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四 淇門之變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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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軍營前就圍滿了人,吵吵鬧鬧。軍營轅門的當值軍士並不理會他們,隻有在他們試圖踏過警戒線的時候,才會突然動作,將這些吵鬧的人群逼回去,然後麵無表情又回到原來的位置。
巳時剛到,張小午從軍營中出來,在轅門前冷冷看著麵前這些淇門三大族的人,“都指揮使有令,昨日被抓的鬧事者,其家人現在可以將其領回。但軍營乃是重地,不容一般人等踏入。王趙何三姓,每姓可容兩人進來領人。”
張小午話說完,安靜下來的人群又開始吵鬧,有人道:“憑什麽每姓隻讓三個人進去?人多才能有照應,人少了進去,誰知道你們會打什麽算盤!”
他這話一說出來,很多人都說對,立馬跟著起哄。
張小午看著他,“你姓甚麽?”
“我乃何家管事!”那人昂起頭,傲然道。
張小午冷漠道:“何家,隻能進入一人。誰還有疑問,那就回家去,等沒有疑問了,再來。不過,到那時,都指揮使願不願意見你們,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那人被張小午的強勢態度惹得大怒,一時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張小午環視眾人一眼,嗤笑道:“都指揮使要是想做什麽,在這偌大的軍營中,你們進來六個人,跟進來六百人,有何區別?若是你們連這點膽子都沒有,還來領什麽人?當初又何必在工地鬧事?”
說罷,張小午豁然轉身,再不理會這些人,徑直走進去。
外麵吵鬧的人群麵麵相覷,一位身著素衣、兩鬢斑白的老者悠悠道:“諸位若是再猶豫,這一趟你我怕是要白跑了。老朽是個讀書人,讀了一輩子聖賢書,卻從未踏足過軍營半步,不曾想年近耳順的時候,卻是有這樣一個機會。此番錯過了,不免遺憾。諸位請慢慢想,老朽先進去了。”
這位老者走得時候,身旁跟著一位中年男子。
“哎,王老……”他這一走,後麵一錦袍男子想說什麽,卻又來不及,隻得招呼人趕緊跟上,“我們趙家也不懼他。”
最後是何姓,那管事跺跺腳,也隻能跟上,不過他卻是隻能一人進去了。
李從璟並沒有在軍帳或者治所接見這些人,而是在軍營校場上。校場占地甚廣,上麵還有不少軍士在例行訓練之事,氣勢甚大,李從璟隻在校場一角占了一塊地上,他麵前是畏畏縮縮蹲著的那群鬧事民夫。
李從璟是站著的,他沒有給自己搬椅子,所以也沒有給別人準備椅子。王不器就站在他旁邊,卻不見章子雲。
三族主事來的時候,李從璟並沒有前迎,等著這些人先給他見禮了,他才回禮。
“李將軍治軍有度,麾下將士個個龍馬精神,雖烈日炎炎,將士訓練卻個個爭先,昂揚之氣,便是老朽這門外漢見了,都甚為震撼,實在是佩服。”有人率先開口說話,卻是那王姓老者。這位老者是王家主事長老之一,學識淵博,名聞郡縣,號草廬道人,是以人稱王草廬,本名倒是少有人知了。
李從璟微笑道:“能得草廬先生讚揚,晚輩惶恐。”
何姓主事名叫何鴻,是何家現任家主何奉先的同母胞弟,他見王草廬一見麵就跟李從璟套近乎,心中立即掠過一絲不快。三族和祁縣令一起,共同對付李從璟,先前也是有協議的。
王不器是王家人,王草廬雖然年長他不多,輩分卻比他高,王不器自然要見禮。王草廬笑著勉勵了王不器兩句,意思不外乎要他跟著李從璟好好幹。
趙家來得主事叫趙德鈞,他看見王草廬和李從璟你來我往套近乎,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隨即又趕緊舒展開來。
寒暄完畢,李從璟這才對眾人道:“昨日工地民夫鬧事,本使親見。淇門軍鎮之建設,乃奉晉王之命,為晉國千秋功業所需,本使自打受命以來,殫盡竭慮,不敢絲毫負晉王所托。為保淇門各項工程如期完成,需各方協同合力,但這些人身為施工者,卻在工地鬥毆,不僅延誤工期,其行為所造成之惡性風氣,必然貽害無窮,是以其責,必須追究,方能以儆效尤。”
說罷,李從璟對王不器道:“王司佐,此事由你勘察,結果如何?”
王不器應聲而出,掏出一本折子展開,“昨日工地鬧事之情,現已查明,明告各位知曉:事情起因,乃何大虎蓄意滋事,欺辱他人,事發之事又糾集族人,毆打對方,致使群鬥事起,工地大亂。”
他沒說事情是如何查的,隻宣告了結果。
何鴻聽了這話,哪能不惱,辯駁道:“胡扯!你這是血口噴人。我何家的人怎麽可能惡意滋事,又怎麽可能聚眾傷人,這分明是欲加之罪!王司佐,這事情如何查的,你可得一一說明,否則,何家不會認這筆冤枉帳的!”
王不器看都不看何鴻,冷哼道:“何鴻,你這是在說本司是非不明、履職不力,不配做這鎮治司佐嗎?”
“你……王老,這……”何鴻看向王草廬,還想他幫著自己說話,不曾想王草廬已經閉目養神,看都不看他。
“其罪如斯,該當如何處罰?”李從璟的聲音響起來。
“罪首當斬,從者當徒。”王不器道。所謂“徒”就是流放了。
不等何鴻說話,李從璟已經喝道:“來人,將何大虎並一應罪首,拖出去斬了!”
