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四十五 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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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軍回到淇門時,實際已經臘月底,再過兩天便是除夕。李從璟帶回大堆戰利品,回鎮治後,立即令衛道著手處理,甲胄戰馬等軍事物資統一登記入庫。至於錢財等物,拿出一部分,確保除夕夜前讓眾將士和官吏都領到該領的福利。他這回跑長和一趟,一半原因在此,自然要辦妥。

    不過這可苦了衛道,隻能召集官吏,連夜開工。不過分錢這種好事,再如何連夜幹,大夥兒也都是有激情的。軍中獎賞,皆有製度,不可能像梁山好漢一樣,一波都給發下去。不過這回是年關,許多獎賞皆是福利,辦起來倒也不太難。

    從長和運回來的物資,除卻應付這回年關,以李從璟對百戰軍的巨大日常開銷,也能維持一陣了。至於其中兵甲等物,則是甩給章子雲,讓他好生統計,然後分發給百戰軍中兵甲沒有供應上的將士。

    這些事李從璟向來不會親力親為,作為領頭的人,他的任務就是安排人去做這些事。而他自己,在經過長和一役之後,也需要休整。借著這回春節,正好放鬆幾天,畢竟他再能搞,也是個人。

    從鎮治回府,天色尚早。

    淇門改造完成之後,軍營和鎮治也重新搬進城中,李從璟也是在城中選了一處宅院,作為府邸。畢竟他現在是淇門實際上的瓢把子,各方麵關係都要照料,要統籌全局,再住在軍營已經不合適。

    府院其實不大,隻是一個兩進的院子,因為府上實際上沒什麽人,除卻上回李從璟老娘給他送過來的暖床丫鬟小宛,也就隻有三兩個仆役,照顧李從璟的飲食起居而已。李從璟不是一個虛榮心很強的人,也沒必要去弄那些沒有必要的排場,有個地方落腳、招待客人也就可以了。

    剛進門,小宛就踩著小碎步跑過來,睜著大眼睛神秘兮兮的對李從璟道:“公子,老將軍來了!”

    “父親來了?”李從璟聞言大喜,小宛口中的老將軍,自然隻能是李嗣源。先前就聽說年關前李嗣源會過來,是以李從璟這會兒隻欣喜並不驚訝。

    穿過前院中廳,來到後院,就見空地上有一位精神閃爍的黑袍老者,正和兩名青壯後生,在比劃拳腳。後院的這個院子,被李從璟布置成一個小校場,校場兩邊,是兩排兵器架,還有他練拳腳的木人樁。莫離曾今就此嘲笑過李從璟,說他完全丟棄了讀書人的雅致。

    那黑袍老者,雙目如鷹和李從璟如出一轍,身材魁梧,一臉絡腮胡,正是李嗣源。

    上回見李嗣源,還是在從馬直軍中,轉眼間好幾個月過去,再見到這一世的便宜老爹,李從璟很親切,老遠喊道:“老爹,孩兒回來了!”

    李嗣源轉身瞧見李從璟,哈哈一笑,“哈哈,我兒大勝而歸,端得是好樣的。過來讓老爹瞧瞧,真不愧是我兒,這明光甲穿在身上,很像那麽回事,有老子當年的精氣神!”

    李從璟剛從鎮治回家,甲胄還未來得及脫去,他先是規規矩矩行了禮,然後笑道:“虎父無犬子,孩兒怎敢掉了老爹的威風!老爹,你何時候到的,怎麽也不讓人去叫孩兒?”

    “今日方到,有什麽好叫的,左右正事要緊。前幾日就準備過來,聽說你正出征,這便延後了幾日。臭小子,老子還以為年前見不著你了,虧你還知道年關前回來!”李嗣源佯怒道,話裏卻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

    “當然要回來,梁地的人可是不大友好。”李從璟笑道。說著,向李從璟身後其中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抱拳道:“三哥,別來無恙?”

    那濃眉大眼的漢子笑著回應:“上次一別之後跟著咱父親打了幾仗,不過可不比老弟手筆驚人,這百戰軍都指揮使的位置,坐上去滋味如何?”

    “運氣好些罷了,都是為大晉效力。”李從璟笑著道。

    李從璟是李嗣源長子,親生的,這位漢子卻是李嗣源很早以前收的義子,人稱阿三,打小跟著李嗣源,這些年李嗣源南征北戰,也是隨其左右,是其左膀右臂。

    這漢子,便是李從珂。

    ——李從珂對李嗣源倒確是一片赤誠之心,李嗣源後來當上皇帝之後,有人在他麵前進讒,說了李從珂很多罪狀,李嗣源大怒道:“朕昔為小校時,家況貧苦,賴此兒負石灰、收馬糞,得錢養活。朕今日貴為天子,難道不能庇佑一兒?”可見李嗣源和李從珂父子情深。

    李從璟對李從珂的感情比較複雜。

    在後世時,李從璟雖未研究過五代史,但好歹是個文科生,對李從珂也是有印象的。原本的曆史上,李嗣源稱帝八年後駕崩,因為彼時李從璟這具身體早已死亡,其第三子李從厚繼位。李從厚繼位還沒半年,就給人推翻統治,不久遇害。而那個造反推翻李從厚統治,搶了他皇帝寶座的,就是眼前的李從珂。

    至於李從璟親二弟李從榮,則是在李嗣源還沒死的時候兵變奪權,然後給滅了。

    李從璟打小和李從珂熟識,在李從璟有意為之下,兩人私交還不錯。打過招呼,李從璟又對李嗣源身旁另一位,看起來在而立之年左右,沉默寡言的漢子道:“石兄,近來可好?”

