下來,而不是帶著他們做無謂之爭,白白葬送前程;連死都不怕的人,難道還怕承認錯誤嗎?”
編練百戰軍,難度在於李從璟每一個人都不能放棄,要讓他們人人成為銳士。若是選拔性的訓練,他哪裏需要費那麽多心思,不合格的不要就是。
丁茂和史叢達因隙生恨,彼此仇視,其麾下將士也是如此,李從璟要化解他們之間的怨恨,就得先鬆懈其心,淡化其敵意,如此化解才能有功效。而人在飲酒之後,總是要更率性一些,會少了很多彎彎腸子,也更能見真性情,也更容易動感情。
李從璟不是沒想過以殺立威,但這對目前成分複雜,本就不太穩定的百戰軍,真不是上策。
李從璟如此架勢,丁茂和史叢達再遲鈍也知道今日之局,還有化解希望,當下拜道:“末將知錯!”
李從璟看著兩人,“知道本使為何要擺這一桌酒戰?”
丁茂兩人唯唯不能言。
“渡盡劫波兄弟在,酒後一笑泯恩仇。”李從璟的聲音沉重如山,掃視著眾將士,“酒喝也喝了。你們同為百戰軍,吃同一鍋飯,睡同一張床,今日齊訓練,明日共征戰,若是對方戰死沙場,還要由你去埋葬他的屍骨,帶回他的遺物交給他妻兒……你們之間又有多大的仇,非你死我活,而不能冰釋前嫌?”
“都……都指揮使……”丁茂兩人,垂首不能言。
李從璟語重心長道:“本使承蒙晉王恩澤,得建百戰軍,居此淇門重鎮,為晉王守門戶。想我大晉國雄師百萬,晉王雄才大略,而偽梁江河日下,他日晉王令旗所指,我等兵鋒所向,滅梁隻在彈指之間。屆時,天大的功勞在等著爾等,拜將封侯,封妻蔭子,何等榮華,可在爾等反手之間。爾等不思苦練戰陣,不思同舟共濟,盡做些自毀前程之事,本使痛不能言。”
丁茂兩人,頭都抵在地上了。
李從璟收拾情緒,清聲道:“本使治軍,法不能不嚴,令不能不行,但念爾等非是蓄意傷害同袍,也是初犯,法不外乎情,本使今日便破例一次。”
說罷,叫來軍法使,李從璟喝道:“丁茂史叢達聚眾械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從眾不辨是非,亦有大過,現本使著令:丁茂史叢達領軍杖五十,清洗茅房一個月;從眾領軍杖三十!步軍左右指揮,參與此次械鬥者,皆必須照料對方傷者,直至傷愈!”
“我等領命,謝都指揮使!”李從璟法外開恩,眾人拜謝。
李從璟看向眾將士,“今日本使饒卻爾等一條性命,爾等記著你們都欠本使一個人頭,這人頭,他日在戰場上,爾等要給本使帶回來!”
說著,李從璟舉起酒碗,對參與械鬥的眾人道:“端起酒碗,和你對麵的將士對飲一碗,自此冰釋前嫌,再無地域偏見之爭,唯有同袍之誼!”
“丁茂,史叢達,你倆待會兒領完軍棍之後,不用各自回帳了,在你倆清洗茅房的這一個月內,你倆單獨住一起。”李從璟說著,歎了口氣,“希望你倆好生了解彼此。”
“是。”
話說完,李從璟抬腳離開的時候,心裏老是覺得自己方才那話,好似有些別扭,難道自己是要這兩人搞基的節奏?
不多時,校場上慘呼聲四起,那是在執行軍法了。
回到軍帳,莫離笑道:“你剛出去之時,我還以為,你要取了那兩人的頭顱,以儆效尤,樹立威信呢。”
李從璟揉著眉心,“我倒是想如此簡單。但百戰軍初建,和諧穩定乃是大局。將士成分複雜,融合乃是關鍵。昨日之事,壞在將士籍貫來源不同,而消除他們之間的隔閡,培養他們的同袍之宜,才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再者,樹立威信也不唯有殺伐一途。”
莫離輕搖折扇,微笑道:“如此,你的威信也算確立起來了,一支視同袍為手足、相親相愛的軍隊,怎麽會不愛戴他們的主帥呢?此事之後,百戰軍對你的忠誠,才算確立下來。”說著,又道:“天下喪亂,始於人心喪亂。從治人心來治亂世之軍,此乃根本之法。”
李從璟苦笑,“但亂世軍隊,桀驁不馴,光靠這些虛的還不行,得給他們實際好處,軍功,前途,這是最重要的。跟著你混有混頭,他們才會對你忠誠。”
“一言以蔽之,恩德使人愛戴,前程使人忠誠。”莫離總結道。
“精辟!”李從璟讚歎道。
李從璟“啪”的一聲收起折扇,麵有憂色,“方才你在解決械鬥之事時,我思前想後,有種不好的猜測——這回軍營械鬥之事,怕不單單是軍士抱團排異這麽簡單。”
“有何憑據?”李從璟問道。
“若有憑據,便不是猜測,而是推斷了。”莫離無奈笑道,“隻不過我遍讀史書雜記,又聽你昨日說起在淇門建鎮練軍之事,會觸及多方利益,是以不得不提醒你,此時是多事之秋,更是諸方容易發難之時,你須得步步謹慎,思慮長遠,以防萬一。若真要說憑據,我隻能告訴你兩個字:直覺。”
李從璟舒一口氣,眼神複又凝重起來,閃爍著激昂的光芒,“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無妨,便縱他千般陰謀陽謀,我自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人世求存,大家各顯神通,我豈會怕了誰?真要有人貽害我大業,我定然讓其付出代價!”
“正解。”莫離道。
不過或許是莫離的直覺應了驗,李從璟軍營的事還未收尾,又有麻煩找上了他。
這日出征神仙山的騎軍回營,李從璟將神仙山屬眾裝進軍營後,將這兩日折騰出來的解決將士隔閡的方案發布出來。
李從璟集結了百戰軍所有將士,包括神仙山徒眾,對眾人訓話道:“將士百戰方為雄,本使希望爾等不要辱沒百戰軍的威名……天下之內皆兄弟,你們或許來自五湖四海,但在這裏,隻有你的同袍……”
李從璟給百戰軍打上的一道烙印,便是爭雄之氣與手足之誼,從某種意義上說,也是從今日開始,在百戰軍開始接受這兩樣東西開始,百戰軍才真正成為一支獨立有特色的軍隊,才成為李從璟的軍隊。
給全營將士訓完話,李從璟找來丁茂和史叢達,一方麵是考量這兩人幾日相處之後,是否已經彼此了解並且關係融洽。上行下效,隻有這兩人和睦了,他們的部屬才會和諧共存。還好,丁茂和史叢達沒有讓李從璟在這方麵再多費神。
再者,李從璟也是想往深處挖掘丁茂和史叢達衝突的深層原因,看是否還有自己沒有了解到的層麵。李從璟一直堅定的認為,問題既然已經存在,那便隻有解決,才能讓事物向前發展。
果然,這一問,便問出了重磅消息。
也恰在這時,鎮治司工佐官吏來見李從璟,跟他稟報了一件極為重要的棘手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