一隊彪悍軍士,湧出來,將早就捆綁丟在人群前麵的三人拖走。
“何管事,救命,救命啊!”那何大虎惶恐至極,他本是受命行事,哪裏會想到竟然有這般惡果。
“李將軍!”何鴻臉都快黑出墨來,“你這樣做,還有天理王法嗎?”
“大膽!”張小午聞言大怒,橫刀拔出兩寸,逼視著何鴻,“口出狂言,不尊大晉都指揮使,你長了幾顆腦袋?”
李從璟擺擺手,讓張小午退下,淡淡道:“本使行事,皆依法度,天理昭昭,不畏神明,不懼道德。”說著,看向何鴻,“倒是你何家,本使聽各級官吏上報,你何家所治民夫,多有消極怠工、散播謠言者,這才是你該考慮的問題。”
何鴻並不笨,他如何還能看不出來,李從璟這擺明了是要對付何家,陰沉著臉道:“李將軍想動我何家,隻怕沒這麽簡單吧?”
“此話從何說起?”李從璟微微一笑,“隻不過何家的人辦事不力,或有作奸犯科者,本使自然是要懲辦的。”說著手往旁邊一指,“不信,你看。”
眾人隨李從璟的手勢看過去,就見何大虎等人已經被押在校場一角,而軍士手中的刀,正朝哭哭啼啼的何大虎等人後勁上斬下。
“不!”何鴻大喊。
三道刀光落下,便是三顆腦袋落下。
周圍的人,無論是鬧事的民夫,還是正在訓練的軍士,都看到了這一幕,不少人都是怔怔愕然的表情。
這三顆人頭仿佛在向在場所有人,訴說著一個道理。
自家人被殺,這對何家的威信損失何其之大,弄不好其治下的佃農都會離心離德,以為何家再不能庇佑他們,而心生異誌。何鴻禁不住後退三步,連道了三聲“好”,目呲欲裂盯著李從璟,“李將軍!今日何家的血,不會白流,冤有頭債有主,何家不會認輸的,告辭!”
說罷,何鴻就想大步離去。
李從璟幽幽道:“何管事,這裏尚有數十何家人,難道你不想領回去了?”
何鴻停住腳步,轉身過,咬牙道:“他們無罪,李將軍難道還不放人?”
“人,當然是會放的。”李從璟老神在在,“不過,這裏有份文書,得各家主事認了上麵所述之責,簽字畫押之後,人才能放。”
何家的責任,自然是帶頭鬧事,這罪責何鴻要是認了,何家便落了把柄在李從璟手裏,何大虎幾人不僅白死,何家還有數不盡的麻煩。但是不認,這裏的幾十個民夫何鴻帶不回去,恐怕也無法交代。
何鴻幾乎咬碎了牙齒,怨毒道:“李將軍這樣逼迫何家,莫非以為何家無人,莫非以為堂堂淇門三族,都是粘板上的魚肉、任人窄割?”
他這時搬出三族來,就是要提醒李從璟,他要真把事情鬧大,麵對的可是淇門三大族的反撲,借此希望李從璟畏懼收手。隻不過何鴻也知曉,不論李從璟如何,他都會麵對那樣的境遇。
李從璟嗬嗬一笑,“何管事這話本使又不懂了,何家的人鬧事,與王趙兩家何幹?”
說著,問王草廬,“草廬先生,你說呢?”
王草廬拿起筆畫押,嗬嗬笑道:“將軍不必問老朽,老朽什麽都不知曉。”
他嘴裏說不知曉,手裏的動作卻沒半分遲疑。這態度,可是非常明顯了。
“王老,你這是作甚,這文書不能認!”何鴻雖不曾看過這文書,可是用膝蓋也能想到,這裏麵寫了什麽。他實在想不通,這王草廬是不是腦袋被驢踢了,竟然會畫押。
突然之間,一道靈光爆炸在何鴻腦海,他愣愣看著王草廬,失神道:“王老,你王家……”
王草廬手攏進衣袖裏,無辜道:“王家如何了?何管事這話,老朽可是聽不太懂啊!”
趙德鈞看看王草廬,又看看李從璟,看看何鴻,又看看王不器,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何鴻知道事不可為,今日所見,實在是大出意料,他索性不再停留,要趕緊趕回家,將這裏的事對家主說明。
“何管事何必急著走?”李從璟道,“這廂事了,本使正要去工地看看,何管事何不同行?”
“不看也罷,何某告辭!”何鴻哪裏還有閑心。
不料李從璟的聲音又響起,語氣間充斥著說不出的詭異,“何管事不去,怕是會後悔。”
何鴻轉過身,盯著李從璟,“李將軍這話是什麽意思?”
李從璟道:“本使什麽意思,何管事與本使走一趟,不就知曉了?”
說罷,李從璟令人牽過馬,帶著王不器等人,就上馬離營。何鴻臉色忽明忽暗,看著李從璟從容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發重了,他咬咬牙,上了留給他的馬,跟了上去。
“老朽身子骨不太好,就不去湊熱鬧了,李將軍,就此別過。”出了轅門,王草廬與李從璟告辭,上了自家牛車。
何鴻的臉又暗了幾分。他看看身旁的趙德鈞,卻見趙德鈞眼中都是思索之色。
李從璟忽然揚鞭,提高馬速,這讓何鴻想和趙德鈞私下說些什麽,又來不及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