    如果說李從珂生得英俊帥氣,那這位大哥,長相可就差了十萬八千裏,實在是跟英俊扯不上半點關係,一張國字臉就像一柄板斧,他當下也回應道:“勞賢弟掛念,有我父在,一切都好。”

    這位國字臉漢子,是李從璟的三姐夫,他有一個響亮的名字:石敬瑭。不錯,這位就是後來投靠契丹,獻出幽雲十六州的兒皇帝。彼時石敬瑭向契丹耶律德光搬救兵,推翻的就是先前那位仁兄——李從珂的統治。

    人生是充滿戲劇性的,百十來年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卻已能發生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人生際遇難測,幾十年後再相見,恐怕彼時麵目,當年誰也不曾預料到,更可能與想象中大相徑庭。人世間的滄海桑田,物是人非,莫過於此。

    這兩位現在同在李嗣源身邊效力,被李嗣源倚為肱骨、並肩作戰的將領,現在又如何能料想日後會相繼登上帝位,而且還是一個踩著另一個的屍骨上去的?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可惜,人生沒有再從頭,未來總是不可預知。

    而當未知成為已知時,一切已經無法改變。

    ——前些時候,梁晉在楊柳鎮交戰,李嗣源不慎身陷重圍,是石敬瑭率眾救下李嗣源性命。如今,李嗣源的親軍精銳左射軍,就是由石敬瑭統率。而從李嗣源將李從璟三姐嫁給石敬瑭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他對石敬瑭何等倚重。

    但從李從璟的角度去看,眼前這兩位老爹的心腹愛將,卻必將是自己日後的宿命之敵。

    但便是知曉這個,李從璟現在也沒辦法做什麽,難道讓人殺了他們?李嗣源失去這兩位大才大運之人輔佐,日後能否登上帝位兩說,但李嗣源一定不會輕饒李從璟,李從璟若因此被李嗣源厭惡,便是日後他稱帝,李從璟還有沒有機會繼位,都很難講。

    所以李從璟隻能等待,等待時機降臨。但他又不是一個坐等時機的人,所以他總是不斷在暗中謀劃什麽。

    但一切謀劃的落腳點,還是在於自身實力。而說到實力,在這個亂世,那就是李從璟現在掌握,以及未來可能掌握的力量。

    李嗣源卻不知道這些,今日見到李從璟,他很高興,道:“你這回火急火燎跑去長和,聽說是因為軍資不夠?不過這倒無妨,你自己籌措軍資,讓晉王少費些心思,晉王肯定會高興。不過你隻帶了三百人,就取得如此豐碩戰果,可是難得。你可得給為父好生說說,你是如何做到這點的?”

    兩位沙場父子走到一起,談得自然是沙場之事,當下李從璟招呼眾人進屋落座,讓小宛上些茶水,便將長和之役跟李嗣源詳細說了,聽得李嗣源連連稱奇。

    最後,李嗣源摸著下巴,卻沒有發表意見,而是問石敬瑭和李從珂,問他們有什麽看法。

    石敬瑭稍事沉吟,道:“兵法有雲:‘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賢弟此番大勝,小婿認為,重在事先謀劃得當,然後出其不意攻其無備。”

    李從珂的話就要簡單明了的多,他道:“孩兒覺得老弟這回能贏,主要還是將士作戰勇敢,老弟身先士卒。無論是雪夜攻城,還是衝殺長和軍營,都是如此。若不能一擊殺破敵軍,說再多也沒用!”

    李從璟從這兩人的評論中,就可看出兩人性格差異,石敬瑭重謀,而李從珂重勇。

    李嗣源最後歎了口氣,拍著李從璟的肩膀道:“長和之勝,無論是謀劃還是敢戰,都是不可或缺之因素。但縱觀戰局,無論哪一環節,稍有偏差,便可能萬劫不複。大丈夫縱橫沙場,死則死矣,但如此凶險之事,以後當少為。”

    感受到李嗣源的關懷,李從璟點頭應道:“老爹放心,孩兒記住了。無論如何,命最重要嘛!”

    李嗣源大笑,隨即道:“你有此番大勝,魏州那些多嘴之人,這回該閉上嘴巴了,老爹也能過個清淨的好年!”

    說起魏州那些心懷叵測的人,李從璟眼神就沉了幾分,道:“吳靖忠那老匹夫,孩兒早晚要他好看。”

    說起吳靖忠,李嗣源臉色也沉下來,道:“其實這吳老兒幾次三番刁難你,也不是沒有緣由。昔日為父曾與他共同征戰,因為俘虜分配之事,有過一些不愉快。隻是不曾想這老兒心眼如此之小,這些年一直耿耿於懷,這回又將主意打到你頭上。直娘賊,為父早晚要他好看!”

    李從璟不知這其中還有這麽一番秘辛,這下被李嗣源點破,總算明白過來。

    “對了,為父此番到淇門來,主要還是奉晉王令,巡視淇門防務和百戰軍訓練之事。”李嗣源道,“明日你帶為父去看看。”

    李從璟點頭,這些事他倒有底氣。

    李嗣源最後道:“臨走之前,晉王召見為父時說過,讓你春節去一趟魏州。聽晉王的意思,好似是為你物色了一門親事……”

    “什麽?!”李從璟立即跳起來,半響苦著臉,“老爹,這不太好吧?孩兒……還未及冠,再者現在軍務纏身,這事不急吧?”

    李嗣源牛眼一瞪,道:“如何不急?每回見著你娘,都嚷嚷著要抱孫子,還說為父我隻知道讓你打仗,根本不關心你終身大事!這種黑鍋,為父怎麽背負得起?如今晉王抬愛,你這臭小子還敢不識抬舉……”

    那態度極為堅決,好像恨不得立即拉個小娘子過來,跟李從璟拜堂一般。