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八 淇門之變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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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重身死,那些何家部曲選擇了投降。李從璟依言沒有殺他們,並讓他們去勸降其他何家部曲。

    何家大院中的人,並不是都是何家家族子弟。

    少造一些殺戮勝造幾級浮屠李從璟不知道,但少些抵抗,就能讓百戰軍少些傷亡。

    “我等都是混口飯吃,現在何重已死,何奉先出逃,你們何必還要為何家拚命?況且何家大逆不道,竟然公然反叛,與官軍開戰,犯下的可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當此之時,你我更應該棄暗投明,不應該助紂為虐!”勸降的何家部曲對著裏間大喊,李從璟答應不殺他們,他們辦起事來自然賣力,聲音很大。

    “李將軍真不殺我等?”裏麵有人回應。

    勸降的人立即大聲道:“李將軍說了,作亂的是何家,與其他人無關。兄弟你看我現在不都好好的嗎?隻要平息何家之亂,李將軍殺我們還要費力氣哩,何必多此一舉?”

    “隻要李將軍給我們一條活路,我們願意投降!”裏麵的人喊道。

    勸降的人立即看向李從璟,李從璟道:“隻要你們投降,本使可以保證,不追究你等責任,放你們生路。”

    “多謝將軍!”裏麵的人大喜。

    但也有人不放心:“那將軍要是反悔怎麽辦?”

    李從璟笑道:“反悔於本使而言,有何好處?既然沒有好處,本使空落一個不信不仁之名,可不利於本使鎮守淇門。”

    “那好,我們便信了李將軍!”裏麵的人道。

    “張大嘴,你個混賬,何家待你何曾薄了?你竟然在關鍵時候出賣何家?”裏麵不遠處又有人喊,看樣子是何家子弟。

    那些人三三兩兩走出來之後,有人立即向李從璟獻辛勤道:“李將軍,這裏麵的情況我們兄弟熟悉,現在還有不少何家子弟在固守,將軍可需要我等為大軍帶路?”

    “你是張大嘴?”李從璟淺笑問道。

    張大嘴道:“大嘴正是小民的諢號。”

    “好,你若真能為大軍帶路,事後有賞!”李從璟道。

    “多謝將軍!”張大嘴立即眉開眼笑。

    有了投降者的引導,攻勢又順利許多。

    對這些人的反叛,李從璟並沒有多少感想。很正常的一件事,刀子用不好,傷著自己是常有的事。忠誠,多麽奢侈的東西。人之所以跟你混,是因為有好處,沒有好處,人還跟著你作甚?若是殺你有好處,他們也不介意背後捅刀子。

    五代王朝更迭頻繁,不就是這麽回事麽。這個時代,人們心中已經很少有禮義道德的束縛,隻有放肆的人性。

    “都指揮使,抓到何奉先了。”李紹城派人來向李從璟匯報。

    李從璟出了大院,李紹城正帶著在後門堵截到的準備逃跑的何奉先過來。

    何奉先被五花大綁,被幾個軍士押解著,看到他,李從璟淡淡道:“本使本以為,我攻你的大院,你會跟本使拚命。但是看來本使太高看你了,像你這樣的人,嘴上說得越厲害,背後越能搞一些陰謀算計,真要真刀真槍見真章時,你就隻能轉身就跑,廢人一個。”

    何奉先惱羞成怒,大喊道:“李從璟,有種放開我,老子要跟你單挑!”

    李從璟輕蔑的看了他一眼,嗤笑道:“怎麽,本使打擊到你的自尊了?要單挑方才作甚去了?現在嚷嚷再厲害有何用?你已是我砧板上的魚肉,沒有資格與本使交手了。”

    說著,李從璟擺擺手,道:“帶下去。”

    身後大院裏,還有戰鬥聲。

    李從璟抬頭看了一眼天空,秋日的日頭早談不上熾烈,卻依舊晃眼。陽光打在他冰冷的甲胄上,卻穿不過那些鋼鐵,也溫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這大院裏,有多少生命有罪,有多少生命無辜,他無暇顧忌。就像在戰場上,死在他刀下的人,有多少該死,有多少該活,他也無暇顧忌。他不是一個無情的人,但他沒有選擇。他不能讓對手生,他隻能讓對手死。不對敵人殘忍,就無法對自己慈悲。或許他能做的,是讓那些追隨他的人,能多活幾個——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戰場下。

    這世道有太多無解的問題。既然無解,那就讓他隨風而去吧。

    “風過疏竹,雁渡寒潭。”李從璟低聲呢喃,“風過而竹不留聲,雁過而潭不留影。此間事了,我又何必再去想它。前路漫漫,多得是問題等我去解決,何不向前看?”

    何家大院的廝殺聲持續的時間兵不短。最後,百戰軍從何家大院中搜出許多產自作院的兵甲,而何奉先的手印,又按在了認罪的狀紙上,這些題中之意,自然無需多述。

    從此,淇門再無何家。

    而淇門,也再無勢力敢向李從璟發難。

    至此,李從璟在淇門可言穩如泰山。

    自此,李從璟可在淇門一心編練百戰軍。

    淇門縣衙。

    大牢裏,祁縣令身著官袍,獨自一人蹲在一間牢房外,靜靜看著牢裏向他咆哮謾罵的幾個人。

    祁縣令並不搭話,直到對方罵累了,不說話了,隻拿牛眼瞪他了,他才緩緩開口:“諸位,本官知道你們對本官有怨言,本官也自知對不住你們何家,所以本官蹲在這裏,讓你們隨意謾罵,這大概是本官現在唯一能為你們做的事了。”

    歎了口氣,祁縣令繼續道:“這事其實你們也不能怪我,當初雖然是本官撮合你們三家來對付李從璟,但本官也是受人所托。對,那人就是吳老將軍。但本官此番將你們押進牢房,也是受人所托。對,這人就是李從璟。本官向來都是身不由己,你們其實怨不得我。”

    “你們犯不著拿那麽大的眼睛瞪著本官,本官也是有苦衷的。跟你們明說,本官一介寒門,在朝在野都沒有勢力,當年依附吳老將軍,也是求存之道。吳老將軍將我安排到淇門,我自然唯命是從。”

    “但這回到了淇門,本官發現,李從璟不僅勢力比吳老將軍大,人還特別精明。當然,最重要的是,他足夠陰險、足夠無恥。你們知道的,這世道,唯有陰險和無恥的人才能活下去。李從璟逼本官在承認陰謀聯合你們謀害他的罪狀上簽了字畫了押,本官就不能不受他擺布。”

    說到這,祁縣令索性坐了下來,靠在牢柱子上,抬頭望著那扇很小的窗戶,“況且李從璟也說了,投靠他之後,本官還是淇門縣令。其實本官自知,本官也就是一根亂世滔滔大河中的浮萍,隨波逐流罷了,麵對大浪大濤,身不由己。但說到底,跟誰不是跟呢?人總不能跟自己過不去。明哲保身牆頭草嘛,就是這麽回事。”

    說完,祁縣令看著牢裏的人,眼中竟然充滿同情,“諸位有今日之境遇,其實也是身不由己,最多不過跟錯人投錯胎罷了。你們當能理解本官的苦衷。”

    站起身,拍拍屁股,祁縣令準備走了。走出沒兩步,他又停下來,看著眾人道:“其實你們不理解也沒關係,設身處地為他人思考,總是最難的。”

    祁縣令走出牢房,歎息道:“將心比心,便是佛心。所以我們這輩子,都成不了佛嘍!”

    王家大院。

    王不器和王草廬相對而坐,旁邊有侍女在煮茶。

    “此番二叔能站在將軍一邊,不器以茶代酒,代將軍謝過。”王不器道。

    王草廬輕輕搖頭,看著王不器道:“我非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決意倒向李將軍的。”

    “不器知曉,二叔是站在王家的立場上。”王不器道。

    “那你可知,為何李將軍初次登門,我就答應了他,舉王家支持他?”王草廬問道。

    王不器搖頭,“這也正是不器不能理解的地方。不過想來二叔慧眼如炬,自然是能看出將軍之才的。”

    王草廬歎了口氣,道:“李將軍之才,自然毋庸置疑。不過真正讓我做出選擇的,卻不是才氣。”

    “那是什麽?”王不器不解道。

    “殺氣。”王草廬道。

    “殺氣?”王不器咀嚼著這兩個字。

    王草廬站起身,負手看向東方,那裏是何家大院的方向,“何家,也是百年之家啊,但說沒了就沒了。李從璟要打壓何家,略施懲治將其從大族中除名即可,相信何家也不會真不識時務。但何家現在卻是滿門被滅,他李從璟何須做到如此地步?”

    王不器怔然,若有所悟。

    王草廬再次歎息,說出來的話卻擲地有聲,“他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凡是敢向他李從璟發難的人,都得死!”

    晚風吹拂,王不器不禁打了個冷顫。

    劉家。

    “父親,之前那莫離說得明白,隻要我劉家助李從璟,便讓我劉家成為淇門第四大族。現在卻又扶持了李家,還是讓李家與我劉家勢力均衡。如此背信棄義之行為,著實可恨!”一老一少站在院中,那年輕人開口,不忿道。

    劉子佐無奈一笑,“莫離並未失信,現在何家沒了,淇門原先三族隻剩下王趙兩家。說起來,我劉家現在不僅是第四大族,反倒是第三大族了,雖然是與人家並列。”

    “可父親,之前莫離明明說……”年輕人不服氣。

    劉子佐打斷了他,“為父知你想說什麽,說莫離不該背棄諾言,不該扶持李家對不對?”

    “是的,父親。”

    “莫離來的時候,雖說有這樣的意思,但卻未明說,不是嗎?”劉子佐道,說著拍著年輕人的肩膀,“你記住,人主之心,令治下勢力平衡可控最為重要。若是李從璟打壓了何家,又扶持劉家代替何家的地位,那他打壓了何家又有何用?僅僅為報複?”

    “現在就不同了,李家與劉家同樣做大,淇門便有了四大族。四個大族,由三到四,彼此勢力抗衡,但較之之前,實際上是大族勢力都被削弱了。我越弱,則彼越強,他李從璟再要控製起淇門來,可就容易多了。”

    年輕人愣住。

    劉子佐長歎一聲,“天下人才輩出,這李從璟,是個狠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